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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贴』个人合集:温酒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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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聚散,春不在多。
自博自弈,颇以为乐。
盛景易老,流潦难度。
故友二三,击节为歌。
势不倚物,情非由我。
怀瑾慎独,格物求索。
竹觥梅酒,雅兴几何。
持赠与君,长道解渴。
——《春日歌》2017.07


1楼2017-09-07 10:45回复
    贺对雪剖析
    固设。设定群:出鞘
    ——
    贺对雪其人,寒、独、峻、信、游。
    寒是冷情。
    出走半生倚霜风,酒剑医杀皆无妨;北漠西岭孑行客,意气为准我为章。
    冷眼涉世,寒塑风骨,剑全自在,藉此逍遥,惜剑匣出锋世无其二,终竟为友罗织,饮恨怅走,人杳剑封。
    犹记百战台前,西来北客,高处不胜寒。
    独为孤标。
    独泊兮未兆,不欲陷于熙攘,以免俗务牵绊。
    结欲结之友,杀当杀之人,避则避之慷慨,涉肯涉与同当。
    少年至而立,独步中原,快意恩仇;昆仑到点苍,杀身成仁,风涌云冻。遑论江湖诋侮与捧杀,为人为剑,堪称慎独,无愧于心。
    半点阑兴,一襟侠骨,满怀坦荡。
    峻为清绝。
    魏晋容止,太白风骨,醒有肃肃松风,酲作玉山倾颓;
    情比春醪,剑成秋思,默则明月寒霭,诺便斩尽前敌。
    正邪无谓,高下不争,品格功过自来论抵,霁月风光自出境界。
    峰突旷野,崖断陡出,是为峻。
    信为明义。
    不诺则已,一诺则重逾山岳;不信则已,但信则摒蔽他言。
    冷眼而为挚友怀热肠,孤剑而为错信谢余生。惜其天性自然,因忱辞而不疑他人弄祟,因故交而不容他人毁誉。以信著名,因信结友,由信滥杀,终是倚信质真相,怀信远江湖。
    游乃流潦。
    纵观贺对雪平生,似一笔宕来的风,极险极料峭。
    自不可来处而来,至无人晓处消匿。西来北客,南渡东行,一师一友,五剑清吟。孤僻处累侠名,峥嵘时又远去。故交寥寥,为其亲手所弑;剑技卓绝,终是沉寂封剑。
    自来处来,往归处走。出鞘一游,仍是流潦。
    千万年中,我生来就为等着,千次万次中,就白衣那么一次。
    贺对雪应是典型的温氏形象,孤峭拔尘,又因情义牵连而涉世,剑绝慧绝,亦为局中困子。个性鲜明的白衣剑客,又悲恸又潇洒,且纵酒且沉默。
    此等人物,是称游侠。


    2楼2017-09-07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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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对雪】
      春暮回寒,断崖晌午。
      尧山之巅,有石名焚鹤,朝晖夕阴,云霭流伺。敛目负手,倚天肃立。
      凝目低眺,北麓乃惊鸿道堂阁,林木葱郁,楼台如绿海点礁。
      愈上攀险峻,春意愈褪,至此地风暝人寂,草木不发。
      便如武道。谋其上者,容秉侠骨,但须无情。
      临巉岩,逢绝境,焚鹤堪容三人凌步驻足,偏一坛春醪置正中。
      泥封难掩清芳,乃是照心奉与,言将今日或解却深怨隙,请斟酒寻欢。
      置之一哂。
      真伪存其一,是非不可欺:
      是日尧山幽阒径,三人仅取二人行。
      将天心阁主语按半分。凌目含慵,扬颔与友道。
      “若存意谤你,待君一字‘无’,他死。”
      椒酒将下云中君,裳霓抟风马。
      傲然睨之,五剑列振于匣,霜锋拔鞘,隐隐清吟。
      “贺某平生侠行也罢、剑斗也罢——名利两抛,恩怨无缠。”
      “持剑道行慎独事,照揽冰心亦自知。”
      甘愿为之弑尽烁金众口,免他积毁销骨。
      惯来是北漠西岭山巅雪,非墨即白。
      遇他之后,万物方着一二色彩。
      孤剑本孤今封剑,落魄寒啼,子瓜声切。
      冷眉倒作惊鸿客,玉壶情谊,割袍辞谢。
      长天旷日皆映我,惊怔,痛愕,至怒,及癫——
      叹他不禁诱引,喟己刚愎障目。
      亦悲亦恨亦痴念。
      念春棠几载,棋秤半生。
      酒酣剑影罢,丹心入竹觥。
      知他周谋孤诣,信他胸臆难平。仍坦荡不疑,援为知交。
      隔川涉世,酒剑医杀皆无妨。
      你却违我剑道、诉我冤魂、此时言愧——你却要我如何定夺?
      跌步踉跄临巉崖,拎剑并指,指骨剧颤。
      眉目倦怠,长衫化雪。
      挟劲风而疾引,势止于他喉前一寸。
      依稀昔日宕风迎雪,风雪间热酒续他一命。
      唇浮哂笑。
      他不还手,我当何如?
      崖巅流岚,烟拢漫漫,冷眼觑他,吟亦漫漫。
      “远思呵远思,欺我瞒我,将我诓得恁惨……”
      蓦地霜目掀厉,清光摄人。
      沉声断道——
      “谢平生!拔你平生剑来!”
      枯藤、昏鸦、流水、西风、天涯。
      西来北客,南行荡浪。
      满怀侠骨,一襟凄惶。
      眉似川壑,脊比钝剑,锋转鞘归,悲喜同殓。
      展臂敞风,寒气荡襟,鼓作猎猎。剑乃西风铸霜月,衣成崖壁激浪雪。
      ——绝巘断崖,竟比北漠相逢处!
      ——故友新敌,肯将坛酒酹当时?
      四长一不足,三修二奇峻。
      擎天涯而揎臂,冷衫倏溅热红。凛目将悲啸叱,身是雪鹤清嗥、焚入火浴。
      云山今无远思客,对雪茕立谢平生。


      3楼2017-09-07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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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打戏设定
        孤城此日堪肠断,愁对寒云雪满山。
        五剑:枯藤、昏鸦、流水、西风(宽剑)、天涯(窄剑)。
        西来北客只有六式,每式又设百招,变化无穷,大巧若拙,气度磅礴。除宽剑两式外,每一式对应一把剑出;自北漠从师学成之后,五式之内尽取天下,故天涯剑封。
        天涯唯出鞘一次,贺对雪以第六式杀谢平生。
        第一式:使君东去——枯藤
        第二式:万里归来——昏鸦
        第三式:留君不驻——流水
        第四式:白发遗民——西风
        第五式:天风海雨——西风
        第六式:平生入梦——天涯
        *孤城此日堪肠断,愁对寒云雪满山。此句为群设定所写,非自我之笔。
        ——
        人物:萧玄,贺对雪
        时间:壬辰年二月廿八
        地点:玄天剑宗百战台
        剧情:剑斗;云山初试百战台
        ——
        萧玄
        夜向玄天参星斗,飞仙共我一倾觞。
        玄天剑宗习剑己数载,浊酒一壶敬星辰,藏书常舞剑光流动,泼墨初显且看今朝。霜华山上名流聚,松鹿谷中百战台,多少新秀显风华。
        是日,松鹿谷再次迎来五年一度的百战台,多少江湖新秀欲在百战台一举扬名,成为各大势力座上客亦或求得武林前辈指导,无论何种目的,参加百战的新秀可谓卯足了劲。台前剑宗东道主坐于主位,其余势力首座分别依席落座,台下人潮涌动,时不时发出喝彩声。眼前一切毫不陌生,想起上次初战百战台的紧张无措,脸上浮起一抹怀念的笑。一袭月白衣裳直立于台上,背负藏书剑,系下腰间酒葫芦拧开抬手灌一口酒,酒香入喉忍不住陶醉的眯起了眼。今朝有酒我不醉,丝毫不觉得在台上喝酒有何不妥,喝得兴起忍不住想要与人打一场。
        “哈哈哈,可有哪位英雄上来和在下痛快一战!”
        贺对雪
        天山双煞死在流水剑下。塞北天寒,欲在春分时节前回返中原。
        鞚中悬明月,剑杪照莲花。
        霜华山春雪初凋,松鹿谷无蕉下客。只百战台,名副其实地聚了很多论剑的侠客。
        剑很利,也很新,江湖中尚未染血的眼睛,总是明亮无垢的。
        拎缰驭马,峻松抖下簌簌的雪。眼睑逢凉而微颤,含些漠然的倦意。
        凝望着拎酒的年轻人,忘了我亦尚未老却。
        心中一动。
        春分,料峭初融,醉酲当醒。
        分不清是风拂雪衣而吹台掠影,或是影动剑来时自生霜风。
        向他颔首,淡淡地道。
        “贺对雪。”
        台下人起极压抑的嗡声。隐约入耳的几个名字,有点苍剑派掌门余善越,三江“三桂”肖桂子、肖桂月、肖桂花。
        他们都曾与我相逢。不作萍水。断肠匣开、明锋乍起,是使君东去,天地同悲。
        指骨极修。而今端详少年欲取的,仍是一柄枯藤。
        萧玄
        一袭雪衣兀地凭空跃入眼眸,随着雪衣落下一声简单至极的自我介绍瞬间让自己从酒兴中拉回。抬眸看着眼前之人,暗道此人果真如其名那般简单而纯粹,还带着些许风雪冷冽。上场之前时让人感觉不到气息外露,绝对是高手!只是不为何这样的高手竟染上倦意。仰首再灌一口竹叶青而后是有些恋恋不舍的将酒葫芦系回腰间,不舍只是瞬间的事,想到马上能与高手痛快战一场脸上尽是盎然战意。从背后取下藏书剑,握住藏书的那刻散去所有的散漫,整个人气质与剑融为一体,宛如待鞘而出宝剑。双手执剑朝人行一剑礼。
        “萧玄。”
        咔嚓一声,剑鸣声响,藏书金龙腾空而起,森寒剑芒划破金光。脑海中闪过这五年所悟剑诀。剑随心动,飞身而起,手中剑锋若笔,于空中划出一撇,剑光如电,瞬息从右上至下斜劈而下,剑芒朝着人直劈而去。
        “哈哈哈,贺兄小心了,来试试萧某刚悟的泼墨剑诀,此乃第一式,笔落惊虹!此战后萧某请贺兄喝酒以赔罪!”
