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封翌日，晨起梳妆，往昳明苑去，安处宫中沈长使位分最高，理该造访。自入松苑出，循砖提步，扬眉端姿，朱唇噙笑，未百步至门，理髻整装，抚广袖，派人通传。）

（肇秋仲。雨声絮絮一夜，天明前息了。接连的魇扰我，转眼昀光破黎，蝉噪不禁，一日伊始。正蓖发，举不定鬓边饰钿哪一只，厅正闻唱，访者，曲氏。）
（尝记荷月未央，观烛一声夫人，如今入松新题，隔着没有一月。我说什么来着——宫里的日子尤不待人，她可称兼程日夜，拔一头筹。）
（著奚女先行，迎她入座稍待。我犹犹豫豫，终撂木槿嫣嫣，挽玉簪螺髻，款款地去。）
曲少使好早。

（随婢打帘入，择案端坐，静待佳人。）
（广袖抚杯，茶香扑鼻，呷一口，只听得步声近，置杯。立腰而起，抬眸瞧去，竟是那晨所见之人，寥寥几句，算是先曾见过，上前施礼，欠身）
沈长使安——
（无巧不书，那日的她，今日依旧，而吾，却不依旧。漫漫长夜，今日看来却也似白驹过隙，转瞬之间了。）

（我睇见一抹诧色，只瞬息，又被她妥帖收起，曼妙的腰肢折，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未教一礼唱完，于她肘上轻地拍，偕靠软枕坐了。竹骨的凉扇自侍人手中接来，却并不打，虚虚地掌握，镇着纤细指节。）
去切水底冰着的瓜来。（开口清越，支一人去，方扬眸而向她，满眼盈盈。）
没料到是故人——？曲夫人（调笑一句。）

（一礼未毕，瞧她笑眼盈盈，即同坐下，交手于前端坐。听询，才抿唇）
是，未曾想过有这般巧呢。
（一声夫人引得吾一惊，入眼笑意，知其玩笑，紧忙道）
长使折煞妾了，妾自不敢当。

这世上啊，本来就是无巧不成书的。
（建章宫偌大，却有清楚的边缘。贴着甬道那些高墙——该有多高啊，耸进云里，连扑翅金羽，都尚需卯足力气。鱼贯侍下，栉比宫院，最初识不清、认不明，可又哪消一辈子，只要一二载秋收冬藏，欢筵、朝贺、游园、偶遇，每一张脸都熟悉得枯燥无味。）
（她总是揣着几分的惴惴和谨慎，被步步为营绷紧了神经。我只闲闲地抿着笑，不拆破，也没有加誉的意思。适奚女捧来琉璃盘，冰凉凉的西瓜枕着晶莹的彩盘，偕成剔透。撂了扇，唇一努。）我请你吃瓜吧，他们西域真有意思，长出来的果儿圆咕隆咚的。
（落子要缜密，得用心去经营——这建章宫里的人太精明，不屑以肤浅的指摘扬威，那些表面上看的无瑕呵成，避不了无事生非的万中之一。软垫移，将身稍转了向她，矮几上的盘推了推，言笑晏晏。）
冷水里泡了一夜了，用些消暑。比送你钗环见强吧。

（巧，有时天造，有时人为，高墙宫苑里生出来的巧事儿日日不绝，后宫女子诸多，自有自的如意算盘，不知一言瞥去便生出诸多事端，而于眼前之人，如今似是投机，来日方长，却也未曾可知。）
（婢子捧盏入，晶莹剔透，素肌丹瓤落其上，闪着水珠儿，至身前，又转眸笑答）
谢过长使了，这稀罕玩意儿仍是吾第一次见。
（抬手拾了竹筷夹了一块，拂袖入口，口味极佳，沁心凉爽，甘之如蜜。）
长使的东西自是好的，这瓜果倒是可口，甘逾蜜房，冷亚冰霜。

