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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羁绊总是会因突如其来的各种是非戛然而止。
最后一次见到小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三言两语之余便咳嗽连连,原本就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现在更是脆如蝉翼。让人不禁担心起来。
我百般嘱咐她不要再穿裙子了,夜风起来很容易感冒。她乖巧地点点头。临走前,她不像以往一样对我招手,而是煞有心事地看着我,眼里藏着悸动。
“姐姐,下一次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她的手指不断缠绕额头处的发梢。
“所以,一定要来哦。”
我顿了一下,点点头。
“嗯,会的。”
以心智云图起誓。
不知为何,我对“失约”这词汇存在着一种天生的厌恶,这仿佛是烙在我基因里的天性。哪怕是一点,思绪对它有一点触碰,左胸口迸发的绞痛便会如燎原之火烧遍全身,就像是掀开了结痂的伤疤。
所以当那群家伙狠狠锁上了大门的时候,一种灾厄般的窒息笼罩着我。
令人眼乱的输液管爬满了我整条手臂,滴答作响的噪音更是撕裂着我的耳膜。
一位全副武装的人形少女手持枪械,守在已被层层锁死的房门处,我记得她叫56-1式。灯光下那白皙的瘦脸和高梁琼鼻更像是一位妙龄少女,我希望看起来感性的她可以倾听我的诉求。
“对不起,我,我只能服从命令。”
她吞吞吐吐,洋溢着着腐臭的使命感。
时间在墙上一圈一圈流逝,如同沸腾的誓言对着理智一点一滴蚕食。
最终无法抑制的绝望从心底喷涌而开,亦如火山爆发。我告诉她我很热,借着机会,便借着机会对着56-1式脱光上衣,她的脸立马变色,这份仓皇给予了我单刀直入的机会。
我扯断管子,欺身而上。
枪口这才反应过来——然为时已晚,我的手早已扶上她的右腕。
她被我掐住脖子按在墙上,脸因为颈部电路被破坏而痛苦地变形。挣扎的腿渐渐失力,像是一条被冲上岸的鱼。
“对不起……请让我离开这里。”
因窒息而扩张的瞳孔在话音落下时便失去了高光,56-1式放弃了挣扎,仿佛丢了魂似的放下枪械,双手垂下。
我送开了手,她却呆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请借给我衣服。”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又一次惟命是从。
我后来尝试了几次,然而人类不会蠢到把钥匙放在守卫身上。我只能用枪托敲碎窗户,尽管我不知道这样的思维模式自己为何得心应手。也许这份娴熟在我失忆之前,早已在灵魂中根深蒂固。
有时候失忆不过是挖空了记忆槽,即便空白,坑洼还在。
他们在医院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巡逻分队把外围分割得像迷宫——可是我并未觉得逃离有多艰难。每一处掩体都有一股某名的亲切感,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我脑海里悄然苏醒。
但这一切不如小莹。
我觉得她还在等我。
我终于逃离了最后一层包围圈,视线的尽头树影和秋千渐渐清晰。已经超出约定时间两个小时了,不祥的预感在肚子里翻滚。
月明星稀,夜风如刀。石板路上弥漫着晦涩的灯火,像起伏在汪洋里的孤舟。
“小莹……!”我终于来到树下,气喘吁吁,手扶着树干缓缓滑下——
没有她的人影!
……没有她的人影。
……
她不在了。
哪怕是习惯了八个岁月的独自玩耍,哪怕是枕着星河含泪入梦,哪怕是心爱的裙子被泥水玷污,
那个见到我就笑容盈盈甚至哭泣时都忍住呜咽的女孩,
却在夜幕降临时兀自消失在我们的避风港里。
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犹如旧伤复发,在脑海里疯狂蔓延。像是跌入熟悉的噩梦。
几近崩溃的我双脚无法支撑住这悲伤。夜风起,飘荡的秋千看起来相当刺眼。我无力地跪坐在草地上。
“……姐姐!!”
……!
小莹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将我从悲伤的泥塘中拉了出来。我如梦初醒地爬起,转身。
“我……”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身着这套军服,也没有问我脸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在一片沉郁夜色之中,脸色没有生气的小莹只是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坠在我的怀里。
“对不起——!”
那个就算是被人欺负也只是泪眼汪汪不会大哭的孩子,此时喉咙却只能发出断续的哽咽。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小莹我——对姐姐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她哭着说那天在我走后根本就没有打算做秋千,挂在树上的绳子不过是用来了结自己而已。
甚至是那个小小的坟墓也并不是留给大宝的——她就差找块小石头,刻下自己的名字。
“……小莹也一直在说谎话……小莹是一个坏孩子……”
而大宝,早就随着自己的姐姐一同离去了。
“小莹头上的伤是因为……呜呜……是因为上吊的时候想起了姐姐你,就摔了下来……小莹擅自把姐姐……当成了自己的姐姐了…小莹知道这样子很自私——可是,可是小莹还是想跟姐姐在一起啊!”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大概是不擅长哭泣。我竟一句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唯有紧紧地抱着她发烫的身子,紧紧地,仿佛她会融化在这片被眼泪模糊的光景里。
“但是,小莹想通了,姐姐你跟我的姐姐是不一样的,因为我的姐姐是人类,而姐姐你……是人形,对吧?”
我的喉咙突然被哽住。
“可是,无论姐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就算叫不出姐姐的名字,但是,姐姐你永远,永远是小莹最重要的人。”
她停下啜泣,从口袋里拿出两串串着拇指大小玩偶的手链,一串给了我,一串挂在了自己手上。
“这个是我说过的,要送给姐姐的,很久之前就开始做了。但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只能把那个小莹的姐姐送给小莹的项链剪成两段——所以这是小莹最宝贵的东西。小莹把自己最重要的宝物都托付了,所以姐姐,你可以,永远地,记住我吗?”
她带着泪痕的笑容击溃了我泪腺最后一道防线。
……笨蛋
…….该说对不起的人
……是我啊
因为
我也无可救药地把你当做代替那个人的存在了啊——
只因为你在人群中有些孤寂,跟她略有自卑的性格有些相像
还有你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泣的性格,跟她逞强而暗暗努力的执拗略有契合
甚至是你樱粉的发绺和湛蓝泛紫的瞳孔,让我无形中把你和她的脸重叠——
那嘴角死也不上扬的,不会愉快融进小队里的,总是独来独往的她。
而同时,也是直言讨厌我优柔寡断性格的,我昔日最真挚的战友——
AR-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