        贺对雪
        玄天剑宗剑法有二,大衍沉浑,太一飘逸。
        他能辟出蹊径,领悟新剑诀,不囿于守成,这很好。
        天下武道,殊途同归,寻隙入之,间之破之。
        出招,挡招,置陷阱,诱破绽;
        或揣预而着后手,或疾出而察先机——
        剑影如虹,人亦化作惊鸿。剑势奔涌,似挥毫运墨,酣畅淋漓。
        未退避,未逢迎。
        枯藤尚未及拔鞘。
        抻臂而守肩井,金铁交逢,铮然一声滑响!
        借力抖出剑光一泓,质地清冽劲峭。
        寡于言语。左手指拈剑诀,一推一转,右腕疾抖而剑尖挑肋。
        ——西来北客。
        师徒二人于北漠坎哈儿峰所悟,经年互交互信,互试互搏,从生到死,自百式削减至六式。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
        剑招未老,倏然翻剑,折锋行向膝关。
        长衫为风所激荡,竟是难以言述的悲冷苍凉。
        萧玄
        没有预期而至的格档,只见未退未迎甚至未出鞘……
        眉头紧皱,心下更是不敢丝毫放松。手中剑势不停“铮”一声金属声响炸起剑花朵朵。持剑虎口被惯性震得微麻。
        “不好!”
        两剑相交时措不及防被借力,剑光翻转间剑尖已是迎面直击胸前肋骨而来!
        “退!”
        足下急速向后滑行,身形倏然至后错开剑芒,同时藏书迎上来袭之剑,起笔,转腕下沉。剑尖瞬间往下一旋错开双剑对击同时剑尖猛然向人腹部前刺。
        “锋回路转!”
        贺对雪
        足未移半分,将一轮弧光撩扫圆满。
        任他退步再前袭,沉腕一拨一拢,剑身为他错借,微微地垂睑。
        未料他不取守势。他怀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孤勇。
        横臂撤剑于胸腹,那一点惊艳剑芒正抵上我剑脊,沿侧滑下,锋芒亦将融弭于无形。
        倏然睁眼,峭薄的唇锋似隐约含笑。
        我却是惜命的。
        时间似止顿一般。枯藤剑修,攻守轮换,只容转瞬之间。
        使君东去之日,是否也睨瀚海阑干,而一往无回?
        立足方寸之地,一步不曾腾挪。指划剑背而拂袖,刹那身形舒展,疾压他探来而下滑的剑柄端处,剑前蓄力,施压于人腕,竟是要教他生生弃剑。
        势为我夺,翻掌酣然,大开大阖。剑气如霜如雪,剑势压迫如大漠悬月,扫荡铛然。
        台下近处观者色为之变,纷纷退避。
        峰回路转又如何?
        暮雪轮台,雪上空留马行处。
        萧玄
        “叮!”剑尖被其剑脊格档下滑发出刺耳声响,时间刹那凝固静止。如此出其不意的锋回路转竟被其轻易破去,转瞬间又是攻守易形。泼墨剑诀已出其二,而此人却不曾移动半步便化尽攻势,高下早分!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原以为凭借泼墨剑诀便能傲视群雄,心里免不了飘飘然。这下却是敲响警钟,一山还有一山高!剑道之上永无止境!只有抛却所有外在诱惑,一心诚于剑,才是真正剑客。想到此处心下豁然开朗,原先的黯然消逝不见,取而代之是一片坚定澄澈的目光。
        “哈哈哈,多谢手下留情。今日之恩必当铭记,他日定当与贺兄痛快战一场!不过,剑即命,萧某可不会弃剑!”
        思绪翻转间不过是刹那的事,话落的同时手腕向外陡然一屈手臂顺势往外旋开,身形侧开抬臂向后,“啪”藏书归鞘。解下酒葫芦朝人扔过去。
        “贺兄好功夫,敢问剑名为何?”
        双眸期待的看着人,对于此人剑术可谓心服口服,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苦练剑术,以期有一天能战个旗鼓相当。
        贺对雪
        觑他神色几改,宁负腕伤亦不肯弃剑,心下了然,怀些赞赏,又阖目不言。
        剑势不收,转臂剑花一挽,以剑将那酒壶接住了。
        “此剑名枯藤。”
        春亦是从青萍之末生发的,松风自过百战台,拂起少年侠客们高束的发。
        对上人自暗淡至坚定、后转而期待的目光,声冷而平静地叙。
        “并未手下留情,无需言谢。”
        挑高那葫芦,醇芳一线倾泻而下,酒质遒劲而清冽,似他的眼睛。
        也似这早发的春天,浮生春景,兀自荣荣。
        侧首迎风,而睨视台下众。
        “西来北客贺对雪。”
        “敢请中原江湖,不吝赐教。”


        4楼2017-09-07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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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不归
          原创人物,自戏与对戏中的人物并不相干。
          对戏群为洛阳伽蓝记。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
          我曾耳闻天都盛景。那时我尚年幼,跌撞负了藤箧,在师父素白袍角后且行且歇。天青欲雨,山崖路陡,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在棱石间徐徐地吟,声沾雨雾湿气,沉入渊谷。
          望断南楚行路,角声须愁风月残。霜天萧冷征尘远……天都颜色罕,醉乡堪频返,匣剑埃蠹柳下眠……
          我将装满医卷的书箧扶好,皱眉喘口气,稚声低低和他:“您教我习的《藏象》三卷,我已记熟了。”
          师父恍若未闻,白袍行成一缕轻烟,只大笑嘱咐我:“不归,不归,你将来若远游,必得一去天都。乱世里,难得醉生梦死好去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今我动作温吞地揭下城墙悬赏的画像,简单收拾了包裹,火舌将独居几年的茅屋吞添入腹,腐尸的痕迹也埋没于焦土扬灰之中。我茫茫然孑立萧杀秋风,终于想起,我年少曾闻一芥好去处。
          城门慢慢现了影,骏马疾蹄的烟尘沾染上天都城,抹在城外哀声乞求的流民面孔上。我掸去袖上的埃土,在茶棚歇脚,方察觉脚边有一活物。我垂首检视那团模糊血肉,难得肺腑溢血、骨脉几毁,却还活着——他双眼因剧痛而紧闭,口鼻耳皆涌血块而塞止住了,却挣扎着喘息着……这样的乱世,竟有人如斯境地也要拼活?我有些想笑。他欲求生,我便予他生。
          七日之后,他内腑已愈,复能视物说话,我在草草搭起的棚子里递他一杯温水。他不是寻常流民,因为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想不想入天都城?”
          我凝视他眼中精采,缓缓颔首,又摇头。
          他嘶声道:“你医术高绝,年纪又轻,这是入城的门路。”
          “我恶名已扬,正道不容。”
          “你却作了什么恶名?”
          “我剖生人,剔骨肉,取经络,断气津,壅塞四肢九窍,偏以新药灌入,使其难活不死。”
          “你——这话当真?”他听得目瞪口呆,尾音有些颤抖了。
          我漫倚着一窗秋色,眉锋挑高了些:“你当真信神鬼之说?”
          窗前是通往天都的官道,黄尘翻涌,车马疾驰,晚秋的风已寒凉浸骨,烟气里含战乱流民的哭号。暮色悄垂,四野渐合,昏黄一点残烛下他摸摸鼻尖,又艰难摸来一块玉佩,上好的岫玉,清润得仿佛一摇便荡出水影来。他说,你与我一同入城,此后我荣华富贵保你无虞,你……你也须得照顾我些。
          我没有在意他粗布包扎的眉眼里,暗含着深沉的算计;我也没有应他,却接过了那块稀世的玉。许多月后我共他去天都最好的酒楼,他置满桌金玉佳肴,拥满怀温香柳腰,意气飞扬,眉目风流;他将醉未醉了,高声笑喝我,谢不归,谢不归,你却到底有何恶名?你又为何要来天都?
          堪堪及唇的酒盅一顿,我拢指续饮,声音很轻。
          “……有人说这儿颜色稀罕而已。”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5楼2017-09-07 10:53
          回复
            对戏,不归与谢情。
            ——
            谢不归
            江淮平原,寻常村野。
            “决明子一钱,白花蛇草二两,并黄岑煎汤而服之。……风热不必劳神,黄参亦不用。反将气血淤积旺盛了。……这些药倒是对症,只是太名贵,也难寻。清热解火即可。”
            季夏的气象,草席上是我刚施过针灸的孩子,已睡熟了。满室寂静,唯余蛙声。
            将切脉的二指移开,素白的衣袍洗的有些旧了,垂目避过了那耕织人家的偿谢——恩师在世时,亦与我遍历行医,孤僻惯了,于礼节外物并未在意——神色仍是疏冷。
            并非何等疑难症状,暑湿而已,只是前一位医者未免学浅害人,若是按行药方,只一副黄参,便险将肺气失和,重则痨病缠身。我将行过一遍的针放回医箧,瞥了一眼床边怔坐的小庸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目清平,像是世家子弟好生照养、不识人间滋味的模样。
            也是,不然怎能提笔便下参药、当归?
