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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2017年06刊】《唐歌•平天下》 文/张惜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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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均来自超好看手打组手打,请米娜桑尊重大家的劳动成果切勿随意转发)


1楼2017-09-02 09:47回复
    邪教困游侠,长枪平天下。
    能让魔君复活的,只有他一人。
    ——
    (帝)流共工于幽陵,放權兜于崇山,迁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史记·五帝本纪》
    李靖,本名药师,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克定天下,王佐才也。
    ——《旧唐书·李靖传》
    楔子
    黄昏,猩红色的霞光将苍穹染成血色。
    天阴沉得可怕,空气里飘散着腐朽的霉味。
    长安城东二十里,废土离恨丘,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游魂之地。
    青色的石阶如同苍老的蛇,隐匿在寒烟衰草之下,阶梯的尽头,古旧而妖异的石门在雾气中矗立,如同永远不肯安息的死者。
    世人传说,隋朝炀帝杨广卒于江都,而后唐高祖李渊得天下,改隋都大兴为长安。杨氏宗亲三百人,自缢于离恨丘九龙石门之下,以此举尽忠殉国。不可一世的大隋帝国,就此憾以挽世地终结。
    没有人再踏足离恨丘,所有大唐子民都认为,这是属于鬼魂的领地,生者的禁区。阳光无法照耀的深林之中,无以为家的冤魂们日复一日地歌唱,追忆永远无法复返的繁华。
    但就在今天,离恨丘有了人的气息。
    腰悬唐刀的游侠,在阶梯上缓慢地行走着,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极度缩小,脸上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僵硬笑容。
    越来越近了。
    他终于抵达古老的石门前,望着石门上方的古兽浮雕,重重地跪了下去。
    然后,他的头颅掉了。
    或者说,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一切都是在片刻间发生的,就在他双膝触地的一瞬间,头颅就从颈项上倏然弹起,没有一点儿血液涌出,就像他身体里的血液早已离奇地蒸发了。那颗浑圆的头颅依然保持着笑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稳稳地掉落在石门下的荒草之中。
    终于他的身体也倒下了,在头颅落地的同一时间。
    树木的阴影中,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他可是胎藏?”
    “此人不是,”另一个尖厉的声音回答道,“共工大君拒绝了这个凡人。”
    “事情拖得太久,会引来大理寺的注意。”
    “朱雀大人,你不必担心,事情就快成了,壬水堂香主胡炎前些日子在长安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依本座看,那个人正适合成为共工胎藏。”
    “尽快把他引来,你们太平教的下作手段,我早就看腻了。”
    “大人,都是丝路会同僚,你说话可以含蓄一些。”
    “含蓄?若不是看在天主尊面,我早就杀了你。”
    与此同时,两里外,扶摇亭。
    一个身形雄壮的男人,正策马朝着离恨丘飞奔,他穿着肮脏的劣质粗衣,髭须凌乱,长发油腻,手上还横握着一柄长枪。
    这是一柄很特别的枪,长度足有八尺,整个枪杆银光闪烁,由北海精英百炼铸造,但这柄枪却没有枪刃,睚眦吞口之上,暗金色的枪头不露锋芒,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泛起一丝浓稠如墨的血色。
    识货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柄杀生枪,只有来往于战阵,饱饮枭雄热血的兵器,才会拥有如此无与伦比的墨血之色。大唐太宗皇帝也曾拥有一柄名叫“逐鹿”的杀生枪,但逐鹿枪早已在玄武门之变后遗失,没人知道这柄帝王之器所处何方。
    这个持枪的汉子是谁,大概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他的枪很特别,马也很快,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已经赶到了离恨丘上的九龙石门。
    但他还是来得太迟了。
    这里早已没有活人,只有一具尸体。
    一具失去头颅的尸体。
    持枪的汉子凝视着游侠的尸身,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悲呼。


    2楼2017-09-02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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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局
      大唐玄宗皇帝天宝十一年,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叫杨玉环,晋国公李林甫还在当政,一个名叫杨钊的猥琐中年人,被唐玄宗赐名杨国忠。
      而那场毁灭盛唐的战祸,还有三年才会到来。
      倒是长安的春天先来了,阳光是旧的,也是暖的,风被花团染上了颜色,像陶器上的三彩美釉,市坊里胡姬的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妖媚柔软,能把你融化成玉碗中的琥珀酒。
      酒醉了,少年游侠就牵起漂亮的骏马,在朱雀大街上恣肆地飞驰,他们的马蹄掀起长安歌女轻柔的裙摆,踏碎满地怒放的牡丹,迎来一声声娇呼与喝彩。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应景的诗,应景的风,但写出诗的孩子,这一年才刚刚出生。
      游侠少年张子虚,流氓司空乌有,玄宗皇帝赐名的“长安双侠”,他们今天没有心情赏花,没有心情喝酒,也没有心情找其他游侠斗殴。
      “银燕子”夏硕又来了,这次不仅是为了警民合作,甚至还想技术入股。
      “二位贤弟,”夏硕倒挂在房梁上,对“长安双侠”潇洒抱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为兄奉大理寺卿之命,辞去公职加入赚钱居,暗中行事监视丝路会的动向,俗称卧底。”
      “坦白说,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消息。”司空乌有一脸惆怅。
      “如果能拉上你妹妹入伙,在下认为可以。”张子虚双颊含春。
      “我家妹子可算编外人员,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张子虚笑靥如花。
      “贤弟爽快!”夏硕翻身下梁,身似浮空之羽。
      “他很爽快,但我很绝望。”司空乌有的表情十分悲伤,“张子虚是个智障,而你有吸引妖怪的遗传基因,看来在找到富家小姐入赘之前,我就会死于非命。”
      流氓青年实在是个善于满足的人,在他看来,活着才是至关重要的事,为斗殴而活,为送外卖而活,为扮演凶恶而活都可以。
      “但最近总感觉自己会死,”司空乌有悲伤地想,“人生实在是太无常了。”
      幸运的是,他的预感没有成为现实,或者说暂时没有成为现实。在“银燕子”夏硕加入赚钱居之后,“长安双侠”就感受到了一个高手入股的现实性优势。
      夏硕轻功很好,提高了外卖效率。
      夏硕武功很好,减少了挨揍概率。
      夏硕的探云鞭质量很好,可以当作跳绳锻炼身体。
      最近几日,“长安双侠”再未遭到无故殴打,他们的外卖工作稳定有序地展开。而在游侠外卖这一可靠职业的掩护下,“银燕子”登上过酒馆后墙、青楼房梁、道观树顶,探听到游侠群体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私人秘密。
      这些秘密大多很香艳,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
      正月二十二,雨水日,天一生水,桃始华。
      “银燕子”和“长安双侠”啃着肉夹馍走在西市的人群中,近日在两位游侠善意的引导下,夏硕学会了在外卖中偷窃食物,并且表情凶恶地与其他游侠进行斗殴。
      “是为了工作,”夏硕这样安慰自己,“感到过瘾都是我的错觉。”
      三人已行至路记胭脂店。
      张子虚猛然拉住夏硕衣袖:“夏兄,门口的货郎有点儿古怪。”
      “不错,”司空乌有回应,“挖鼻孔竟使用中指。”
      语落,“长安双侠”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的确有点儿古怪。”夏硕点头,但他的侧重点不在挖鼻孔,二十五门口货郎贩卖的是铁剑十把,剑鞘六副,一旁立有木板一块,上书:祖传打铁,天生贩剑。
      字写得很丑。
      “剑者,凶器也,没人会在胭脂店门口卖剑,何况对于一个祖传打铁的人来说,他的手未免太细皮嫩肉了一点儿。”
      夏硕皱着眉,想要试探对方的深浅,哪知才走出三步,贩剑之人就脚下一蹬,从他眼前溜之大吉,这身法叫“醉仙踏云”,贩剑者轻功居然不弱。
      夏硕疑虑更甚,立刻丢下手中的肉夹馍,使出绝顶轻功追赶上去。
      张子虚正想加入追击行动,司空乌有却转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司空,为何不去追夏兄?没有我们的大力支持,他会遇到巨大的危险。”张子虚义正词严地质问流氓青年司空乌有。
      “事实上,我们的存在会让他更危险。”司空乌有长叹一声,“但我还是决定追上去,不过鉴于我们都不拥有轻功这种东西,所以我决定去借匹来去如风的好马。”
      “这样的马在哪里?”
