第1章 新的开始
栀子花开
墨白
　　在我六岁那年，我第一个妹妹被奶奶丢进了水桶，几秒钟之后哭声消失了。
　　我妈本来就难产，看到这一幕直接昏死过去。我奶看都不看一眼，拎着水桶就出门了。她去做什么，我很清楚，我想跟过去，哪怕看一眼我妹妹，但我不敢，照我奶的脾气，她这会气头上我要是惹了她只会落得跟我妹妹一样的下场。
　　我们村在川西偏远的山腰上，村里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特别严重，尤其是我奶他们老一辈，什么样的封建思想都有。类似这样生了女儿不要的太多太多，只是大部分都是送人或者卖去省城，像我奶这样心狠真不多见。所以我奶警告我不要在外面乱说，否则割了我的舌头喂猪。
　　我很怕她，所以之后两年都战战兢兢活着。
　　可我没想到，两年后，历史重演了。我妈又生了一个女儿。
　　清楚的记得那天下着雨，隔壁村都被泥石流摧毁了，村民都跑来我们村避难，我家院子里七八个人打地铺睡着。深更半夜，我妈临盆，我**骂咧咧起床帮她接生。她像上次一样事先打了一桶水放在床边，水桶上搭了块湿透的毛巾。
　　我恐惧那个木桶，就像恐惧我奶。我怕我妈再生出一个妹妹，又会被我奶丢进木桶里，于是趁我奶不注意时，我偷偷倒掉了那桶水。等我拎着空桶回来的时候，我妹妹出生了。我兴奋的跑去床边看她，奶奶突然回头瞪我一眼，很阴沉的说：“去把门锁上。”
　　我有点不安，但还是听话的去锁门了。刚转身，就看到我奶抓着那块被羊水和血湿透了的毛巾直接盖在了妹妹身上。湿掉的毛巾捂住了妹妹的口鼻，哭声变成了呜咽声，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外面的借宿的村民敲着门要进来沾喜气，被奶奶一句‘生了个死胎’直接打发了。我妈接受不了，当场疯了。
　　老梁家媳妇接连生了两个死胎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了开，他们说梁家人真晦气，不是病秧子就是疯子，唯一一个看上去正常点的小孙女脑子还不灵光。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成是我克家里人才导致梁家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一年，我十岁。我奶做了个改变我一生的决定，虽然那个决定让我今后很长时间的日子更加艰难，但我始终认为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甚至庆幸，她将我卖到了省城。
　　那一天是我生日，我奶一反常态对我笑脸有加，一大早就拉着我的手，亲切的说，“谷子今天生日，奶奶带你去省城玩好不好？”
　　要知道我们这样的村子，有多少人这辈子都没去过省城，他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每天面朝泥土背朝天日复一日的生活。奶奶说带我去省城，我自然开心的飞上天。穿上我过年都舍不得穿的花裙子，洗了脸就跟奶奶出门了。妈妈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拿着树枝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想和她说话，却被奶奶连拖带拽拉走了。见我妈的最后一眼，我在笑，她在闹，我连她正脸都没看清。
　　走了两个小时到山下，坐上村头王叔叔家的拖拉机，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终于到了梦中的省城。
　　下了车我依偎奶奶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崭新衣服的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刘老师，他带着一副眼镜，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们大人之间说了什么我没太关心，自然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奶奶让我跟刘老师走，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就稀里糊涂的上了车。坐在刘老师身后，我向奶奶挥了挥手，车子还没骑远，王叔叔拍着奶奶的肩膀说了句：“扫把星送走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省城到处都是石子路，虽然比我们山路好走许多，但也经常颠簸。第一次坐自行车本来就有点紧张，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座垫下面身子还是摇摇晃晃。刘老师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抱着我的腰吧，前面路不好走。”
　　我没动，不敢，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我还是有所防范的和他保持距离。
　　等了一会儿见我没动静，刘老师微笑着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间，“像这样。”
　　那一年我十岁，刘老师二十。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高，衣服很新，很白，笑起来像天上的太阳，很暖。靠近他时可以闻到清香的味道，没有我们山里人身上的汗臭泥巴味儿。