            茅檐之前有片莲池,碧叶偎风,正好清凉。
            我收拾好了行囊,回身时,那少年仍是失神,眼眶微微地发红。
            心下一动,我顿住脚步。
            “走吧,已无碍了。”
            话音淡淡的,或是想来不够友善,我微微侧身,向他伸出手来。
            “送你回你家府上。”
            谢情
            往洛阳而去途经江淮一村,恰遇村口人家的儿子发了热症,瞧着不过小毛病,便极有信心的与人道了副方子,那方子是在大哥书房里看到的,确信对症,正自得间,就被后来之人扫了面子。
            本还想分辨两句,却听他一番诊断,便呐呐的缩回了头,又见他握针下针的手法那般娴熟,便也极自知的窝在了一旁,认真瞧他医人。
            然而越瞧我越是羞愧,虽是半吊子医术,但瞧到此时也知我那方子若是下了肚,只怕会害了这小儿。
            眼眶微热,垂首再不敢去瞧那家人,心下更是难受得紧,方才我竟是差点害了人命,真是……
            双手紧握着在旁自省,直待那小儿睡下,他与那家人寒暄结束,回首唤我,才回过神来。
            他第一句话并未听清,第二句时我猛然抬首向他看去,他逆光而立,向着我伸出手,那般清冷的人这一瞬竟温暖如斯。
            “你……”我站起身来才发觉这人竟这般高,我微微仰头目视其眸,“不用,我不……”说着倏地一顿,垂首眨了眨眸,又抬首看他,“我要去洛阳,你若顺路,我们同行也可。”
            说着将怀里钱袋掏了出来,放在这家人桌上,便抢先出了门。
            虽说我那方子没酿出祸事,但也全赖这人的功劳,但我毕竟是错了,于这家人,我也只能用银子补偿一二了。
            谢不归
            “去洛阳,是为求术;却是为什么来行医了?”
            池边淤泥成堤,柳枝痒痒地扫拂过后颈,我行得缓,漫问他一句。
            当今世人尊术法,而成四世家之盛,洛阳是各世家学术的子弟聚而论学之地。是说书人惊堂木下的故事,有酒集歌诗,有姻缘聚散,于我而言,单是途中一驻的都城而已。
            他身上有种草木萌发的气息,虽认真,却不迂腐,让人有种自然的亲近之感。
            我垂眼,对上他仰望的视线。
            “医者仁心不假,定要顾虑周全,每一例病有稍许差异,一味不对症,药皆能成疾。”
            本预想是哪家的小少爷,在喜欢逞强炫耀的年纪,便来兴起医人。但瞧他乖巧内疚的样子,想来是天性善良罢了。
            只在医与毒,本在一念之间。
            一人孑行久了,从江阴到淮北,一路溯而寻药医病,一路研读医典,为师的云游,为友的赴京,而今突然有个小人儿指了一个方向,便随他去了。
            幸而是近郊,离到客栈也未远,日暮之前,来得及共他回返最近的郡城。要取道洛阳,则是饱腹酣睡之后的事情了。
            “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嗯,离家?”
            藉一碗茶水,我润了润喉,“还未知你名姓。”
            谢情
            闻言轻叹一声,顺手折了支柳握在手里摆弄着。身旁莲池中花开正好,鼻息间全是风送来的清香,倒是疏解了几分郁气。
            将手中柳枝卷绑成冠,然瞧了瞧身边人的高度,便收了念想,老实的套在腕上晃动着。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话虽如此,偏首与人一笑,笑中却不带丝毫埋怨之色,依旧清清朗朗的模样,“行医乃我之愿,前去洛阳为家中之盼,虽有冲突,却也非不可调和。”
            途中青松绿草,野花芬芳,自有一番野趣,也许是身侧有人相伴,连日来有些难耐的心绪也轻松许多。
            听到他的话,不觉有些羞愧,垂了首自怨自艾,随即又带了两份希冀之色,抬眸与人言道,“我自知医术简弊,但却真心喜欢,这一路往洛阳,你可愿教我一二,也省的再闹出些如同此间一般的事儿。”说着搔了搔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上一句,“哦,还不知你是否顺路往洛阳而去?”
            入城前随手将柳环挂在树梢,又与人就近择了家客栈进去歇脚。
            “算也不算,此事略微有些复杂。”又为他斟满茶水,“谢情,字贺岁。不知先生大名?”
            谢不归
            “既然应了送你,那便送了。至于顺路与否——我本没有路的。”
            唇角牵动,或是许久没有欢畅的笑过,只是几不可察地,漆黑眼里蕴了一瞬的笑意。
            “先生便免了,我不拘礼法,你也莫要介怀。”
            柳环在他有些细嫩的手腕上悠荡荡的,还是个孩子心性;我虚长他几岁而已,与他对视时,却总觉得他干净、明亮得很,应是大姓人家温养,未曾如我平生跌宕。名中含情,念着总觉得唇齿旖旎,像含着一缕春风,想来也合他天性。只是……
            “你是谢家的人?”
            语气转冷了些。
            起身欲行,看他有些怯怯地瞅在身后。
            “谢家通晓自然之术,医典积蕴颇深,我不过一山野游医,”袍袂沾了尘土,我漫不经心地掸去一些,“你不去学自家医术,却来问我求教,如此胡涂寻师,竟不怕家长责问?”
            恨世家吗?也不是的。
            随师自小游历,我便见识过垄断的势力,不传的道术,与睥睨的神采。更为甚者,有些道人,学的是万物皆灵、众生平等,行的是闭门缄口、漠视苍生。师父却道不必在意——有权阀便有寒门,一如有白昼即有夤夜,有些人生来确有不同,能否承担起与之相对的责任,便在自身,人性的优劣善恶,不一而足。
            “你对医药的敏锐,或许是谢家那份稀薄的血缘所致,也未可知。”当时师父笑吟吟地,劝我莫要倔了。
            只是接触未深,仍怀着那日的印象与偏见罢。
            “我名不归,”语气述说得平静,“谢不归。”
            谢情
            “既没有路,那便与我同路吧!”察出他语中之意,带着少年人的挥斥方遒与他豪情壮语了一句,“世上本无路,如今之路也不过前人走出来的,你我也当能走出一条属于你我的路!”
            挑了抹朗润的笑,我赞同的点头附和,“正是,既已决定同路,便也不必拘泥,你我以名相称罢。”
            这话才落,却见他道了句谢家人便起身欲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随后他偏头瞧我,出口相询,这时我察觉了些什么,再坐不住,起身回他。
            “谢家更重拈花飞叶通晓自然之术,医道一途已有家中兄长从之,我是家中唯二的男嗣,总要继承家学。是以家中并不知我心系医道。”简而言之解释一番,又小翼觑他容色,问上一句,“你与谢家可是有甚怨仇?”
            他却答非所问,只道一句,他名不归,而姓氏为谢。
            不归不归,这二字在口中打了个转,却终究未曾出口。
            在他道了姓名之后,我便知晓,他大抵是谢家旁支,如此我便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有些闷闷的定睛瞧他问上一句,“你……不归,还愿意与我同路吗?”
            谢不归
            原是如此。心向往焉,不得从之,难怪正值舞勺的年纪,就一本正经地要叹天下不如意了。我望着少年豁然起身陈情、继而闷声委屈的样子,自衬是不是语气过重了些。
            “陈郡到洛阳,即使官道,也没有那么好走。”
            虽是冷面冷情,众生擦肩的都可作不了解,一朝相识了,如今要袖手而视,任这懵懂少年自己上路,到底心中记挂。
            正是夕日欲颓时,矮云垂拢,长街一沿,酒肆作坊林杂而立,近郊野的暮风拂面,有些温泽的气息,将他眼睛也润得湿漉漉的,仿佛天光水影。
            独处已久,平素不知如何照顾幼小而易碎的事物,此时倒有些拙言的,好在面上不动声色,也免得被看出心中茫然。虽是世家的少年,却有种天真柔软之感,而非易摧折的娇气。
            犹豫一番,探手轻抚了他束起的发,仿佛能安抚这小小的清瘦。
            “去吃花糕,要不要?”
            我似乎是笑了,又或许没有。经年之后忆起时,很希望自己当时,是温柔稳重的模样,而非——如此笨拙而淡漠。
            但视为珍宝的人,却在我尚未察觉、全无准备之时,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谢情
            虽不明他缘何不答我问,而是转了话头,但也说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却是如此,我一路行来颇多艰辛。”说着打量他瘦削身形,语气里含了几分关切,“不归熟知路途好恶,想来是走过的,这些年……”
            说着猛的刹住话头,自嘲一笑,他来路如何又岂是我关心两句便能开解一二的,终究我未曾参与他的前路,如今我们二人既能有缘同路,管好这接下来的路便罢了,过往云烟,何必再做妇人之态心口念之。
            正思量间,他手触发顶,兄长也喜抚我头发,但他却是与兄长截然不同的感受,我正想着为何不同,就听他言。
            有些愕然的抬头看他,他眉眼带笑,冲淡了平日的清冷,眉目间溢出的柔和叫人心如鹿撞。
            我懵头颔首,却又倏地反应过来,原来他还是愿与我同路的,这般想着,便不可自已的点头连称,“要要要,我与不归去吃花糕。”说着我从他眼里看到我此时有些傻气的模样,又赧然的笑了。
            多年后,我曾懊悔与他的初遇竟这般不美,方子,谢姓,以及这时的傻气。却也庆幸,虽是不美,但终究与他相遇了。
            结。


            6楼2017-09-0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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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幕一
              ——
              云怀远
              往前洞天别廊,玉萧不达,草药成疾,疏星朗月下站着一执书的怪人,眉目生画竟也俊朗,二十四桥明月夜,亦人亦仙下尘中,久住明月楼,还不知这号神通?