      “你看柳树旁那匹,毛色奇特,身材出众,一定不是凡品。”
      “马的主人又在哪里?”
      “借马还要通知马主人?这是对‘长安游侠’的侮辱!”
      张子虚恍然大悟地点头,于是“长安双侠”当机立断,迅速借走属于胭脂店老板娘的坐骑,但此时他们还有两件事情蒙在鼓里。
      第一,他们牵走的是匹骡子。
      第二,对面茶楼的窗边,邋遢的大汉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而大汉的身侧,一件兵器被黑布层层包裹着,即使稍微靠近,也能感觉到包裹之下无法抵挡的凛冽杀气。


      3楼2017-09-02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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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纸人
        夏硕消失了,轻功的确是种神奇的东西。
        “长安双侠”迷路了,并且通过坐骑的迷人叫声,他们推测自己骑的不是一匹马。
        很不幸,这几年长安城东十分不太平,狼和老虎的数量使人吃惊,而且草丛中经常隐藏着职业强盗,作为长安城外的野生游侠,他们砍人比城中游侠更加随意。
        而现在已到戌时,长安城四门紧闭,非身带皇命政令者,不得擅自出入。出于对自己战斗力的清醒认知,“长安双侠”觉得必须找人扎堆。
        出现的第一个选择对象,是浑身酒气的肮脏大汉,他身边带着一个不可描述的条状物体。这个大汉身体健壮,外貌猥琐,并且不断用奇怪的眼神研究游侠美少年张子虚。
        尽管大汉主动并强烈要求和“长安双侠”扎堆,他们依然拒绝了。毕竟这是个龙阳之癖盛行的年代,而且扎堆总数只有三个人,简直是对扎堆这个词的侮辱。
        第二个选择对象,是来自遥远西域的杂技团。
        杂技团共有五人,十分符合扎堆条件,团长来自龟兹国,表演柔术,擅长将自己的脑袋从胯下穿出。听到“长安双侠”要求扎堆,团长没有表现出强烈的热情,因为在强悍自信的盛唐长安,殴打来自遥远西域的客人,也是长安游侠的必修课。
        因此,吃饭的时候,杂技团在吃烤肉,只分给了“长安双侠”一个馒头。
        就寝的时候,团长声称帐篷有限,建议“长安双侠”上树。
        “长安双侠”很愤怒,但最后他们还是上了树——如果真的斗殴,对方拥有七个生猛战斗力,再看“长安双侠”这一边,司空乌有算一个,张子虚算半个——勉强算半个。
        “树上很安全,狼不会爬树。”司空乌有这样安慰同伴。
        “但是老虎会。”张子虚诚实得让人讨厌。
        春寒料峭,树高风凉。
        司空乌有挂在大树东头,张子虚挂在大树西头,他们都没有睡熟。杂技团的营火还在熊熊燃烧,木柴在火焰之中“噼啪”炸裂,半梦半醒之际,脚步声从柔术团长的帐篷边传来,张子虚睁开朦胧睡眼,发现柔术团长赤裸着胸毛旺盛的上身,逐渐走向远方的阴暗处。
        古怪的行走姿势,僵硬,缓慢,脸上带着无法解读的笑意。
        就像傀儡戏中被丝线牵引的木偶。
        “司空。”张子虚轻声呼唤流氓青年。
        “请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司空乌有早已发现端倪,他从大树另一端滑向游侠美少年,并仔细观察柔术团长许久。
        不多时,柔术团长已经回到营地,走向中心处燃烧的篝火,背上赫然背着一个人。
        司空乌有声音开始发抖:“这个***,背的是个纸人!”
        流氓青年的话如同凉水兜头,让美少年张子虚再次睁大双眼,借着营地明亮的火光,他这才清楚地看见,柔术团长背上的确是个纸人,丧事祭典中用以祭祀死者的纸人。
        纸人静静地贴在柔术团长后背,然后转过头,对着张子虚一笑。
        “王…王…八蛋,它…它…在笑吗?”美少年舌头已经打结。
        “王…王…八蛋,是…是…在笑啊!”流氓青年嘴角已经抽搐。
        诡异的事情在荒郊野地发生,配上野兽哀嚎和凄惨的虫鸣,效果更加超群。“长安双侠”在树梢紧紧相拥,但他们没有料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脚步声此起彼伏,剩下的西域杂耍人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笑容从帐篷中走出,他们都去到月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中,背回了一个涂红抹绿的古怪纸人。
        五个西域人,背着五个纸人。
        五个纸人同时回过头,对着树上的“长安双侠”露出销魂的笑容。
        此刻纸人才像活物,而那五个杂耍人,反而像真正的死者。
        “跟你说过,在树上睡觉才安全。”司空乌有试图缓解恐怖的情绪。
        “虽然很想赞美你,但在下只想知道,现在该如何跑路。”张子虚浑身发抖。
        “保持冷静,我带了暗器!”司空乌有以手探怀,摸到生锈铁钉四枚,如此朴实的暗器击中敌人,极有可能使对方感染破伤风。
        暗器出手。
        如同大家所预料的那样,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但常言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主角自带光环。”其中一枚铁钉直直窜入火堆之中,火星立刻飞溅,星星点点洒落于柔术团长后背,贴附在团长背后的纸人遇火则燃,火势在粗布、纸张与编织纸人的篾条上飞速蔓延。
        一声惨叫。
        撕心裂肺、剐骨剜肉般的惨叫,这声声惨叫来自痛苦的纸人,听之既如野兽呜咽,又似婴儿号哭,而在纸人的体表,竟有暗红的血液从破洞渗出,被火焰一烤,化作淡红色的血雾,瞬间又被灼人的热浪蒸发。
        而能够以头钻胯的柔术团长,如今成为燃烧的龟兹人,他性感的胸毛早已化作灰飞,但即使变成一块明火烤肉,他也不叫不喊,焦臭发黑的怪脸上,仍旧带着邪气的笑容。
        “我敢肯定,他这样不是因为坚强。”司空乌有深吸一口凉气。
        “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张子虚情绪万分激动。
        “你的科研精神让我敬佩,但当务之急是跑路。”流氓青年抬脚将美少年踹下大树,然后“哧溜”一声滑落在地,拉起同伴的衣领开始疯狂奔跑。
        “马儿还在山坡吃草!”张子虚大声提醒。
        “它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司空乌有脚步不停,“而且它不是一匹马。”
        “言之有理,回忆才是最好的相聚!”张子虚也抬脚加速,瞬间超越司空乌有。两位游侠并肩钻入深沉的夜色,穿过阴暗的林地和湿滑的泥潭,登上被苔藓覆盖的破败阶梯,最终走向被时间遗忘太久的废墟。
        他们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也没有人能阻止跑路中的长安游侠。
        一块藤蔓缠绕的路碑矗立在荒草深处。
        碑上是篆书刻字:离恨丘。


        4楼2017-09-02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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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血石
          能追风的“银燕子”,现在被折断了翅膀。
          夏硕的右腿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这道伤口虽然薄如宣纸,却已深及腿骨。只有最锋利的刀,出招最快的手,才能造就这样的伤口。
          本是避无可避的一刀,却像发丝拂过咽喉,甚至没有疼痛。
          然后是血液喷溅的声音,听起来像穿过长安街市的风。
          也只有“银燕子”能大难不死,但也无法全身而退,鲜血已经染透了衣襟,追风逐电的双腿,如今像灌了沉重的铁水,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而苍白,眼神逐渐变得潮湿而模糊,原本弹指间就能走完的石梯,如今看来像是没有尽头的末路。
          夏硕还是倒下了。
          栽倒在湿润的青苔上,在他的双眼之中,是一片绝望的漆黑。
          ——
          正月二十三,子时,月相下弦,大煞东方。
          在古老而粗粝的九龙石门下,有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弥漫。游侠美少年在石门下生起了火,用玄宗御赐的铁剑烤地瓜,而在他的左手边,获救的夏硕正在昏睡,“银燕子”右腿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裹住伤口的麻布被系成一个骚气纵横的蝴蝶结。
          “司空,地瓜已经烤好,你能否从树上下来?”张子虚看着头顶的大树,司空乌有正紧抱树干,露出一脸个强的表情。
          “请把地瓜扔上来,只有树上能给我安全感。”司空乌有看着昏迷不醒的“银燕子”,心中充斥着忧郁和感伤。“长安双侠”是在石梯中段发现夏硕的,当时“银燕子”用奇特的姿势躺倒在地,脑袋边是个巨大的蚂蚁窝。
          “我以为他在研究野生动物,原来是被殴打导致昏迷。”司空乌有痛苦地摇头,流氓青年根本无法想象,究竟是哪位高人能让“银燕子”重伤至此,就算用最保守的方式计算,夏硕都可以殴打五十个面相凶恶的长安游侠。
          “也许不是人?!”