　　约莫黄昏时候，刘老师穿过一片住宅楼，在一方院子前停下，他打好撑脚，将我抱下车，对我说，“谷子，这儿就是你的新家了，以后都住在这儿。”
　　我反射弧很长，当时没什么反应，愣愣的跟着他进了屋子，客厅里还站着一个男人，年纪跟王叔叔差不多大，三四十岁的样子，有点络腮胡。刘老师指着他向我介绍，“这是刘全，我大哥，你可以叫他全叔。他平时不住这，今儿是听说你来，才特意过来看看。”
　　我在村里就是个野孩子，从来不怕生，可是在城里不一样，看到刘全我有种莫名的恐慌，愣了好久才哆嗦的叫了声‘全叔’。
　　刘全笑的咧开了嘴，伸手使劲捏我的脸，“挺水灵的啊，就是有点呆。”
　　那一刻我就有点讨厌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掉他的手。他还想捏，给刘老师打断了。
　　“我叫刘淼，三个水的淼，是个老师，你可以叫我……嗯，随你吧，想怎么叫都可以，我比你也就大十岁。”刘老师说完，又朝我微微一笑，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以前在村长家看过电视，电视里的男人就像他这样，很白很干净，斯文英俊，特别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我根本挪不开目光。
　　介绍完了以后刘老师说要开始做晚饭，让刘全带我去我的房间。能有个自己单独的房间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我的兴奋与激动可想而知。可是到了房间，我才知道，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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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养媳
栀子花开
墨白
　　那是一个并不大的房间，只有一张一米多宽的床和一张与窗台同宽的书桌，但是很干净，墙面上贴了粉色的卡通贴纸，是我从没见过的图案，很漂亮，第一眼见就可喜欢了。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刘全从我身后走上来，低下头笑眯眯的看着我，“谷子是吧？以后你就是我刘家人了，开不开心呐？”
　　他凑我很近，我能闻到他嘴里一股大蒜味，让我有种作呕的感觉。我下意识退后一步，脚跟碰了墙，干脆靠在墙上小心翼翼的点头，“开心。”
　　他又凑近我一步，“开心的话你就亲叔叔一下，叔叔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糖这东西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不小的诱惑力，尤其是像我这种十年来都没吃过三颗的孩子更是难以抗拒。可我不知道什么叫‘亲’。
　　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一动不动。他好像有点明白，恍然道，“不知道亲啊，叔叔教你，是这样子的。”说着他抓着我肩膀用他的嘴直接堵住了我的，难闻的口气扑鼻而来，伴随着他好不礼貌的舌头，我的感觉很不好受，一个劲的推着他。可他根本不知足，一边咬我的舌头一边将手往我裙子里面摸。
　　十岁的我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一个陌生男人这样对我根本就不正常。他的手很冰，碰到我内裤的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的用头撞了他的鼻子，他吃了痛连连后退几步。我很害怕，转身就想往外逃，却被他直接拧住耳朵，几乎是拎了起来。
　　很痛，但我不敢叫，只能咬着牙忍着。
　　刘全小声的骂我，“你要是敢跑我就现在就弄死你，妈的敢撞我，你家人都已经把你卖给我们家了，我怎么对你你都得受着，听到了没有？！”
　　我不懂城里人的规矩，更不知道他们成年人之间的交易，当时的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一股脑的点头。我不知道的是，这个点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承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条约’。
　　吃饭的时候，刘全将我抱上长凳，在我身边坐下。刘老师解开围裙坐在我对面，递给我一碗饭，“谷子嘴巴怎么了？”
　　我摸了一下，流血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我说上嘴唇是被刘全咬破的吗？我宁愿说是被一条狗给咬了。
　　刘全一边笑着打牙祭，“这孩子毛毛躁躁的，看到房间太开心了不小心撞桌角上了。”
　　刘老师瞥了刘全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我低着头顾自吃饭，先前刘老师说刘全不住在这儿，所以我只希望吃完饭刘全赶紧走。
　　对面的刘老师也很安静，餐桌上就只能听到刘全吃饭时吧唧吧唧的声音。刘老师真的和刘全不一样，他很照顾我，见我一个劲吃白米饭会时不时往我碗里夹菜，还会问我喜欢什么口味的菜，爱不爱吃肉，喜欢鱼还是鸡。对我来说能吃饱饭就已经很满足了，怎么可能会挑剔。
　　吃完饭，刘全果然如我所想的离开了。院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刘老师两个人，他站在离我一米远的位置，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他的轮廓很好看，像漫画书里的王子，他的眼睛很幽深，平静的目光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我也喜欢他的嘴唇，很薄，他笑的时候只是抿唇，从来不露牙齿，每次看到他唇角勾起心跳会不自觉地加速。