              合扇阔步,惊起流萤四窜,暮云晨昏扑光映在二人脸上,一个从容悠逸,一个丰神紧迫,几次恭求不成,此刻只恨不能亲手便搜他身,撬开这副白玉皮相。
              斜剑在侧,又近他几步。
              扇藏腰中,宽袍如风过,几近将他吞入怀中,抬臂搭在肩头,剑柄轻点下颚,一派如沐春风,报之大笑。
              “云某只讨一方,医者仁心,你给不给吧。”
              谢不归
              久伫明月里,流萤渡高阁。
              搁卷觑之,寒暄冷淡:“云剑使。”
              肩上迎暖春,袖底掩料峭,皆不过意图一剂良方,为那眇目女子谋取清明。
              “若求复明的药方,令她来同我讲。剑使发善,却未必解她所愿。”
              眉锋端平,流霜漱发,长衫汲晚秋声色。
              孤僻惯了,一席话不遮不掩、述得坦荡,却也无意避讳。无剑无毒,但医不武,能不为外势所胁,唯有热肠冷眼。
              见故友并不退避,仅续半句。
              “谢某素来行医,仁心有限,单医能医之人。”
              她自情深,何药医心?更何况楼里寓意,言策如他,怎会不晓。
              云怀远
              承影无形,敞袖收剑自立于草木中,但觉东风吹面,凛于身形,掌捏人肩胛,力道渐深,“谢游医,”
              面不改色。
              “令师行医无愧于心,云某敬佩,区区眼疾并非难事,若只因她为江东叶氏,医治之事另有隐情,岂能称得一视同仁,药生僻谷,你深居其中,又怎知她所愿。”
              月满发背,二人浑渡银辉,也是云淡星如隐,那日丝带缠目,冷色清清,一时衣袍翻飞,抽扇相执,不让半分。
              沉声。
              “我只问你,琛琛真的无药可医?”
              言及人间七情,摇扇状风流,阖目大笑。
              “久慕之情你未曾尝过。”
              “云某并非善念,纵是取我双目又有何不可。”
              谢不归
              袖扇明执,肩掌暗抵,好一番殷殷劝诱;表是雅致风人,里作醉癫狂生。他出言凌厉,点将三员,唯独一味波澜陡生。
              洞天长廊,斜目而眄,无怒无怨亦无情。
              “剑使莫以师恩挟我。”
              “使令生发于明月楼,苏楼主谋世家已久,陈郡当前,叶十为饵。师若存世,亦肯将楼中要务置于私情之先。无愧于心,于师不仅医道、亦承臣道。”
              于我呢?
              不知红药为谁生,偏与我何关何故。
              他所述不悖,我未尝情,隔川涉世,酒剑医杀皆无妨。
              冷秋白露水,滴就鸣蛩声。是谁月下执言,蒹葭苍苍?
              “你一双好目,可换伊人明眸。然明月楼副使,单奉上双目,不足换谢府之权谋。”
              掀目凝剑者孑然镂影,久久,念及往昔情谊,复添一问。
              “怀远,孰轻孰重,利害得失,你当真算不分明?”
              云怀远
              “你我之间本不谈派争,只因一双秀目,竟扯上权谋,是我一直错认你与世无争,还是这医毒本一家,你谢不归,本就是趋利而为之人。”
              夜傍水潺声声,好月,良风,当缺一敬酒。鸟兽游骋,也与他同看,叹为蓬莱洲,宰鹤徒附庸。
              不觉刺骨,但为心寒。
              药香扑来,才觉此非幻境。
              浑淆宽严相济其道,言语避忌,实为有所相瞒,云峤行世二十载,深恶言辞有虚,顾左言他之举。
              江东灯桥兴百年,氏族相持,夜同往日星火绵延,却早已患于内,长烟颓靡,更有新火更燃。
              明月夜中生两策,暗指奉命,尊何人?
              “苏师源于世族,且代代拥护,若说明月楼中谁觊觎世家良久,倒是外来陌客昭然更甚。”
              掌间收力,为其正衣。
              曾为清风友,道阻不相来,挑眉。
              “我明月楼侠义为忠,是肝胆相照之情,若你尽医家本分也算有悖于主,这主,不跟也罢。”
              无情何须多言。
              皱眉。
              “提及琛琛所愿,你实在不配。”
              谢不归
              惯来寡言,亦懒辩污蔑,道平实一句。
              “我无奉主。”
              若少机缘,不曾谢府久滞,偶逢故友。若无师恩,定当四野云游,自化清风。
              当那明月楼中客提他遗命而面我,一坛椒酒下了云中仙,雪衣云马,料应跌堕尘泥中去。
              但一副嶙峋风骨,怎肯觑阴计半分?
              不知楼中两散四心怀,未置明月谁主何授命。知者甚寥,索性捺下解叙。
              怀璧其罪,谁当值我自剖心腹,证霁月光风?
              他曾是,如今既度我,那便无人。
              秋阒夜寒。眉峰拢蹙,冷声轻嗤。
              “侠义肝胆明月楼:以师命相挟,便可居为我主了?”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舒袍挑唇,睨昔日竹林风俊客,目色深幽。
              “我欲医谁,有情无情,药毒治害,阁下亦无处置喙。你若执意疗她,可,须允我三愿。”
              云怀远
              “你何尝不能做自己的主。”
              且闻他药香盈怀,俊眉皱起,曾想当年同饮,烈酒满樽,少年相邀,其心未变,纯不可欺。
              一副模样一如今日,无酒入喉,却灼不可辨声,
              正是言语相激。
              “置身于棋盘,非黑即白,哪有如你所说。谢医,闲云野鹤纵然好,可在浮世中仍持心无旁骛,这才是修行。令师携你云游人间,必定不想你为世故所困,我亦不忍。”
              撑扇轻摇一二,拱手抱拳。
              “别说三愿,十愿百愿云某亦不含糊。”
              谢不归
              垂下眼睑,似乎极轻地笑了:“莫应之过早……”
              又使人疑心是月晦廊折处,幽匿着千年冷眼的神佛或魑魅,风尘倦旅,慵识人心。
              “首愿即为她愿。”
              “叶十姑娘,她若自愿前来医治,这一愿就作全。”
              眉间心上久驻的倩影,你可知她为何目眇,愁予可解几分她愁?
              “再愿为明月楼愿。”
              “楼里两系行事迥异,我无心权谋,不愿涉足其间,徒因师嘱留绊于此。”
              若要医她,须得无碍。
              “第三愿,须你愿。”
              月低桥头,扬颔凝他半晌,不复添言。
              春林深竹下白鸟,野雨陋茅寄平生。兕觥要之,采诗歌之,无琴无瑟,击节友之。
              我为人间惆怅客,偶起顽兴,亦承郁郁。
              云怀远
              只手将扇合,沉丹田气尽掌于臂中,旋身错步与他并肩,两手搁于腰间,外裳风吹落,袖纹眼上晃,重拍人衣背,扇骨抵颈,偏头。
              知他心中顾虑,偏这般道,
              “你若真医好她的眼睛,明月楼才不肯轻放过你,狡黠之月楼,何时做过赔本的营生。此番你已应下,看来这趟浑水,你是要奉陪到底了。”
              挑眉。
              久不闻后语,才抬眼瞧他,四目相对间,骤风俱停,疾云滞穹,此飞禽闲游,羽落覆肩,方如长梦有终。
              不曾端详其面容,只觉一副弱不禁风,如今无声相视,凤目促狭,手中剑却怎么也指不到他身前,收扇干咳。
              “这个自然,一二皆允你,其三为何愿,快讲。”
              谢不归
              往事总是好声貌,醪酒和茂竹的味道依稀盘萦在怀,而抵颈的扇骨甚凉,一时糊涂记不得,曾遇他少年时,可有随身的佩剑么。
              “一二成事皆在外物,谈何容易?只第三在你。叶姑娘眼疾医好之前,须剑使闲时,长伴我左右。”
              一番荒唐述来平静。孤僻独处已惯,他亦不通药理、不解医经,这一愿无益于疗伤,更无补于牵涉。大抵是为他一番激将,此时窜上执拗劲头了。
              你不应,我亦未必袖手;你迫我濯足沧浪,我便要栓束流云。
              “只医人,医不得天数,成败不可察,剑使可悔否?”
              披桂影,剑不来,懒指一处偏檐,就卷未抬首。
              “若不悔,今夜剑使便留下罢。”
              情谊谈成条件,哪里还回得去竹酒的境地?
              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
              云怀远
              此谷风雨自成,养人一身脾性,扇尖密针咫尺,若掌风稍使力,必见血封喉,浓月渐拢,银满枝头,细闻他言语,眼中只有他唇瓣一张一合。
              摇头,合扇离肩。
              尽人事,天命而不得知,索性任由。
              “只须我留下陪你?”
              多年前俗事累身,你亦是要我留下,曾为她而走,却不想今日为她而留。
              冬有炙雪烫剑,夏有蝉刺梅瓷声,四时竟序,寒庐依旧,叫一声,酒友。
              扔剑大笑。
              “拿酒来!”


              7楼2017-09-07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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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幕二
                ——
                谢不归(幼)
                不归,拿酒来——
                竹海在四季的风里奔腾,枯荣有信,一如潮汐。
                茅屋北角的柜子,较自己身量高不少,每每师父欲取酒与这少年剑客,都须踮着脚、抻着手臂,柜门开,斜有夕光漏进,抱那一坛厚棉絮里的米酒酿,寡言地放到棋盘边上。
                寡言地,却目光澄明,凝望师父与友人都温柔。
                他第一次来时,是师父背进来的,一个大雪的天气。
                针施一遍,高热退却,他眼睫上冰霜挂着,颤巍巍的,像檐上将坠未坠的冰棱。
                指腹探去,方一触人醒了,霜碎在他眼底。手臂落在一个尴尬的姿态上,索性背手抚贴他额头,稚声一副严肃地问他。
                “这样冷的天气,怎么能一个人到处跑呢,晚上山林有凶兽,世家的弟子来过一次,还未除尽便走了。”
                云怀远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你总是跟在你师父身后沉默寡言,当时我就想,明月楼竟也会将不会说话的小童纳入麾下?”
                叼开酒壶烈烈,夜风入隙,也似多年之前,一时失笑,明明来势汹汹,却败酒一壶,陪他闲话二三,弃剑檐下,倒也情愿。
                “后来同你说话,便是在那——”
                携酒歪身,扬酒壶肆意,半洒宽袖上,头也不回便指屋内床榻之处。
                你竟不是哑巴?