          司空乌有咽下一口唾沫,恐惧让空气都变得沉重。
          同一时刻,身背不知名条状物的大汉走过石梯尽头,他的脚步非常稳健,也非常轻,看到石门下升起的温暖篝火,于是快速走向篝火旁的游侠美少年张子虚。
          张子虚没有发现来人,他正在认真食用烤地瓜。
          “好久不见。”
          大汉轻咳一声,露出迷人的微笑,并朝美少年丢出四个纸人。
          这四个纸人已经千疮百孔,但仍旧发出蛇类临死前的抽动,在纸人的胸口,有如同血管一样的细线,蜿蜒扭曲成难以名状的花纹。
          “噢,***!你要做什么?”
          由于大汉动作太突然,笑容太猥琐,张子虚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恶意,于是他朝大汉投掷出新鲜滚烫的烤地瓜,并朝左方转体翻滚三周半,嘴里高喊:“司空,放暗器!”
          “噢,没有问题。”
          树上的流氓青年当即摸出生锈铁钉一把,慷慨地朝着猥琐大汉疯狂发射。“***!吃我独门暗器!”流氓青年一边发射铁钉,一边发出声调魔性的鬼哭狼嚎,企图用慑人的气势弥补暗器让人揪心的准确性。
          此举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只见大汉一个凌云飞步,横跃至一棵古树后方,以此来躲避根本不会击中他的暗器。
          大汉在树后陷入沉思,时间长达三分之一刻钟,等他感觉树后已经毫无动静,才发现“长安双侠”早就带着受伤的“银燕子”跑路了。
          “二位侠士,你们藏在哪里?我们应该谈谈!”大汉朝着东边草丛大喊。
          “在下不会告诉你!”西边草丛传来一个声音。
          “闭嘴!你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西边草丛传来一个更大的声音。
          大汉抿着嘴,表情十分尴尬:“我只想告诉你们,这些纸人是我解决的。”
          但“长安双侠”已经无法回应,他们架起昏迷的“银燕子”,开始了新一轮的跑路。废墟荒丘,夜深人静,只有猫头鹰注视着他们。
          在历代小说里,这都是杀人闹鬼的绝佳场景。
          “地上的草太锋利,让我想起刘三婶长毛的巨手。”流氓青年用废话缓解恐惧,靴底却不小心踩中一只迷路的野鸡。野鸡一声惊叫,腾空飞起,司空乌有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中以唯美的姿势跌倒,正好从草丛的缝隙里瞥见前方红光一点。
          “前面有营火!”司空乌有眨眨眼。
          “莫非是纸人点的?!”张子虚惴惴不安。
          “你的逻辑让人震惊,我见过的纸人都只会被烧,不会点火。”
          “不如去探个虚实,如果安全,就再烤上两个地瓜。”
          司空乌有很想吃烤地瓜,于是立刻表示同意。两位游侠把昏迷的夏硕藏进野鸡窝,朝着那一星弱火匍匐前进,地上野草有膝盖高,匍匐前进容易导致迷路,在地上爬行一炷香的时间后,“长安双侠”身上沾满红泥和野鸡粪,终于成功推进到闪耀的红光附近。
          但很可惜,红光不是营火,也不能用来烤地瓜。
          那是巨大的发光石块,呈现出半透明的暗红色质地,整块石头表面还布满翕动的血管,而这些血管连接的,正是数十个不断扭动的纸人。
          太平教的妖术,夺命的傀儡人。
          而一位手持铜铃的瘦长老人,此刻就站在纸人前方,吟诵着无法理解的古老咒语。
          “他长得实在抱歉,以在下对作者的了解,他绝对是个反派。”美少年观察着身穿宽袍的老人,他持铃的双手如同鸡爪,上面留有三寸长的指甲,一张老脸皮糙肉皱,让张子虚想起珍藏二十年的老陈皮。
          “这里很危险,我们应该跑路。”司空乌有的表情有些古怪,不像吃惊,也不像恐惧,他的双眼露出某种愤怒的光,仿佛在回忆里偶遇一些早已遗忘的东西。
          “你们想朝哪里跑?”
          突然出现的声音无比熟悉,让人想起难以忘怀的痛苦过往。“长安双侠”迅速回头,发现反派人物换了新造型,快刀胡炎头戴一顶狗头帽,手持秋水映月雁翎刀,正望着他们眉开眼笑。
          “哎哟我的妈,你来的时候应该事先提醒一下子!”
          司空乌有震天动地一声吼,抬脚踢向反派人物的裆部,足尖离胡炎的要害不过两寸,天下第一快刀丢下了高手的自尊,立马造型欠佳地向后翻滚。“你的招数真下流!”胡炎恨恨地道。
          “下流是个褒义词!”
          “长安双侠”对语言攻击有免疫力,开始转身忘情地狂奔,傲人的逃跑速度取得了轻功的效果,不过很遗憾,他们选择了错误的路线。
          正前方,痩长老人早已拦住去路:“来得好啊!”他的声音像个罹患感冒的太监,手里的铜铃摇出病态的铿锵之音,围绕红石的纸人跟从音律,颠三倒四地冲向腹背受敌的“长安双侠”。那些纸人胸口的血管如同蛇信飞舞,一旦贴上你的后背,就会深入血肉骨髓,让你变成充满智障笑容的不正常人类。
          “为何是这种结局?”美少年捂住双眼,“算命的说我能活八十岁!”
          “少侠勿忧,这里有我。”
          浑厚嗓音先至,随后寒芒乍现。
          一柄亮银长枪从天而降,枪头入土五寸,震起气浪一圈,气浪所及之处,傀儡纸人齐齐倒地,再也不复动弹,而纸人胸口纠缠的血管,竟也在顷刻之间化作尘烟。
          银枪的主人此时虚踏凌空,伴随月色飞身而来,他右脚踏于竖立的银枪之上,朗声高喊:“虚不胜实,诡不胜义,携四海之威势,则妖邪不侵也。”
          “虽然没听懂,但造型很棒!”
          “长安双侠”由衷地赞叹,蹲在长枪下观察来人的臀部。两位游侠震惊地发现,这个出场飘逸的高手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强烈要求扎堆,又在九龙石门下干扰他们食用地瓜的邋遢汉子。
          “来人是谁?敢破我何不鬼的太平圣术。”
          摇铃老人阴阳怪气,手中铜铃指向衣袂飘动的对手。在这个时刻,剧情走向以及对方造型的英俊程度,都让他感觉万分愤怒。
          “泼皮何老贼,想你太平教不过是旁门邪教,竟也敢妄自称圣?今日我浪人杨铮,就叫你领教我鬼谷一门的手段!”
          邋遢汉子厉声大喝,从枪尾腾身而下,抬手抽出土中无锋神兵。
          “雷霆之势,枪出如龙!”
          银色长枪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名叫杨铮的男人掌中脱手,长枪破风而去,不偏不倚,正好命中综放暗光的血石。众人耳朵里传来轰鸣的炸裂声,巨大的血石碎裂成无数小块,在半空中纷飞成晶莹剔透的流星。
          “共工血石!”何不鬼高叫一声,表情像吞下一盘芥末味的隔夜苍蝇,“胡炎!***,你为什么不出手?”何不鬼大声咒骂狗头造型的快刀胡炎,认为玄金香主刚才一定在偷懒摸鱼。
          “何护法,上下级之间也要讲道理。”胡炎的表情很心酸,“如果有一个刀片离你的咽喉只有半寸,你也不能出手,只能出神。”
          胡炎没有说谎,他的脖子边真的有个刀片,这个刀片有着美妙的流线型,名字叫作燕回头,燕回头的主人当然是“银燕子”。半刻钟前,夏硕在野鸡窝中被陈年鸡粪熏醒,他耳边听到嘈杂的骚乱之声,于是立即带伤赶来,恰巧遇到正欲拔刀的老同事狗头胡炎。
          “小夏,你的做法很卑鄙。”胡炎翻着白眼。
          “老胡,论卑鄙我比不上你,”夏硕指着受伤的右腿,“先在长安西市乔装贩剑,又在离恨丘上蓄意偷袭。”
          “可我是个反派。”胡炎表情很傲娇。
          “胡炎,不要在工作时间聊天!”远方的何不鬼声撕力竭,像只受惊的老黑兔。他制止了大理寺老同仁的叙旧,并用指甲划破手掌,滴出黑色血滴无数,淋洒在共工血石的碎片之上,了无生气的碎片沾染了黑血,瞬间生出细小血管无数,像树根一样盘踞在裸露的地表。
          “腐血神咒,雕虫小技。”
          杨铮豪爽一笑,飞身取回自己的银枪,大力向下一震。
          “破!”