　　“谷子。”正看着出神，刘老师清淡的声音突然打断我。
　　“昂？”我惊愕的抬头，顿时红了脸。
　　“以后离你全叔远一点。”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可他停顿了一会儿只是说：“他脾气不好。”
　　只是脾气不好么。我点了点头，跟着他回屋了。
　　刘老师很细心，也很有耐心，帮我打水洗澡，告诉我哪块肥皂是洗澡用的，哪块肥皂是洗衣服的，虽然第一天认识他，可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的不自在，反而觉得跟在他身边才有安全感。
　　洗完澡我在刘老师的叮嘱下关灯睡觉，躺在陌生的小床上，我突然很想念我的妈妈，甚至那个让我胆战心惊的奶奶。来刘家的第一个夜晚，我是哭着入睡的。
　　醒来的时候天才刚有点晨光，穿了衣服起床，刘老师的房门是关着的，应该还在睡。我习惯性的去厨房做早饭，前一天晚上刘老师大致教了我厨房的使用方法，第一次见识做饭可以不用烧柴。液化气灶还是不会用，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打翻了灶台上的铁锅，砰地一声把刘老师吵醒了。
　　我低着头不停地道歉，刘老师却一点也不生气，笑着摸摸我的头，“没事的，谷子不怕。”我仰起头，朝他挤了一个微笑。
　　刘老师半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谷子，以后我做饭给你吃，你就安心读书，乖乖地就行。”
　　简单的一句承诺，给我的感动却无以复加。之后多少年刘老师都用他的行动遵守着这个约定，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被呵护着，直到有一天他反悔了，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永恒的幸福。
　　读书对我来说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词，它是我真正意义上进入这个城市的门票。我很感激刘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很庆幸奶奶将我卖给了刘家，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一开始我窝囊的想要离家出走。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刘老师牵着我的手走上讲台，当着一群陌生的同龄孩子介绍我的名字，我紧张的两腿发抖，以至于下讲台的时候脚下踩空直接摔倒了。哄堂大笑，我听到有人骂我傻子。
　　原本我应该去一年级班，但刘老师怕我不适应直接将我安排在他的二年级班，插班在学校本来就很少出现，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农村孩子，多少有点备受关注。
　　我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一节课下来，刘老师讲课的内容我完全听不懂，书本上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只能无聊的翻找图片来看。
　　下课期间我依旧坐在座位上闷头看书，突然我的桌子被人推了一下，我抬头，一群人围在我前面，吓了我一跳。
　　“哎，山娃子，你跟刘老师什么关系啊？”有个戴红领巾的女同学有些不客气的问我。
　　我一下子就蒙了，这么多人看着我我紧张不说，我和刘老师的关系我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一下，我说，“他是我哥哥。”
　　“哥哥？”有个门牙缺掉一块的男同学不信，“刘老师一家子全是男的，哪来的妹妹，你骗人也动点脑子吧。”
　　“对啊，依我看，这山娃子就是刘家的童养媳。”另一个男同学大声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童养媳这个词，我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好意思问。看他们说的一本正经的，就茫然的点了头。然后我就被飞过来的一本书砸翻在地上，无数只手在我身上掐，我蜷缩着身子忍受着他们的蹂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谩骂：“不要脸……贱卵子……”
　　最后不知道是谁义愤填膺的说了句“刘老师是我们的”，我才知道自己被打的原因。
　　不得不说，城里的孩子就是精明，他们掐我手臂，捏我胸，踢我肚子，就是没碰一下我的脸。所以一天课上下来，没有一个老师发现我的异样。当天晚上回家，刘老师问我上了一天课的感受，我笑着说挺好的。他问我同学怎么样，我也是笑着说很好。我没有告诉是不想让他担心，而且也没法说出口。
　　本来在学校忍受同学的针对就已经很委屈了，刘全突然决定要搬过来住一段时间，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像是夹缝中的蚂蚁，只有躲在自己房间里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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