                眼处冰霜未除,勉强半睁开眼,他手臂当空,眼睫扫着指腹,说起来那人迟钝,竟似被点穴一般不得动弹,叹气,将手从被中抽出。
                “这样冷的天气,你还不给我暖暖,人说用身体驱寒最好,你是药童,该知如何做吧。 ”
                忍笑看他清秀双目,只一眼,如觑春水泉,脸颊有红绯,此刻真像个姑娘家,惊叹老先生何时竟收了这个小东西,若着裙衫,妆鬓眉,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眯神拽人手腕,稍用力便倾身胸膛之上,鼻息相接,再无力气言语,沉着声。
                “嗯?”
                平生事言八九,对饮几转秋,杯中自映山水色,年岁亦酣歌。
                明月出崖,云停千峰,一双眼只驻在他身上,衣袍风吹过,乌发逸飞,修指捻杯,稍酌一口,奇药如绫罗。
                “真是妖精。”
                谢不归(幼)
                未料想这师父引来的小病人,既不道谢亦不茫然,甫一醒来便反客为主。觑他调笑神色,将面色沉了又沉,抽手撑起上身,到底少年心性,捺不住冷言冲口。
                “早知你这样,谁要救?性命无虞,没得暖——且自己冻着罢。”
                走去门口,却又折返,咬着下唇团他被底塞一手炉。
                师父仿佛与他旧识,一口一个小友,看得出来心情开朗愈多。也得知他此来冒寒上山,并非意气用事,是专程来寻师父商量要事——师父却不欲我听。
                自幼与师学医,情比师徒,更近父子。新雪方停,师父改的衣袍有些宽大,又披着白狐狸的旧氅,此刻朔风扬鼓,作一团纠缠的白茸茸。
                手从袖间探出个指尖,叠起的褶皱如融雪。
                仰脸执意要问他:“怀远,你此来到底是做什么……”
                听清楚的几个词,莫过老楼主、二十四桥明月楼。
                小小的眉头皱紧,眼底潋潋的惶恐不安,掩藏得拙劣。
                “是不是要让师父走?”
                云怀远
                这样修直的身形,与幼时别无二致,眯神瞧他久了,神思一阵恍惚,仿若回到风雪年少时,又侧翻榻上,手揣暖炉,他当时如何作答的?
                摇摇头,不甚清楚。
                掌心温热却尽融骨中,也是朔风如野,他只着青衫,面有赧色,当是又羞又恼,若非负伤,若得逍遥,定要捉他在榻,好生畅谈一番。
                药谷中茕雪天一色,与先生烫酒炙肉,总能觉察一双目光,举剑,饮酒,高谈,或同先生入谷识药,不必想也能知,那白氅之下的小童,心中到底有多执拗。
                面有愠色,垂眼见他被风吹骤的绒衣,那样笃定的神情,竟欲将他裹入怀中。
                攥拳干咳一声,“既入明月楼,便是要舍去许多,你师父,亦如此。”
                氏族纷争明月楼如何独善其身,自小随伴苏老身侧,怎不知谢氏境地,虽出旁系,却难逍遥自在。
                抚人发顶,再无多言。“天冷了,进屋吧。”
                谢不归(幼)
                屋室狭仄,一案一榻,案上一陶盅,药茶皆宜,涩香共煮。彼时身量尚矮,垂着眼睑,坐他榻上悬着双足,轻轻地摇荡。
                旧皮绒裹着颈子到小腿,稚童的眼睛作湿漉漉的两潭漆黑夜雨。
                “明月楼是什么地方?师父为什么要去那里?”
                语气摆的严肃,却因年纪显出有些令人发笑的稚拙。目光清亮坦然,如壁上他挂剑一泓。
                “怀远来,是要带师父去很远的地方么。”
                你的伤不仅有冻伤——为什么不能是怀远留下呢?
                犹记他掌心温厚,警惕是自他醒来就消弥的。大概孩子都怀一个自足的小世界。
                手嫌冷,双手捧着茶盅烘着,幼兽一般蜷着,将手背贴到颊上。
                “师父与你一处时这样开怀,我们一直一起,一起过年节,过元宵……不好么?”
                犹记那日,新雪慢慢地消融,寒意几乎渗过了毛裘。却不愿走。
                幼时拗极,总认为眼里住的事物就不会衰老与消亡。即便含泪含血,亦不闭眼,那些人与事仿佛一直凝在眼底——
                云怀远
                拭去小脸儿上泪痕,捧人细嫩于掌中,两眼硕黑,正是烂漫时。
                挠头不知如何作答,拢袖轻咳,效苏老捻须,沉声将原话道与他。
                “明月楼中藏龙卧虎,有人使刀使毒,有人负伤,你师父受故人相邀,是去行医的。”
                茶意扑鼻来,闲话品茗一贯不喜,只瞧他捧茶,目光游移。
                既是有怀于远,注定无法酣于方寸间。
                檐下春雪初融,陋室炉火作响,星子几探,堪堪蹦入地底,再数月,抽枝又绿,小窗春发,抬眼扫青门,岂是一障可挡。
                沉默半晌,似是已有定策,尽知前路未卜,仍存年少意气,神色笃笃,启言。
                “若你牵挂,明月楼,我带你去。”
                谢不归(幼)
                侧颊枕着他掌心,困倦地打着呵欠,放任自己深重地依赖这承诺,昏昏沉沉地呢喃。
                “一言为定……”
                大雪封山,他的归期一日日迫近了,师父与他对弈时,偶将陷入沉思之中。那一坛隔日的米酿是遣怀,也是慰藉。
                怀些怅惘地欲与药谷作别,更心期他口中的洛阳城——春风送暖、人间清明的模样——与家人同往,则何处不为家呢。他植下的夙愿,像寡淡暮雪里的劲风,苍莽而来:飘风急雨,不能遏抑。
                年节方过,上元便临。药谷料峭初融,扶一枝竹筇,三人脚步深浅地将往南淮小城。药谷居僻、萧瑟而寒极,山林多凶险,素值孟春方与师父周游新始,元宵盛景唯耳闻于他。
                南淮水影粼粼,薄雪不凝,河路未冻。船泊水月中,桥倚天月旁。正值昏暮,玉壶光转,龙灯正舞,竹节生风,新谜当制,流转低檐。南楚故地,高山大泽,奉巫敬神,民风淳朴,虽无摩肩擦踵之热忱,亦俱百戏流彩之风情。
                手指握牵他食指,面颊生些风冻的红泽。隔着重重赏灯的人潮,摇指端挂一壁绘面的人家,望向他时目中盛着极温厚的亲情,满得将要溢出来。
                云怀远
                药谷处堆雪成捱,抵不住飞鸿传书,越千里召回,凝目,扬手将书信撕毁。
                “为兄即刻便要返回洛阳……”
                大抵世间自由逍遥太过贵重,偶得一瞬偷闲,已是大幸。偏头看那小童目烁纯纯,却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幼时无忧的模样,一壁轻拍人背,缄口无言。
                转眼年关又近,爆竹声声入耳,新岁又过一轮,上元流灯,冰花万里,说不尽民俗志怪,挑山水之间,有逢佳客,与他师徒最后几日,多年后刀剑一生回味,竟深感眷念。
                若非山林凶兽作乱……
                谷中血色腥天,抱剑的臂膀陡然一颤,阖目不愿再想。
                当年食指温热,花灯入眼,他通红的鼻尖亦跳入眼中,灯色隔州不甚真切,那个孩子所看所指,却一个不落皆随他看去。
                “你喜欢这些个新奇玩意,才像个孩子一般。”
                替他裹紧厚衣,敛神道。
                “待元宵一过,便是春,到那时你随师父和我一同去洛阳,我再陪你游湖,可好?”
                谢不归(幼)
                元夕和年节是命途中融冻的春日,万物滋长,醉酲当醒。
                目光澄明,映上流焰,仰颈环住他手臂。
                “只有怀远哥哥与师父,才待我如孩子。不归将来定要作厉害的医师——定护你们无恙。”
                灯与水与苇影之间,老者、剑客与少年,为天地逆旅间凝固一瞬。稚童的誓愿郑而重之,时隔经年,仍幽魂一般,呜咽地荡在破败的南淮镇中。
                尽兴而返时元月将竭,他言楼中修书,匆匆拜别。临行时斟米醪一碗,与师父于嶙峋山道前,目送他仗剑背影如鸿鹄。
                有怀于远,明月清风,期与洛阳白雨金,洛水同游日。
                又一月,竹林雪未停,明月楼事态紧迫,师父将行箧备好,抚我发顶,嘱我暂留谷中,待剑使接应。而他将往先行。
                那一坛厚絮裹挟的米酒又盛,与师崖路同行,穿林拂叶,送师远道北上。
                我再也不愿忆起,那夜的夤夜密林,先起火光,而后血光——
                这样冷的天气,怎么能一个人到处跑呢……晚上山林有凶兽,世家的弟子来过一次,还未除尽便走了……
                空洞双眼睁得骇然。为护我回返,师父残破的身躯跌下料峭山崖,唇颤抖,遗命未竟……鲜血扑在面颊上……是寒冷的,甚过药谷饥寒的孟春……
                ——那是我夜夜的梦魇。


                8楼2017-09-07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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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幕三
                  ——
                  云怀远
                  “医者一手施药,一手执刀,这天下太大了,不归,”
                  幼时托孤明月楼,曾与恶兽缠斗,却不防小人暗箭,他眼中纯一不杂,星目剑眉,一如多年前。
                  不归,江湖凶险,难能善良。
                  只轻笑抚着他,一时同他静看春雪,灯火映天,那句护你无恙萦于耳旁,轻握人肩胛,似是承诺,神色定定。“你所到之处,必有我。”
                  转眼疾风快马,春风临迟,明月楼派争不断,与他一别,已过数日。
                  洛阳同月,高悬于穹,难得饮酒抱剑,耳旁却少了小童嬉闹,他远在药谷,与药草为伴,应是难消磨。不想月余再相见,已不同昨日少年。
                  药谷腥气冲天,踏马难行,处处走兽破崖,昔日草庐不复,他仍是那身旧氅,宽厚松垮将他弱小裹住,只双眼空洞,脸旁尽血色。
                  “不归!先生呢?”