          生出血管的碎片立即粉碎,纠缠在土壤中的血管瞬间枯萎。杨铮持枪在手,枪尖直指太平教术士何不鬼:“老泼皮,可识得李卫公神枪?!”
          “秒杀最伤自尊心,你的战斗力如同开挂…”
          何不鬼欲哭无泪,露出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
          “卫国公李靖的枪?”一边的夏硕则眼放精光。李卫公在野为风尘三侠之一,在朝为安邦良将之首,是大唐开国以来最经久不衰的全民偶像。
          “老胡,有李卫公的传人在,你们输了。”夏硕很自信。
          “嗯…其实也不一定。”
          回答“银燕子”的不是快刀胡炎,而是“长安双侠”之一的司空乌有。此刻他和张子虚的咽喉旁边,也有一块闪闪发亮的刀片,而手持刀片的行凶者,则是头带火纹面具的神秘青年。
          “是的,夏兄,”“长安双侠”朝“银燕子”点点头,“我们又被抓住了。”
          “你们动,他们死。”面具青年言简意赅,用别有深意的眼神扫视浪人杨铮。
          故事剧情转折得过于刺激,让正面人物们有些措手不及,反派角色相对更加冷静。胡炎轻轻推开夏硕的刀片,送给夏硕一个充满挑衅的眼神,而太平教术士何不鬼一路小跑,冲到面具青年身前,展现他内心最细腻的温柔。
          “大人,您真英俊。”何不鬼微笑,露出焦黄的门牙。
          “再笑,我就杀了你。”
          面具青年声音冷酷,抬起右脚朝地面一跺,蒙蔽双眼的白烟顿时升起,剌鼻的硫磺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拥有智慧的人都知道,烟散之后,反派角色就会毫无逻辑地消失。
          “南卫大人,恕属下直言,这个牌子的障目烟,真的有点儿呛。”
          “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这是夏硕和杨铮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
          说话的人是快刀胡炎,还有丝路会四圣卫之首——南卫朱雀。


          5楼2017-09-02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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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血祭
            兴骇浪兮犯我疆,
            铁戈折兮失故乡。
            乘应龙兮斩敌首,
            铸成九州鼎,
            永镇共工王。
            康回,共工的王,能呼唤洪水的上古大君。
            这是大隋炀帝为他修建的祭室,在离恨丘下,供奉镇压他意志的囚牢。
            祭室四面的石墙上,都有鎏金的共工大君浮雕,地上的云罗水纹,是使用人牲祭祀时,供人血流淌的水道。每当放干九名成年男子的鲜血,水道就会勾勒出九头蛇身的相柳,它是共工部的图腾,也是大君康回的坐骑。
            祭室正中,巨大的石树有如传说中倾倒的天柱指向祭室的正东方,那里是进行献祭的祭祀台。整座祭台都由巨大的汉白玉雕成,祭台的最高处,一口雕满抽象人脸的巨鼎,被八颗共工血石拱卫,呈现出古老而沧桑的年代感。
            这就是祸水鼎。
            华夏九鼎之一,圣帝大禹的造物,它停顿在太初文明的起源,扼住了时间的脉搏,陷入年复一年的永恒沉眠。
            在祸水鼎的下方,“长安双侠”被绑缚在青铜立柱上,他们脚下是成堆的人头,眼前是刻满怪脸的古鼎,无论看着哪个方向,都会使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在下很饿,而且想家。”美少年张子虚眼含热泪,想起肉夹馍醇厚的香味。
            而反派角色胡炎打他身旁施施然走过,不禁追忆起远去的似水年华:“想当初在红线岭,你们也是以这种姿势,被我绑上了精心挑选的木桩。”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美少年露出悲伤的表情,“在下希望你们优待俘虏,正餐提供三菜一汤,并保证一天八个时辰的热水供应。”
            “你的天真让我措手不及,”胡炎露出反派特有的奸诈笑容,“我必须提醒你,你们现在遭遇的是绑架,请不要把它理解成度假。”
            高级反派何不鬼,在远处发出乌鸦般的尖叫,对胡炎的行为表示赞许。他们智障儿一般的笑声在祭室里此起彼伏,以惊人的肺活量挑战着更高级反派南卫朱雀的耐心,头戴火纹面具的青年无法忍受,终于在半刻钟后从阴影中现身。
            “再笑,就杀了你们。”
            胡炎和何不鬼瞬间安静。
            “辰时将至,你们去准备人血。”
            胡炎和何不鬼立即消失。
            南卫朱雀则走近“长安双侠”,站在一言不发的司空乌有脚边,他扯下头上的火纹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英俊不凡的脸,这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满是消散不开的戾气。
            “你好像认识何不鬼?”朱雀发问。
            司空乌有不回答。
            朱雀眨眨眼,手指旁边的美少年张子虚:“你们是兄弟?”
            司空乌有摇头,又点头。
            “兄弟…”朱雀一声冷笑,“兄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你知道这里祭祀的是谁吗?”
            司空乌有又摇头。
            “上古共工部落的大君,康回。”
            “在下知道康回!”游侠界文艺青年张子虚立刻抢答,“共工部落喜欢玩水,大禹喜欢治水,这种不可调节的生理矛盾,最终导致康回被大禹殴打致死。”
            “你知道得很多,”朱雀点头,“但有一点你不知道,康回和大禹,是至亲兄弟。”
            “兄弟?!”“长安双侠”瞪大双眼,“竟是一出伦理悲剧!”
            “颛顼、尧、舜三代圣帝数战共工部,皆不可降服,舜帝许大禹以帝位,是以大禹骨肉相残,诱杀康回,才得以平天下,铸九鼎。你们说,康回服不服?”
            “不服!”“长安双侠”异口同声。
            “大隋文帝独孤皇后,为唐高祖李渊姨母,李渊与隋炀帝杨广,可谓有兄弟之实。但李渊忘恩负义,自太原起兵,称帝于长安,并将大隋宗室男子三百人诛杀于离恨丘九龙石门下,你们说,杨氏一族服不服?”
            “不服!”“长安双侠”慷慨激昂。
            “我也不服!所以我要寻找能够成为共工胎藏的人,复活屈死的共工大君,夺回这本该属于杨氏的天下!”
            “请问阁下找到了吗?!”张字虚已经被热血情绪感染。
            “找到了。”
            “是谁?!”
            “你。”
            张子虚倒吸一口凉气:“在下可以拒绝吗?”