别的倒罢了，贵在新鲜。
（足银打的签子，描忍冬的暗纹，随荑于盘内小四方游离，美目顾睐，尖尖的端最终刺入半沙半肉的红瓤一块，甘而不腻，鲜而不生，一切——恰到好处。）
（我似诚意叙这时令瓜果，持绢掩秀口，一一将籽核抿净，复道。）起初啊我也不晓得怎么储得住这东西，都内的夏天多热呀～（眼波微微转，为酷暑恼，嗔著一句，而又。）后来知道藏进水里去，才得了便宜。
可见万事有为法呢。（权当佚事一则笑谈，罔置她恭维。听的太多了——彼此心知肚明，这样容易的客套，不值我一句敷衍。也不值她一生芥蒂。）
竟忘问你家从哪儿来了。

（这瓜果本是异域特产，千里迢迢自西域来的珍贵玩意，在昳明苑却能尝到，可见眼前人的盛宠优渥。后宫之中的女子无一可脱离圣宠活的自在，皇帝似是这一群女人的一根救命稻草，任何一个人都想着紧紧的握在手中，于我，自然也是一样的。）
（又择一块送入口中，笑眼弯弯）是呢——这果子可是用来解暑的好东西，想着在长安也能生根结果？
（问及身世，抿唇言）妾是御史曲烆之女，祖籍冀州。
（四目相对，又端详一番，复问）长使呢？

谁知道呢。（兴致迢迢，端详红彤彤的身，腕子折在颔下，少顷餍得足够，便将银签弃在小案。）可不晓得西域人供果的时候带没带种子来。（眉端秀气的扬，眼弯如新月，似对她一问，十足的趣味。）若有，咱们尽可以试试的。
（奚女递绢来，指尖并唇角，拭得干净，一壁也劝她多尝几块。）冀州啊——真远。不过奔波有奔波的所得，也不能说劳碌。
（斟酌成此言。这样的离乡背井，可不奔着凄苦漂泊。母家落脚皇城，尊甫仕中顺意，世可官宦，并今朝凤阙也能容曲字一席之地，更可期，宫外种种，自然有一人得道——的时候。唇齿相依，大都相同。）
我？我就长于长安，没什么可说的。

淮南为桔，淮北为枳，想着自是难成呢，倒是省了功夫。
（瞧她弃了银签，又劝言多食，抬手又择一块，琉璃盘中剩几许，不再理会，取绢拭唇。）
所食不少了，今日谢过姐姐了。
（话里话外自是投机，一声姐姐，于尊卑合情，于年纪却不知是否合理。）
长安富庶，冀州于长安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试试总无妨。（奚女利落撤了果盘，她口中转变亦天衣无缝，我报以洽然的唇红。）
谢什么，我既虚长你两岁，自然要拿捏起作姐姐的架势。入了冬——我便三步并两步，要你烫鹿请我。（俏生生打趣，眉眼却不惊波澜。投机便与今日好，焉何多忌算明朝。永巷尾的唇舌，说惯安处的沈姬，虚情假意，贯会逢承——那又如何呢。）
（只有命，才值得用一颗真心去换。余下的三分，一分为惺惺相惜，一分为审时度宜，一分为我骄矜苛刻的一双眼，若池中俗物，便趁早赶潮，回你的太液池里去。）
（凤仙葳蕤夜，我已知她不似寻常娇娥，自然不必弱气较真，不计绸缪。）
我前日听皇子康念书，怎么说来着——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你既喜欢长安的富庶，建章宫自然是最好的来处。

（言语中平添几分闺中气，与我与她如今都是好的，自也是笑眼盈盈的接着话茬儿）
那是自然，入了冬我便在入松烫了鹿肉候着姐姐——
（朱唇皓齿掩了广袖轻笑，长安富庶，建章皇极，看似与我相配，可无人知道我却也愿山水天下，智者如何，仁者又何，却总是敌不过现下残忍，心不由我，身不由己。即使如此，却也坦然，乐在其中。）
（透了窗瞧着日头快上了正午，起身欲辞）
今日叨扰姐姐许久，难免扰了姐姐清净，改日再絮可好？
（得了允，噙笑扬眉，欠身一礼，盈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