                  谢不归
                  春天朦胧地隔在竹屋之外,窗牗紧锁,满室埃蠹。
                  马蹄声似从极遥远的地界踏来……药谷的冰封,合该碎裂于蹄声之下罢?
                  纵精研医术,亦无力回天——还谈甚么医者。
                  昏昏沉沉,将头埋在膝间,不愿挣将出来。血衣腥气浓重,或有野兽巡谷将嗅,分而食之。
                  偏僻亦难避祸:竹海几毁,巉崖天火,昔年桃源寒谷,今朝凶慝炼狱。已是难辨梦与真,不间昏与晓。浮沉的是神识,仿佛魂灵抽离而悲悯地望我。
                  跫音愈近,模糊地偏头辨识这声音。
                  “恩师——”
                  山崖一幕霎时撕裂清明,紧攥上怀中袍袖。
                  仰首凝看,眼神却涣散的。唇形于毕剥声间微微地颤动,声亦湮没于火浪之中。
                  “——在我怀中。”
                  云怀远
                  “这……”
                  “起来。”
                  “谢不归,随我走!”
                  于烈火前,一个负剑欲将小童强拽上马,一个拼死护住师父生前衣物,已血骨尽染,他神色冷漠,执拗不可撼,那样的神情,他曾见过。
                  若非身死心灭,了无牵挂,生死当前,空有神医妙手,却毫无回春之力。
                  “谢不归,若我在,你是不是便不会这样难过,害你失去师父,你可恨我?”
                  破袍白衣,残烬满天,那夜如何长,竟是策马飞舆不见白昼,他没有入明月楼,不归,踪迹不明,何时重逢?
                  谢不归
                  他回来了。不过倏尔半月,却已死别生离,沧海桑田。
                  我很想请他一碗温酿的米醪——每年孟春,师父携我出谷游历时,都会斟一些予我。
                  今年是不能的。
                  今后皆成温习的味道了。
                  茂竹修木作冷烟堆灰,清酒春茶为雷火腾雾。烧琴煮鹤若非人为呢?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仿佛重回当年离别谢家时。春风浩荡,气象蓬勃,稚子孑然倔立,浸骨寒潭里,眼前人含笑递将手臂,掌心溽热,是我唯一渡船。
                  曾是云游野鹤,白须医者。而今惟余衣冠成冢。
                  若作洛城蜩沸,明月剑客呢?
                  ——宁愿再无别物可亲待、可失却。
                  药谷出路是崎岖而回折的,若书卷里系舟的柳梢,千万丝绦,苦留人住。
                  辽阔的汉江平原在望,挑夫的号子哑而悠荡,为山麓的昏黄色泽漫开了。
                  我扬唇,目光悲哀地。
                  “是恨的。云剑使,我不得原谅你。”
                  医箧在负,竹邛在手,步履些微地踉跄。不熟练地、极惘然地,踏出独往的第一个脚步。
                  与他行是背向。
                  焦烟的味道从身后凝为一缕,是米酒,是南淮的雪与誓愿。我目送曾经满怀的期许,化为飘鸿啼鸣,远去沉密北云间了。
                  ——
                  不归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坏人,只是个没来得及长大就匆匆踏上世界的孩子。
                  谨以此戏赠你我。


                  9楼2017-09-07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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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不归(幼)
                    竹林里拈一片湿漉漉的叶子,抿在唇间,紧紧合着眼睑呼出一口气息。
                    呜——
                    楚山与竹海在微弱的音浪里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山溪碧透,荡悠悠落进几片竹叶来,于是一轮映月里行着小渡船。
                    日暮时逢那秦氏家仆,师父所受欺侮仍在目,他却抚我发顶笑问,为何分神?
                    徒咬着半片下唇,垂着眼睑,沉默不言。
                    竹林后面窸窸窣窣地碎响。皱了皱眉,背手抹了把脸,冷肃却稚气地扬眉。
                    “谁在后面?”
                    秦子清(幼)
                    “秦家底下人不懂事,我来给先生赔礼。”
                    很是清亮的月色铺陈在随风晃动的竹叶上,摆出沙沙的响,稀疏的影尽数落在眼前那小童身上,便是几步上前赔礼道。
                    “小先生莫气了。”
                    又是清风拂来,拨动他头上几绺垂髫,望人也只淡淡的笑,一时竟不知那月色还是雪色,或是眼前人绝无仅有的绝色。
                    “劳小先生为秦濯引个路罢?”
                    谢不归(幼)
                    摇摇头,轻声地:“不必。”师父未必放在心上。
                    霜风敲竹,疏影漉月。少年眉目为竹月镂写。在拂来发梢时,捉他作乱的手,冷冷地别过脸去了。道谢亦不肯直言,掀眼觑他道。
                    “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勉强合你名字。”
                    鸣蛩噙着露水。灯烛昏黄质,与霁月一色。踏过木叶,自顾埋着头前走,谨牵着他手指,竹海因风而奔涌弄波;与师采药之径作岿然之礁石。持一灯静索,可作轻舟试海么?
                    万籁阒寂间,他指尖是凉的。任卧在掌心温了一温。
                    “谢不归。”
                    月生心斋,深林以秋意而胧上一层薄烟。穿流其间的,难辨为清气或林瘴——寂兮廖兮,周行而不殆——竹海随之漫漫地合拢,自成二人间的秘境;溪水粼粼闪闪地碎在他眼底。
                    “药谷荒僻,夜里更甚。你这样年纪,竟不怕涉险么?”
                    秦子清(幼)
                    “往后总有要夜行的时候。若是不试一试,这脚怕也迈不出家门了。”
                    碎叶沙沙,似是惊起此间此夜的寒螀,风轻滑过修竹,仿佛占风铎在廊间清灵的鸣响。怕是扰了这早无甲子的静谧,一呼一吸都缓了些许。不动分毫,只望着他渐远渐行。
                    月色将人影缓缓拉长变淡,像是摔进春水的融雪,悄悄溶为一体。
                    “秦濯不知医家规矩,小先生既这般说,秦濯汗颜。”
                    带着微寒的软风撩过手指,轻攥似不曾有过的温度,望着几已不见的背影念着他名字。
                    谢不归。谢不归。式微,式微。
                    好个不归。
                    谢不归
                    在那之后依稀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似清醒,又似昏醉其间。夤夜为凉风淋醒时,总会模糊地分不清虚境与现实,拎缰驭光阴,在短暂的朦胧中逆溯而踏游。
                    从未料至,竟有一日,仍有机缘再遇他——猝然地、在洛阳城的上巳。
                    垂柳金堤合,平沙翠幕连。
                    不知王逸少,何处会群贤?
                    祓禊之于世家子弟,未免是风雅的。洛水汤汤而泛酒,羽觞因流波,白日曜青春。或为琴箫,或歌诗赋,清醴或自金谷而下罢,将百年后的晴春淋个通透。因北上而留驻谢家,却止于贺岁的交游,自驻亭中一方阴翳,拿眼雾蒙蒙地瞧这一派和睦,仿佛盛景业已跃上书卷,看人也作看字似的。
                    便定要有人从那一笔一划的默读里跳将出来。步步踱我面前——春日随之舒展开来。眉是扬入鬓的,身姿是拔节渐成的杨树,我喜欢他的眼睛,时雨一样湿润的,不堕飞尘,却也不骄矜。
                    没有启唇,他似也一怔,二人默对半晌。或因这份难为的清静,回想起往昔的竹海与飘灯。
                    “秦……濯?”
                    *诗引孟浩然
                    秦子清
                    仿佛早已厌倦了活在卷轴与记忆中的洛阳,暗黄如同藏书楼中灰败的枯纸,所有尘封在伊洛的历史便如尘埃般挥之不去,呼吸之间是细微的残喘。柳絮逐风,顺着曲水漂得散漫,竟不知从何处看出些颓丧的意味。
                    风雅实在难附,也不愿听小子娘子道些情事,便只端着杯清酒,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好在眼睛是澄明的。不过人的颜色还是清冷些许,与这热闹倒是有些泾渭分明。听他犹疑般叫出名字,连回复都有些笑音。
                    “先生居然还记得。”
                    拱手朝人行礼很是端正,直起身来时才噙出些许笑意,扫过那拥杂的人景意外地顺眼些许。
                    “秦濯今已加冠,家父赐字,秦子清。”
                    便将人的身形又细细镂刻,添一句。
                    “先生如今还在行医?”
                    谢不归
                    “子清,”以狭目端看良晌,又向那水岸堤柳下、拈杯欲尽的雪衣之间,扬颔慵点。
                    “是远路而上,承友人情意,暂留谢家。”
                    “我未行祝礼,亦无字。”
                    布席告祖之长辈,一在崖巅,一在洛邑——他的洛阳与我的,必定为两座城池。
                    “怎不去作亲族的交谊?这很不合群,”闷而极轻地笑一声,亭边活水里施施然荡来一觞,新柳方舒,掩不住春波与飘羽,俯身扶袖,捞将递他,半醴半泉,醉是不肯醉的。犹然似那夜点灯,要引他一同渡去那里呢。
                    数笔山阴行古逸,撷来一水赠芳尊。
                    何人披夜柴扉敞,但见柳烟不见春。
                    夜起恣行,拢衣及门,寒檐偏僻,难为谁寻至此处。
                    应是我未醒:将前瞻后顾,柳色汲夜雾茫茫,那见来人?
                    方迈一步,脚下一顿,有人紧紧地攥住了我足踝。
                    前月复相逢的少年——怎地此刻虚弱至斯。眉端皱起,未有迟疑,拾抱他在怀,就倚着门扉,屈指敲他腕上脉门,“子清,醒醒。”


                    10楼2017-09-07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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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无双。
                      固设,群名莫问。
                      剖析如下。
                      ——
                      分析公子无双时,我想至少要解释以下几点:
                      百里独的经历为何,性格为何?