            司空乌有也倒吸一口凉气:“我建议使用胡炎代替。”
            朱雀疲倦地摇头,再次用火纹面具盖住英俊的脸:“你选择未来,未来也在选择你,有些事注定无能为力,我们把这种事,叫做命运。”
            “你说得居然很有哲理…”张子虚绝望地闭上眼睛。
            半个时辰后,寅时,四更天。
            鉴于这次行动的秘密性和重要性,著名恐怖组织丝路会只派遣了三名成员参加,这三名犯罪分子的级别都在玄金香主以上。按照职位高低的不同,三个人进行了如下分工:何不鬼帮南卫朱雀打杂,胡炎帮何不鬼打杂,朱雀不帮任何人打杂。
            简单来说,就是胡炎负责打杂。
            胡炎很心酸,曾经的他拥有众多马仔,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马仔。朱雀和何不鬼站在祭室的中心,看着他肩挑两桶人血走向祸水鼎,样子就像一个收集夜香的挑粪工。
            “司空,在下曾经以为,胡炎在丝路会是重要人士。”
            “你太愚蠢了,他的帽子已经出卖了他的身份。”
            “长安双侠”在青铜柱上窃窃私语,这种举动严重伤害了“天下第一快刀”的自尊。
            “在我对丝路会的重要性这件事上,你们可能有一些误解。”胡炎停下手上的工作,企图向两位游侠进行解释,但这一举动立即被警惕的领导何不鬼发现。“***,不要在工作时间聊天!”何不鬼高喊,“把血倒进祭祀池,然后立即从祭台上滚蛋。”
            “胡炎,我们都明白了你的重要性。”“长安双侠”语气充满同情。
            胡炎浑身一抖,忧郁地把狗头帽拉低,默默地把人血倒入祸水鼎下的小池。这些血液顺着祭祀池流入祭室中的云罗水纹,以均匀的速度填满镂空的纹路,鲜红的血液一刻不停地流动,一盏茶的时间后,图腾被血液勾勒而出,九头蛇身的相柳图,在祭室的石砖上生成。
            图腾完成的那一刻,快刀胡炎立即从祭台上跳下,而勾勒图腾的血液,也在同一时间凝固成透明的晶体。这种晶体闪烁起微弱的光,祸水鼎边的八块共工血石,也呼应般发出低鸣。
            祭室中心的石树动了动。
            丝路会三人组迅速走向祭室中央,观察地上不断蠕动的石树。
            “工夫没有白费,”何不鬼向朱雀禀告,“共工血石炼制过的人血果然有用,埋藏在活石里的相柳兽魂已经苏醒,只要一到辰时,水星当位,兽魂就会为它的主人解开祸水鼎上的封印,到时候,我们只需把活着的共工胎藏投入鼎中,然后…”
            “然后如何?”朱雀问。
            “然后从鼎中走出的,就不再是这个智障的长安游侠,而是太古大君康回!”
            何不鬼和胡炎开始奸笑二重奏,朱雀的双手也因为兴奋紧握成拳。至于另一边的“长安双侠”,他们无法感受反派角色的愉快心情,流氓青年司空乌有在青铜柱上左右扭动,不仅把自己摆成销魂的蛇形,脸上还带着类似便秘的痛苦表情。
            “司空,你在做什么?”张子虚很好奇。
            “请你闭嘴!”流氓青年回答,“记得夏兄教过我们自我松绑的技术,我在尝试用这种方法拯救自己,然后再来拯救你。”
            “成功了吗?”
            “没有,我的手脱臼了。”
            “其实在下成功了。”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失落,”成功松绑的游侠美少年迅速从青铜柱上滑落,然后鬼鬼祟祟地走到司空乌有身侧。“接下来怎么办?”张子虚一边为流氓青年解绳子,一边望着祭室中央的犯罪分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殴打至少五十个你。”
            “蛮力是暂时的,智慧才是永恒的。”流氓青年皱着眉,耷拉着脱臼的右手,“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说来听听。”
            美少年的“听”字还含在嘴里,流氓青年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司空乌有从怀里掏出独门暗器生锈铁钉三枚,不假思索地朝着祭室正南方的角落扔去。
            丝路会三人组望向南边。
            “趁现在,快跑!”司空乌有大吼。
            丝路会三人组立即转头,“长安双侠”仅仅跑出五步。
            三双眼睛盯着两双眼睛。
            气氛很尴尬。
            “***,你这个计划根本不缜密!”张子虚抱怨。
            “我低估了他们的警惕性。”司空乌有解释,“我心中又有一个缜密的计划。”
            “说来听听。”
            “好的。”司空乌有用生锈铁钉抵住张子虚的咽喉。
            “别动!我有人质!”司空乌有对着丝路会三人组高喊,“你们敢过来,我就戳死他!十分残忍地戳死他!”
            “你不会这么做,”朱雀向前一步,“他是你的兄弟。”
            “兄弟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司空乌有倒退三步,并轻声咒骂张子虚,“***,在这种关键时刻,你能不能表现出一点儿演技来!”
            “当然没问题!”爱好文艺的张子虚满口答应,然后五官扭曲,臀部微翘,发出痛彻心扉的干号,“请你们停下脚步,他是长安城公认的**,曾经单手击杀十只硕大的母鹅!”
            “***,你的演技真浮夸。”胡炎立即掏出暗器一枚,“负责任地说,在他戳死你之前,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戳死他。”
            “胡炎,住手…”何不鬼杂眉一皱,抬手制止胡炎,“共工胎藏不能有闪失,况且这小子是个怪胎,如果你杀了他的同伴,让他陷入癫狂,他可能把我们全部撕碎。”
            “把我们撕碎?”
            “难道你忘了死在钱家的饕餮子?”


            7楼2017-09-02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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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对决
              司空乌有劫持张子虚的同时。
              共工祭坛外,万古道。
              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墙中的夫诸婴兽,全部化作蓝色的蒸汽,地面上布满散落的虫尸,浪人杨铮使出了以命搏命的招数,自己也因为力竭陷入了昏迷。
              昏迷中,他做了一场梦,一场短暂而又凌乱的梦。
              梦的一开始,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一年,他所在的地方,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方圆百里之内,都陷入了让人恐惧的饥荒和瘟疫。母亲仙逝了,而他的父亲,大隋皇室的血脉后裔,也没能逃脱贫穷和饥饿的折磨,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撒手人寰。
              这个总是怀念着旧日帝国的男人,在死之前朝着天空疯狂叫喊:“如果大隋还在,我不至如此,我不至如此啊…”
              后来,他和弟弟,就变成了孤儿。
              他们四处流浪,沿街乞食,他们穿着破烂的麻衣,躺在恶臭的阴沟边。
              那年弟弟还不到八岁,已经整整病了三天,疾病和饥饿让这个孩子浑身滚烫,不断呻吟,但来往的路人或者面色冷漠,或者高声嘲笑,没有人肯施舍给他们一点儿同情。
              “哥哥,我饿。”怀里的胞弟睁开眼,肮脏的小脸呈现出衰弱的苍白色。
              “小凡,一定要忍住啊,”他回答,“前面的酒楼快要打烊了,等他们把剩下的饭菜扔出来,我们就有东西可以吃了。”
              “哥哥,”孩子的声音细小,“父亲说,如果大隋还在,我们就不用挨饿了。如果我们不挨饿,父亲和母亲就不会死,小凡恨那些抢走大隋江山的人。等小凡长大了,一定要杀掉他们,夺回我们大隋的天下…”
              “小凡,大隋已经灭亡了百年,天下只是一场梦,一场不会成真的梦…”
              “我不管…”孩子扬起倔强的脸,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紧紧抓住兄长的手臂,眼前一片漆黑,“哥哥…小凡看不见了,小凡是不是快死了?父亲说过,死人的世界就是黑的,那里有很多鬼。哥哥,我不想去那里,我要跟你在一起。”
              “小凡,你不会死的,绝不会!”他泪如泉涌,死死抱住唯一的亲人,他知道弟弟的生命危在旦夕,缺少食物和药品,这个孩子必将在冬天来临前死去。
              “你不会死的,”他只能喃喃自语,“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即使是死,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人间至义,莫过于兄弟之情。”
              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高大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老人双眼炯炯有神,手持一柄银色的长枪,看起来就像从天而降的威武神明。
              “你是谁?”他怯怯地问。
              “我?我是一个游侠,快意江湖的游侠。”老人笑了,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温柔。
              “你能施舍给我一点儿药吗?弟弟…快不行了。”
              “堂堂帝室之胄,竟沦落至这般境地…”老人哑然失语,沉默良久,旋即俯身握住了他沾满尘土的手,“孩子,愿意带着弟弟,跟老朽一起走吗?”
              “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天下之大,随遇而安,做一个逍遥一生的浪人。”
              多好啊,逍遥一生的浪人。
              他看着怀中孱弱的兄弟,露出多年未见的笑容。愿为潇洒浪人,愿后身来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杨铮醒了。
              他的面前再没有持枪老人,也没有孱弱可怜的亲弟,他还身处万骨道的中心,眼前是一脸关切的“银燕子”夏硕。
              “杨兄,你醒了?”夏硕将杨铮扶起。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凡狠辣的招数,都要付出代价。”杨铮闷咳一声,又转头看着前方的祭室铜门,“夏兄弟,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时辰。”夏硕回答。
              “时间不多了,”杨铮皱眉,“最近沉迷于酗酒,加上有些营养不良。记得上次用完这招,我只昏迷了一刻钟。”
              “杨兄绝技,已经让在下叹为观止。”夏硕回应,“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麻烦,前方铜门无比沉重,在你昏迷时我尝试了多次,但无论如何用力,铜门都是纹丝不动。”
              “那里有机关,我能打开,你随我来。”
              夏硕点头。
              于是两位高手飞快地冲到铜门前,这扇庞大的铜门像是坚硬的龟壳,上面雕刻着九头蛇身的古兽相柳。数千年前,这头凶猛的异兽曾追随大君康回南征北战,如今,雕刻它身形的坚固铜门,仍旧拱卫着早已失去肉身的昔日主人。
              “神君入梦,相柳护门,九首望天,蛇尾迎人。”
              “杨兄所语何意?”