                      他为何要建无双城,他一生夙愿为何?
                      他对这时局能造成什么影响,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为何?
                      他与他的城最终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止战或是诱因,于乱世之中他作何抉择?
                      然后就发现这是个很有张力的人物,他的经历始于眇目弃崖,暂止无双独府;而他的性格,只有寥寥几处露线索一二,明言是不动声色、万事在握,暗写是风流博采、胸襟宽阔。
                      他到底是真豁达还是城府难测?莫问七子惊才绝艳,只是他们或入世或小隐,皆是或肩负重任、或追随秉性,而百里无双,身为弃子,身份已不可考;怀莫问绝艺,独身游学,他应是此时结识女相高月。而后建无双之城,易守难攻,客邀四海,商经天下。
                      他的本愿与契机有很多种解释方式,虽然解释为诱因可能会是更精彩的故事,但我情愿写比较舒展的那一种,现实已经诸多不易,何必笔端作孽,折磨人生。
                      所以我的公子无双,是窥测天机、游说未果后振奋精神,与谋求国家利益的女相分道扬镳,自立门墙;我的无双城,是争锋格局中制衡的砝码,一座止戈避祸的法外之城。
                      也因此容了闻楼鬼匠,置下灯州儒生。公子未必有陈澄这般儒门大仁义,莫问崖上的通脱,或许更近道家,无为璞朴,顺其自然。一座城只为烽火争端中的乱世添一笔风流,是净土是桃源,却也非良善之地。无双城容世无其二之人,汇千载难逢之物,商贾行往,各凭本事。而公子无双便在独府之中,辟寥落清净一间宅,几株梨棠,春来递香。
                      他出崖游学的本意,或许是与秦相相同,愿尽平生所学,谋得海清河晏,为万世开太平。可是子肇有遇知音,而他却未逢明主。三国遍历,说客扬名,游历愈深,心力愈厚。他曾引高月为他平生知交,却随着交往更笃,发觉二人之间理想的裂隙,虽痛心,亦拂袖;他遇奇人,访轶事,本自心性从容博广,更为世情浊浪磨洗得天然而玉润。
                      凡通达于天下者,必有节以传辅之,无节者,有几则不达。
                      所以他不复寄希望于众上位者,他决心凭一己之力,起无双城池,在莫测的天机与战火之间,为时人存一缕清明希望。虚怀若谷,容奇景异人,通万国生意;前尘莫追,无罪孽想往,有霁月风光。山河筋脉破碎,便珍而重之地温通而续。尽管万事绸缪,终竟天机莫测,但他仍处之泰然、声色不动——他有更加长而倦的守望。
                      都说入世愈久愈奸猾冷漠。不是的。小精明者步步矣趋,大智慧者奔逸绝尘,见识愈多,反而愈加沉静、温柔,待万物或许都含些悲悯的体谅。
                      ——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
                      ——是天地之委形也。
                      他的世界残缺了一半,故如欲饱览大千胜景,则需机锋算尽,前后周全。
                      生来眇目是契机,莫问崖也是契机,周游众国是契机,平地起城也是契机,祸福相倚,若能令他从头抉择,也定然难以两全。
                      乱世中方显英雄魄力。故事的烽烟与争鸣中,有人激流勇进,有人酣战方休,有人翻云覆雨,有人退隐市井,有人遗世独立,所有的人都在澎湃长河里,或溯或洄,自寻出路。
                      只有他连同他的城,如一块制衡的礁石,卡在尘浪中央,不进不退。一任淘洗,从容不迫。
                      这样的人与事物注定要消逝,如同桃源,如同彼岸。
                      已然存在过,便甚为幸事。


                      11楼2017-09-07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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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流民叩城求入。
                        ——攻城堕邑万古事,黎民何辜?启城门罢。
                        眇目缠纱,临危楼而眺远。
                        潦倒哀民之末,隐而瞭观沙尘摧拂:分明黑云卷地,骠骑候久,谋将扬旌起烽烟。
                        铁壁金汤已自破。
                        春晦寒浅,从容负手,病骨孑立,疑作乘风瘦雁。
                        江陵无双至此,存世不过十五年。新秦一统方五载,已深惮纪南孤城。
                        何必以平民挟我?
                        断崖知交,殊途同归,机锋策算,当度你十八九。彼此皆知,四海无战祸时,无双城必不容。
                        莫问之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君以九州疆野,万民归一为利事。先破而后立,法令莫敢不从,乃大智。
                        我以桃源远辟,善自珍重为功德。苦心并独诣,行善以期醒酲,是孤勇。
                        举世嘉之于我无添。众口销骨亦不增我沉疴半分。
                        彼时深秋,她曾明眸援疑:
                        既知心血必毁于世,何苦半生惨淡经营,以期倾覆?
                        冷夜阒寂,灯洲通明。
                        暮鼓动江声,疏苇渡寒星。
                        为她鬓边拂拢青丝一缕,敛目含温,淡亦沉着。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莫问前程!
                        离歌且莫翻新阙。城破则与共。
                        千秋万载,何者为椿?
                        人之当世,蜉蝣一生。
                        我不起高楼,孤城谁起?
                        我不渡苍生,芥子谁渡?
                        望断天涯,明知不可亦行之;殚精竭虑,持守殆尽方舒眉。
                        仅为万世太平来渡前,容秉天下生民一明灯。
                        春暮时节,料应独府,棠梨又白。
                        便待他寻我踏遍,请君携赠一枝春。
                        ——
                        梗: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12楼2017-09-07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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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无双
                          春日,暮野。
                          马队沿山崖小道盘桓而行,辽阔的汉江平原在望,挑夫的号子哑而悠荡,为山麓的昏黄色泽漫开了。遥目极南,郢都城垣在望,伫着猎猎迎风的旗,城门皮鼓,绕耳沉浑。
                          印玺在握,春风徐递,我半垂了眼目,素衣轻薄,膝上卧着城中厚重的书简,有些已然埃蠹,每一片竹锋上,都刻写了欲往子肇的讯息。
                          此番来楚,是为又一笔交谊。今齐楚结盟在即,数载之前,御章城里的布局终于初见端倪;虽为乱世,然乱中有序,互相掣肘,便许无双城安居江陵,而摄闻天下。
                          吁——
                          崖路马车的颠簸陡止。
                          侍从报闻,前有女眷行经,遣一使女递来信物,请城主避让。
                          我颔首,坦然相让即可,何必繁文缛礼。不期然已接了一方白绢,绢质温凉如玉,摩挲在指端的,是一羽栩栩的绣蝶。原来是她。
                          “久闻蝴蝶夫人艳名,虽官道匆匆晤面,亦不枉此行。”
                          我倚着马,漫看那绛红的锦帐迤过山崖,掩在夹道芜然的草色中。多年前,我曾是欲来江陵自荐的书生,而今当真为见她城河中,一处谪仙也似的倒影。
                          却又有一绢递来,那使女深深一福,妩媚的背影逐渐没于暮霭之中。
                          摸了摸鼻尖,微笑道:“原来是我不解风情……”
                          蝴蝶夫人之邀,岂有推却之理。隔日持绢独身拜访,层台累榭,她偏择最高最寒的那一檐;我登梯时亦望星河,欲见那绝世的女子,她所执灯静观的,是怎样的天下。


                          13楼2017-09-07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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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时,一位很可爱的姑娘。
                            现原,娱乐圈设定,原创人物。
                            ——
                            已经春分时节,飞机在气流间跌宕,像人造的巨雁,衔着整个剧组回渡太平洋。
                            圆珠笔在剧本上做记录,滚珠摩挲声沙。缩印的墨黑字块是礁岩,笔痕是碧海,信手划拨台词,二者含情脉脉地彼此依偎。
                            垂头时颈上发丝扫拂,春草嬉闹似的痒。
                            撩拢耳畔碎发,白净腕上锁一串檀木珠,纸鹤耳环荡浪地抚过侧边脸颊。
                            位置靠窗,微微启一道缝隙,云层形状妩媚,长睫垂遮眼睑,向云海之外瞭望润一润眼。
                            望见十三岁的自己。杜甫草堂外的旧楼里听澎湃的戏剧,披上锦绣床被,就敢踮脚眨眼,稚声对家里的猫念获奖感言。
                            望见二十三岁的自己。学校大礼堂的落幕捧镶边的证书,不懂象牙塔外的纠葛,下颔高扬,不顾一切将博绎的期约签定。
                            头等舱坐五位主演,配角与公司安塞进来混镜头的新人都在后边寡言入座。
                            一个航班也像一场红毯。谁又曾表演课上谆谆教诲我,风仪可以融弭不同的阶层。
                            档期新锐演技被诟病,有一圈粉丝激喊颜即正义。
                            影后影帝戏力在衰退,有众多影评人闭眼评资格。
                            资历,容颜,背景,资源——这意味着机会。出镜的机会。
                            演技是什么?会演戏的人太多了。这熙熙攘攘里,谋取太多,算计太多。有碾踩借势,有傍权求势,有小人得势——演艺圈是光怪陆离的世情人生。
                            艳骨唾手及,名利眼前取。谁顾得上质疑手段高低,皮相真伪?