              “意思是开门机关有两个:一个在九头遥望的上方,一个在蛇尾指向的下方。”
              语落,杨铮高高跳起,在甬道顶端的石壁上,摸到一块隐秘的突起。而夏硕循着相柳蛇尾的指引,在毫不起眼的地面角落,找到一块可以朝内压下的方砖。
              机关动,门开。
              沉重的铜门朝内缓缓开启,宽阔方正的祭祀室出现在两位高手眼前。
              “一步都别动!我真的会戳死他!胡炎,说的就是你!”
              “大家讲道理,我走的是半步,没有违反规定。”司空乌有和胡炎的声音传入两位高手的耳朵,眼前的情况让他们万分费解。只见流氓青年手执一枚大铁钉挟持美少年张子虚,而故事的反派却在十步开外面露痛苦的神情。
              “剧情不太符合常理。”夏硕十分震惊。
              “虽然不符合常理,但符合逻辑!”流氓青年高声喊叫,“请立即拯救我们,这是一次配合默契的假绑架!”
              “原来如此!”夏硕恍然大悟,与浪人杨铮各施轻功,展开对“长安双侠”的救援行动,他们迅速挡在张子虚和司空乌有身前,神情肃穆地防备对手突放冷箭。
              “如同看见了亲人!”“长安双侠”热泪盈眶,“生活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全感!”
              “二位贤弟可曾受伤?”夏硕表示关心。
              “右手不幸脱臼。”司空乌有很悲伤。
              “但凶手是你自己。”张子虚很坦白。
              这边的赚钱居三成员正在嘘寒问暖,那边的丝路会三人组却百感交集。反派人物不容易,不论计划多周密,总会遇到充满恶意的反转剧情,如果上天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绝对不会选择进行秘密行动。
              “带上五百个马仔,把他们通通砍死。”胡炎与何不鬼如是说。
              至于三人组最高领导人南卫朱雀,他和浪人杨铮沉默对视长达一刻钟,这种暖昧的氛围一度让人以为他们遭遇了神奇的一见钟情。
              “大哥,”朱雀掀起面具,终于开口,“你还是来了。”
              “大哥?!”
              由于信息量过于巨大,在场众人全都露出智障一般的表情。
              “大隋先祖修建的地方,你能来,我当然也能。”杨铮的表情异常复杂,“小凡,我说过,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说得倒好听,”朱雀(或者叫他杨凡)眼中燃起愤怒的火,“当年我暗中加入丝路会,若不是你向小卫公告发,他怎会将我逐出鬼谷门,这些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哥是在救你,丝路会天主,不过是把你当成棋子!”
              “有利用价值的人,才配成为棋子。”杨凡语声如同坚冰。
              “你造的孽已经够多了,”杨铮嗓音发颤,“跟我走吧,就算看在仙逝的小卫公的面子上,你就跟大哥走吧。”
              “你说什么?小卫公仙逝了?!”杨凡浑身一软,近乎跌倒在地。
              “我不会骗你,否则这柄平天下怎么会在我的手里?”杨铮钢牙紧咬,这铁骨铮铮的刚毅汉子,此刻竟已是泪如泉涌。
              “他…他老人家,走得还平静吗?”
              “寿终正寝,”杨铮轻轻点头,“他老人家一生行侠,无愧于天地,只是走之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此话当真?”
              “绝无虚假!”
              “小卫公还记着凡儿,还记着凡儿…”冷酷的南卫朱雀,泪水瞬间喷涌而出,他长跪于地,声音凄恻地自言自语,“您老人家的恩德,凡儿永世不会忘记。但您怎么就不明白,凡儿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这个天下吗?”杨铮虎目圆睁,声音撕哑,“世上没有千秋万代的帝国,天下既不是大隋的,也不会永远属于李唐。你想找当今唐皇讨债,那被大隋灭掉的北周大陈,他们的后人呢?又该找谁讨债?”
              “一派胡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后裔吗?”
              “我谁的后裔都不是,”杨铮疲倦地眨眨眼,“我只知道,我是一个没人可怜的孤儿,一个不如野狗的孤儿。是小卫公救了我,他教我一身本领,让我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浪人,我只知道,我该听他的话,你,也该听他的话。”
              “辱没祖宗!猪狗不如!”杨凡长身而起,破口大骂,“你这样的无胆鼠辈,怎配得上李药师的神枪平天下!”
              “李靖仙师是何等英勇的不世人杰,我杨铮当然配不上他的兵器。可是我问你,我配不上平天下,你又配得上吗?”
              “我不需要!”杨凡冷笑一声,“胡炎,把我的杀生枪取来!”
              “得令!”
              负责打杂的胡炎拨浪鼓一般点头,然后绕向祭祀室西北角,片刻之后,他提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奇异长枪归来,恭恭敬敬地交到领导手上。
              这柄枪,也不是凡品。
              全枪总长一丈一,枪头长一尺三,由昆仑乌金熔白虎血百炼铸造,枪身笔直如竹,枪尾带曳尾倒钩,钩上饰有金玉龙纹,表明枪主身份绝非常人。枪头之上,明亮的锋刃如寒星耀眼,萦绕着杀生枪独有的淡淡血雾。
              “唔…”司空乌有紧盯黑枪,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
              “司空,你认识?”美少年张子虚表示惊讶。
              “不认识,”司空乌有摇头,“只是觉得很值钱。”
              “我认识,”夏硕面色冷峻,“这柄枪唤作‘逐鹿’。昔年高祖晋阳起兵,尚为秦王的太宗皇帝统帅右三军,持此枪纵横九州,逐鹿中原,而后大唐立,后经玄武门之变,太宗登基,因思一生杀业过多,有罪于天,所以将逐鹿封存于凌烟阁。但太宗崩后,这柄枪便从凌烟阁不翼而飞,想不到如今落到了丝路会手上。”
              “‘银燕子’好见识,不愧是大理寺的人。”杨凡将逐鹿枪横卧在手,朗声一笑,枪尖直指浪人杨铮,“李世民最擅兄弟相残,今日用他的枪和你一战,大概是天意!”
              “或许吧。”杨铮闷哼一声,闭目不语良久。半晌之后,浪人才缓慢睁开双眼,只是此时的他,早已不带深沉倦容,脸上满是威风凛凛的战意,“你我一战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说。”
              “我若胜,而你又侥幸不死,那你跟我走,从此任侠于江湖,不再醉心于天下。”
              “你若输了呢?”
              “我弃枪投诚,终生做你的鹰犬。”
              “好,我答应你!何不鬼,胡炎,一个都不许动手!”
              于是两个人,两柄枪。
              一白,一黑。
              一兄,一弟。
              相视而立,以命相搏。
              在很久以后,大概是离恨丘上又种起牡丹的时候,长安城里的游侠,都会问起张子虚和司空乌有这两柄天下之枪交战的始末。
              “是杨铮赢了。”“长安双侠”总是这么说。
              无论谁问他们,他们都只有这一句简单的话,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这一战本身就太简单,简单到难以用花哨的语言去粉饰和叙述。
              对决的,是两个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受业于相同的恩师,他们彼此太过于了解。
              “我若虎趋步向前,枪挑他下腹要害,他必然以枪身硬接,借力后退,回身刺我心口。”
              “我若自上而下,以铁马平川劈他头颅,他会枪身高扬,使出狼烟举,到时我会破绽大开,他只需枪出右路,便可将我击杀当场。”
              “若是只出一招呢?”
              “若是只出一招呢?”
              杨铮和杨凡沉默地对视着,心中涌起相同的念头。他们不是不想出手,实际上,他们都将长枪反握,枪尖拖曳于地,摆出鬼谷枪术独有的攻势,只要等到一个上佳的机会,他们立刻就会长枪出手,以无可匹敌的霸道与威凌让对方兵败如山倒。
              只可惜,这个机会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你所有的招式,你清楚我所有的变数。
              唯有一招定胜负,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一招。
              突刺,枪术中最基本的技法。
              “看好了!”
              杨凡一声暴喝,乌黑的逐鹿枪化作黑色闪电,直剌杨铮咽喉。
              “来得好!”


              8楼2017-09-02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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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同一时刻,杨铮的平天下倏然出击,幻成银色的迅捷雷霆。
                高下只在一招,胜负不过一瞬。
                逐鹿的枪尖和平天下的枪尖相撞,两把枪下同时红雾大作,然后就是一声银瓶迸裂般的清脆响声。
                逐鹿的枪尖碎了。
                杨铮手上的平天下贴住逐鹿乌黑的枪身,直奔杨凡的咽喉要害。他本来难逃一死,但杨铮在电光石火之中收回枪势,顺势朝右侧一滑,刺中杨凡左肩。
                殷红的血液流出,杨凡眼中满是绝望的灰色。
                他败了。
                “小凡,你败了,”杨铮将平天下缓缓收回,“但你不是败给了我,是败给了自己的枪。神兵有魂,逐鹿是帝王之枪,他不愿认你为主,所以甘愿碎裂。”
                杨凡不说话,但他知道,杨铮是对的。
                枪有枪的坚持,人有人的执着。
                “小凡,跟我走吧。”杨铮语声前所未有地温柔,“我们是兄弟啊,谁胜谁败有什么要紧?跟我一起走,我们去雍州,为小卫公扫墓。”
                扫墓吗?
                是啊,是该为那位敦厚的老人扫墓,毕竟在他弥留之时,自己都不在榻前,应该去为他拔光陵墓上的野草,烧上一些上好的纸钱,再为他倒上一壶香醇的红罗烟,这是他最爱的美酒,每次一喝,他就能喝上整整三坛。
                想起那位老人,杨凡不能自已地笑了。他想起年幼时,他将自己抱在怀里,他捏着他的脸蛋,他扯着他的胡子。
                而大哥杨铮就站在他们身旁,露出憨厚单纯的笑容。
                这一切,就像是在昨天。
                “大哥…”杨凡想对杨挣说些什么,他缓缓抬起头,却只看到炫目的刀光一闪,然后耳边就传来杨铮痛彻心扉的惨呼。
                这一刀,是胡炎挥出的,除了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么快的刀。
                “胡炎!”
                杨凡额上青筋暴起,他拾起地上的逐鹿残枪,想将壬水堂香主当场格杀。
                “朱雀大人,想杀人吗?”
                尖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杨凡只感觉腰上一凉,然后全身都传来猛烈的阵痛,让他的身体肌肉无法遏制地痉挛。
                偷袭他的是何不鬼,凶器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杂碎!你想做什么?”杨凡愤怒地咆哮,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
                “做什么?”何不鬼撇撇嘴,“当然是做天主要求的事,保证共工大君得到胎藏。”
                “胎藏…胎藏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朱雀大人好天真,”何不鬼高声尖笑,“那个少年是很特别,但不是真的胎藏,真的胎藏是你的大哥杨铮。”
                “我的大哥?”
                “共工胎藏就在杨氏血脉中,不然为了大隋基业,为何会有三百宗室男子自尽于九龙石门下?他们不为别的,只为寻找真正的共工胎藏。”
                “一派胡言!我大隋宗室男子,都是被李渊诛杀的!”
                “每个故事都有合理的艺术加工,但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何不鬼言之凿凿,“当年我们以为胎藏是你,所以才邀请你入伙,没想到真正的人选是你的大哥。花了这么多年精心布局,我只想说一句——我有多努力你看到了吗?你行你上啊!”
                “无耻匹夫!”
                “你的话太多,”何不鬼潇洒地一挥手,“按照你的失血情况,你现在应该陷入昏迷。”
                杨凡双眼一黑,轰然倒地。
                此时,已至辰时。
                祭室中央的石树发出频率均匀的震颤,已经在图腾中结晶的血液再次融化,如同长蛇一般涌向石树,石树将浓稠的血液全部吸收,瞬间化为夺目的血红。一道巨大的影子从石中缓慢升起,如同沙漠中的狂风,奔向祭台上沉重的祸水鼎。
                兽魂献祭,康回重临。
                上古异兽相柳的意志,奔向他旧日的主人。
                远古的大君啊,共工的王。
                愿你从永恒的沉睡中苏醒,
                愿你黑色的巨浪奔涌在大地,
                愿你提起昨日的利刃,
                对这个可悲的天下,施行最残酷的复仇。


                9楼2017-09-02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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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送别
                  所谓胎藏,就是凡人的躯壳。
                  舜帝威严,斩四凶:饕餮、穷奇、梼杌、混沌。诛灭三罪:大鲧、讙兜、三苗。
                  唯有共工不能平,大禹继之,终斩共工大君康回。四罪四凶肉身失,而神不灭,禹帝囚之以九鼎,必得兽魂解除封印,以胎藏为容器,方能身神合一,重见天日。
                  杨铮,就是大君康回的容器。
                  如今杨凡昏迷,杨铮重伤,腿伤未愈的“银燕子”夏硕被胡炎所制,康回重临,似乎已成定局。
                  “胡炎!那两个游侠呢?”何不鬼问。
                  “大概已经趁乱跑路,”胡炎回答,“逃跑是长安游侠的天性。”
                  “太可惜了,姓张的帅小伙,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何不鬼哂着嘴,看着相柳兽魂缓缓接近祸水鼎,最终停留在巨鼎的正上方。九个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头颅木偶般摇摆,腹部巨大、尾端细长的蛇身则不住地抽搐,它似乎在宣泄某种无法被时间平息的愤怒,或者仅仅是表达对旧日尊主的谦恭。
                  这就是相柳,所有毒蛇的先祖。
                  传说它能吞吐山岳,吐出的秽物会形成剧毒的水泽,是圣帝大禹与骁勇的应龙将这头古兽斩杀,它血液流经的土地,至今都无法耕种。
                  它早已经死去,只剩余微弱如同星火的意志,就是这点儿意志支撑着它,依附在早已化为顽石的尸体中,等待最后一次为主人尽忠。
                  它丑陋而且凶恶,但没有人可以否认,它对康回的忠诚。
                  相柳兽魂的九个头颅发出可怕的嘶吼,然后身躯一点一点地消散,荧火一样的光点融化在祸水鼎上,直到远古巨兽的精神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大禹的封印解除了。
                  祸水鼎由碧绿的青铜色逐渐变为淡红,最后化为深红,鼎上雕刻的人脸张开巨口,发出没有声音的叫喊。
                  “实在是激动人心,”胡炎深吸一口气,“这种时刻,我非常需要一碟瓜子。”
                  而他的上级何不鬼比他更加严肃,他拖着浪人杨铮的身体,走上了白玉造就的祭台。站在祸水鼎的前方,枯痩的老人不知从何处生出巨力,竟用双手将魁梧的杨铮高高举起。
                  “太古的大君,洪水的王。吾愿永世为仆,为汝献上人中之胎,肉中之藏。”
                  何不鬼的心情非常激动,以为终于能够完成反派的逆袭,成为故事的第一男主角。此时的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个龙套,他们曾为衬托主角的迷人可爱,从而以各种离奇的方式扑街。
                  “醒来吧,康回!”何不鬼高喊。
                  “醒***!”
                  两条人影从祸水鼎后方蹿出,一个手持生锈铁钉一把,一个手持巨大火炬一根,对何不鬼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击。
                  他们才是故事真正的主角。
                  何不鬼有一点儿没有领悟,做主角的关键不在于身手和智慧,也不在于你究竟有多努力,成为主角的关键永远只有一个——把握好你的出场时机。
                  “拯救世界的情节虽然老套,但永远都这么刺激!”张子虚挥舞着火炬。
                  “老杂碎!记得老子吗?”司空乌有愤怒地掷出铁钉。
                  “手下留情!”
                  何不鬼被殴打得浑身是血,高举的双手顿时失去力气,受伤的杨铮在空中一滚,落地前使出十成劲力,一掌将丝路会护法击飞至祭室门口,监视夏硕的胡炎顿时大惊失色,抬腿开跑,准备对顶头上司进行救援。
                  “银燕子”何其机敏,他眼珠一转,势大力沉地踢向快刀胡炎的裆部。
                  完美命中——想想都疼。
                  “小夏,你的招数真下流!”胡炎捂裆倒地,痛苦翻滚,“作为一个大理寺官员,你应该有更良好的品行和操守!”