                            教授来电问可愿话剧表演,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
                            眉间狼狈、眼底潋滟,都掩藏得拙劣。
                            鹤发的老教授笑吟吟地劝道,安时啊安时,怎么不肯从名?不争不争,退而却之,好岁安时。
                            话剧大幕将开,观众寥寥。没有评委,更没有掌声。
                            光焦住孑然身形,清澈眼神湿漉漉地望向剧场入口。
                            指尖无意识揉蹭面颊,舞台妆油彩像刺青或信仰,牢牢缝刺在眉梢眼角的青涩里。
                            忽然抿唇笑了,深深地向空旷台下一鞠躬,在光影底幕之间,俏皮地动了动唇形。
                            “——不。”
                            《好岁安时》


                            14楼2017-09-07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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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秋,原创人物。
                              戏搭好友@兰折玉
                              ——
                              江秋
                              正值暮春时候,雨横风狂,一排灯笼悉数为风雨打湿了,火烛曳曳地将息。
                              踏风月欢场几度,醉弦歌冷袖无数,秦楼楚馆,最是人间逍遥处。
                              楼外的风雨隔窗如隔世,我将一盏春酒递至他唇边。修长的手拿得很稳,指尖是习琴摩书的茧。眼里也渐渐落上朦胧雨雾,我眉梢挑高了些,带些困倦的懒散……或许比之低首垂眉又是另一番风情。
                              “天寒,先饮些酒,暖一暖也不迟。”
                              痛饮为借轻狂,小酌是真情谊。我拿醉眼去瞧对首的王爷,白衣云纹,一派的儒雅风流,便忍不住去碰他沾酒气的炙热的唇。我笑得带些得逞的黠意。权谋都藏一副好皮囊里,岁月独待他不薄。
                              方遇到秦彻时,我不过当他骄纵纨绔而已。一谱琴曲试探藏锋,对坐良辰布阵点将,谁也未曾被挫了傲气,便知遇上真对手,亦是得逢真知己。
                              是欣赏,是倾慕,都随着年岁烹煮,渐渐辨不甚清;好歌好酒,白衣为友,琴剑知交,秋水为怀,将花酒温存之处,辟出一方风雅来……他却怎知我不好花酒呢?
                              只笑待他饮罢一口,热息为拂来的雨汽凉下,又就了杯沿他唇舌的痕迹,尽了一杯烈酒。
                              秦彻
                              雨,澈寒入画窗,我自那雨中来,亦是从那官涯浮华中来。
                              抛却皇庭贵胄的虚假故持,再掷权之所至的玉节白圭,一座穆王府,容不下肆业形骸。虽出权力海,却仍牵俗世缚,宫宴缤彩,却不及此刻杯中玉酿。
                              掀指倾杯,酒汁溢在下颌。酒穿咽喉未觉凛冽,入腹后方散出温热酒气,如蚁噬清肠,略微酥痒。举袖轻拭唇下残酒,犹在回味。
                              玉酒暖我胃,暖我心,更暖我情。
                              “寒天有此杯盏,亦临三春风晖。”
                              自生来不胜酒力,人说穆王难醉,其实也是自持,不愿醉人前。酒令智昏,权令理疏,这二物,向来是我欲避不了的。
                              而今他捧于前,我便从容饮下。纵置身南风花月馆,大雨将顷倦人眠。知交也相情悦,在他面前,归束早大已不必了。
                              素日饮茶相合琴与剑,倒也是风月中作乐,雅致里寻清闲。可这百丈红尘中人,如何有不爱酒的。饮其酒,便知寂寞是何愁。
                              “我未知阿秋也爱此酒,若他日将酒与我,当何如取舍。”
                              撩袍落座,以手支颔桌前,目中已晕染了三分醺然,定定望向他清俊容颜,唇线勒出上扬的弧度。抬起素腕抚上日思夜慕的江秋,他离我近在咫尺,却又因俗常而天涯。
                              棋羿不敛锋,珍珑未定胜负,且问天,我当拿他如何。
                              江秋
                              方演罢凄凄风雨,又饰得融融春光,楼里的笙箫歌舞愈发动情,他眉目也潋滟。我将指腹按上他的唇,笃定道:“秦彻,你醉了。”
                              只有他醉了,方会有这般脉脉的眼光探过来,不设防的热忱与爱慕,诱引你溺毙其中。周遭酒客倌童笑语喧哗,由得我在一隅僻静角落里,长臂一紧,已是拢他入怀。
                              “你醉了——我带你回房。”
                              红烛昏帐,鸳被翻浪,明月如鼎,风雨如炉。瞧他玉山倾颓,花间醉酒,巫山暗度,缱绻绸缪;帐外纱间一壶热酒,白衣半褪,花雕迟流,含情带韵时横波秋。
                              “秦彻,我初遇见你时,你便是一副礼度周全模样,见了令人好生皱眉。”
                              我扬唇,闷闷地笑,他不知我最厌俗礼客套,我不知他最忌轻狂矫造。愈是好奇,愈想探究,我以诗近他,他以琴知我,终是得见笑面之下真性情,方知彼此第一面的夸饰,都恰是离得对方喜好颇远。
                              愈是探究,愈想沉溺。而今我掌中肌肤温热,顺了脊背向下缓缓地游走,戏至腰线一汪凹潭,最是销魂神往处。衔了他一绺墨发在指间,唇舌温热,渡至他耳廓:
                              “那时我只想,若你在榻上,会是怎样一番风情?可还撑得住虚礼风度否?”
                              今日得偿所愿,却早非当日作弄心情——只道是两情相悦难自持,莫待无花空折枝。
                              既已俗常为绊、礼法为堑,今生无望共卿白首。
                              然而人之本能——
                              愈是无望,愈想放纵……
                              秦彻
                              身轻落人怀中,静倚在他肩头。任他自万丛猗语中稳步走过,穿行酒林香径,最终恍入一间雅舍。我没醉,又或早醉了。天南地北双飞客,不忍见孤雁南度。只由着酒下灵台的片刻浑浊,去行我未敢亲言出口的因果。
                              轩窗遗雨,凉风绕半敞的胸膛而过,压暗桌台烛火,勉力抬起目来看他。
                              “你当时的心思,最似天幕悬月,我如何猜得着。”
                              幸之有长琴,谱天地玄黄为他指间弦动。幸之有诗章,遣诗经唐宋为他鬓前笑貌。幸之也有他,不远千万里因缘相际,赠我一曲流水知雅意,高山仰巍峨。
                              眼眸微曲起,阖为细缝,指腹勾扯住他衣带,仿若月光皎白,倾与他身。
                              “只今日,还可猜度两分。”
                              他手掌如锦缎温柔抚过脊梁,绵长而深情,耳鬓厮磨,极是旖旎。檀口微张,将不稳的气息尽数洒于人后颈,满口酒香,欲醉人间,伸腕去擒他欲点星火的五指,将要滔天的业火暂止一二。星眸蒙霁云,复又启口。
                              “妄为端方君子二十年,此夜不眠,要你陪我作妖。”
                              吻上他喉心,启齿关卷舌尖轻舐,指节松开他腕,复又双绕上他颈项。昂首时惺目偏生睥睨,拂起最后一缕尘世俗律掷下,侯门声名,终输于他。
                              江秋
                              我要这风流清举的王侯,去与我跌堕沉沦欲念,苦海里点明灯……
                              受了他眼底蛊惑,昔日千杯不倒,如今吮他肩颈耳垂,不过一盅花雕——为他体肤所温的——竟也醉了。昏昏然分不得梦与真。只笑道一句:
                              “夜是明月好夜,王爷以往要邀我听松风的……今夜另有好景,不眠也是值得。”
                              指腹摩挲他微启的唇,探入轻叩如夜访,是哪户山雪空斋人家,亦或拘住我的狐鬼花妖?触手之处皆温软润泽,酒气熏腾,唇齿留香。狭目藏笑意,叼含住他胸前一处,微阖了眼,清瘦指节刮叩,反复舔吮;待他难耐之际,方以长臂环腰捞人入怀,宽掌手心蕴着情热,落下的轻抚似安慰。定要他也蒙了酒汽的一双眼怔忪地看过来,再吻上他动情眉目。
                              发肤缠绵,衣衫褪尽,交叠时身下柔韧的躯体同是情热的,青涩而鲜活。垂头含弄他趾根一处嫩肉,捏揉叠着唇舌吮噬,抚数脊背至衔吮后颈……交融如水乳,交颈同鸳鹭。催迫几周又缓下了律动,却觉他不安颤抖,更觉怜爱至极,偏过头在他白皙肋肉烙下吻痕。我知借酒方有一夜的纵情,一遍遍温了喉咙,含糊地哑喊他姓字,又一遍遍咬得清晰了,拥紧这远隔云端的王侯揉入怀里。
                              定要我唇舌如业火,将他君子皮相,连同声名礼数烧竟了,方显出他几分真心。
                              红纱漫漫地舒散在夜风中,灯笼的光隔了冷雾透进来。
                              颈上丁香烙闲愁,皓腕轻霜覆春洲,花影零乱满襟袖。
                              归来卧醒疑作梦,思悠悠,休教明月下西楼。
                              秦彻
                              眼梢皆是欲,酒劲胡搅清明,只知去迎他六合缱绻,八荒温柔。
                              嘲弄世间恋侣合卺姿态,怎及他为风流。以身为禄,邀他百魅鬼域一游,握指是苍生画卷,吻落是六道轮回,他予我业火梵天,我共他低吟浅唱。只在利剑刺入之一霎,山河倾倒,天地翻转,星野辽阔,眸底绽露清澈,把酒意尽驱。
                              长安幽月飞花,江卿如月下捣衣,情动之至,倾我廿载功犒,换此长存。
                              身下火愈烈,胡言宣口如烹油,燃他与我,皆化作妖。双臂攀上他肩与脊,弓身引弦,耳际是他呢喃轻语,唤我名姓。
                              所谓相悦,非比目双鱼相濡以沫,乃是他与我所悦。 我只知我纵无酒,亦愿予他所有。
                              燕语吟喔红烛羞,闭窗莫闻青梧柳,举身同赴云别后,只叹韶光偏难留。可愿飞花轻绍盈满袖,无棱春山不谈休。
                              “阿秋。” 舌干声哑,这二字如珠落盘,却不显十分生硬,好似早在轮回之境中,便呵唤千万遍。一双眼迷红湿润,星泪滚落双颊,依稀还可见他柔和眉眼。
                              “明日,我们回家。”


                              15楼2017-09-07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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