                  “对不起,”夏硕一边跑向祭台,一边微笑回应,“我处于离职状态,目前的身份是长安游侠,就职于长安西市万能机构赚钱居。”
                  此刻,故事又迎来了作者惯用的反转,正面人物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但事情结束得不会如此简单,心有不甘的反派还要做困兽之斗。
                  “我还有杀手锏!”何不鬼满脸鲜血,鬼哭狼嚎,像个屠宰失败的二流屠夫。
                  “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胡炎连滚带爬地扑向门边神经质的领导。
                  “必须为反派挽回尊严!”
                  何不鬼口吐鲜血,双手合十,在原地跳起滑稽的舞蹈,他喃喃自语,吟诵着无人可以听懂的咒文,伴随他使人讨厌的声音,八颗共工血石发出不规律的摇动。而在片刻之后,这种摇动又突然停止,然后血石便如蛋壳一般破裂,无数指甲大小的小虫从血石中飞出,这些飞虫在半空中盘旋一圈,旋即全部钻入祭室中央的石树。
                  “不好,是唤尸蛊咒!快走!”杨铮放声大喊,嘴里喷出一股鲜血。
                  “太迟了!”何不鬼双腿微屈,用指甲奇长的双手,对胸口猛地一拍,“黄天不灭,苍天不存——站起来,相柳的活尸!”
                  石树发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表面的石块渐渐化作砂粒,毫无光泽的鳞片逐渐显露,死去千年的庞然大物从石砖上诡异地立起,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活尸。
                  这就是相柳的活尸。
                  九个头颅已经有八个完全腐朽,化成诡异的颅骨垂落在身体四周,原本鼓胀的腹部现在已经完全干瘪,脱落的鳞片下可以看见发黑的骨骼。而那些从血石中飞出的昆虫,爬满了活尸的身体,它们是血的结晶,驱使活尸永无止境地追寻血肉。
                  “看吧,这就是来自远古的愤怒,”何不鬼大声尖叫,“不向康回大君献祭胎藏,这种愤怒永远不会停止!”
                  “那我们该做什么?”胡炎眨着眼,“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占据如此有利的位置,我们当然是跑路。这个活尸很强大,缺点是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语落,何不鬼带着胡炎头也不回地跑进甬道,顺便放下了甬道中的断龙石——破坏正面人物逃生路线,这的确是反派人物该做的事。
                  至于曾经属于反派阵营,如今加入正面人物的杨凡,很不凑巧在这个时刻转醒。相柳活尸离他的距离最近,无论谁在睁眼后看见这种东西,都是对心理防线的严重打击。
                  杨凡愣了。
                  “小凡,枪!”杨挣大喊一声。
                  这一声高喊如同当头一棒,惊醒了发愣的杨凡,平天下就在他的手边。这个鬼谷门生强忍腰上的剧痛,拾起李卫公的杀生枪,横亘在胸前,摆出了防御的态势。
                  相柳活尸冲向了他。
                  巨大的身体带起一股恶臭的腥风。
                  “相柳已死,你是躯壳而已!”
                  杨凡使出一招北风扬雪,长枪由下往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没有锋刃的枪头击中相柳仅剩的头颅,就像击中一团松软的麻袋。
                  “西川走马!”
                  杨凡招式再变,枪尖立地,使出一记横踢,相柳活尸在杨凡的攻击下陷入了停顿。但这种压制只是暂时的,银枪上的威势与煞气能够震慑活尸,却无法将它除灭。反而是连续的攻击扯动着杨凡的伤口,使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大哥,西南角的包裹里,有我带来的分石虫,我拖住它,你们弄开断龙石!”
                  说话间,杨凡略一分神,脚下慢了半拍,相柳活尸长尾一甩,将躲闪不及的杨凡拍飞。
                  “可恨!我去助战,三位去拿包裹!”杨铮闷哼一声,没等赚钱居三人组作答,就已经手按胸前刀伤,阔步加入了战局。
                  “鬼谷术,释厄。”
                  杨铮手竖剑指,脚踏奇门八步,击中活尸后背,剑指所及之处,细小如蝇的血虫无火自燃,变成一粒粒芝麻一般的焦炭。
                  “大哥,接枪!”
                  杨凡爬起身来,将平天下掷与杨铮,然后他也手作剑指,三步冲向相柳活尸。
                  至于一边的赚钱居三人组,他们一个是绝顶轻功高手,还有两位是职业逃跑游侠。三个人迅速抵达了祭室西北角,发现这里到处是祭祀工具和快刀胡炎带来的娱乐用品。
                  “希望下一个故事能更加温柔,不要频繁地遇见坏人和怪兽。”流氓青年大声抱怨,并眼尖地发现了属于杨凡的油布包裹。多年偷**狗的经验,使他轻易找到了最值钱的玉佩和金条,却没有发现传说中的分石怪虫。
                  “是这个。”夏硕拿起一个普通的竹罐,使出顶级轻功“燕归巢”,足不点地地行至断龙石封住的大门边。他启开竹罐火漆封口,从罐中滴出一种似油非油的液体,并用这种液体在断龙石上画出可供一人经过的小门。
                  “小东西,就拜托你们了。”
                  原来这种液体就是分石虫,此虫微小至极,肉眼难辨,却能在弹指间啃碎坚硬的石块,等到“长安双侠”气喘吁吁地跟上“银燕子”,断龙石上的痕迹,已经完全被分石虫咬透。
                  夏硕指尖一点。
                  石上小门轰然倒地。
                  “杨家的哥俩!”张子虚兴奋地大喊,“请准备好跑路!”
                  杨氏兄弟此时已经陷入苦战,他们贴背而站,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杨凡回望着逃出生天的道路,声音嘶哑地说道:“大哥,是时候脱身了。”杨铮没有说话,手中银枪舞出一片枪花,将自己与胞弟的身躯笼罩。
                  “大哥!我们该走了!”杨凡再次提醒。
                  “我们走,它会跟着,这东西,不能让它出去!”杨铮终于开口,一双眼睛充满血红的杀意。
                  “我们胜不了它!”
                  “或许吧,”杨铮蓦地一笑,笑得淡然而坦荡,“小凡,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但这一次,大哥恐怕做不到了…”
                  “你说什么?!”
                  “鬼谷玄术中,有一招舍身诀,小卫公教过我,但没有教过你。”
                  “同归于尽的招数?!”一道惊雷划过杨凡的脑海,他想出手阻止自己的大哥。但杨铮的动作比他更快,抱定必死之
                  心的浪人一掌将杨凡击晕,然后借掌力将自己的弟弟推出战局。
                  “银燕子”腾空而起,接住半空中的杨凡。
                  “杨兄!你要做什么?”“银燕子”大喊。
                  “做我该做的事,”杨铮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平静,“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共工胎藏,从我来找小凡开始,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
                  “杨兄…”夏硕的声音已经哽咽。
                  “‘银燕子’,不必担心,鼎里的大君,永远得不到他的胎藏…”
                  语落,魁梧而邋遢的浪人杨铮,反握银枪平天下,然后,毅然决然地刺进了心口。
                  “如果你和我一样做个浪人,该有多好…”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红光乍现。
                  绚丽而悲壮的颜色,就像长安城上空稍纵即逝的烟花。


                  10楼2017-09-02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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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尾声
                    “天下究竟有什么好?”张子虚问。
                    “不知道。”司空乌有回答,“为何突然这么问?”
                    张子虚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回头看向店中的一柄银枪。
                    他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持枪的高大少年,少年很邋遢,笑起来却比湖水还澄澈。这个少年总是牵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走在春风正好的原野上,孩子问:“哥哥,这片原野的后面是什么?”
                    少年摇头。
                    “小凡想去原野后面,可以吗?”
                    少年点点头。
                    “你会和小凡一起去吗?”
                    少年笑了,高高举起自己的弟弟。
                    他说:“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11楼2017-09-02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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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惜辰:非女性,基督徒。作家,编剧,酒鬼,文艺青年。导演系毕业,没有成为导演。摆过地摊,没有成为老板。习惯性流窜于神州各地,醉卧各城市马路牙子,目前供稿于各类杂志及影视公司,所写涉及青春、都市、奇幻、志怪,以及各类狗血剧本。自我总结:一个好人。
                      延伸阅读
                      @睚眦
                      龙生九子,睚眦是次子,嗜杀喜斗,总是嘴衔宝剑。传说睚眦不讨老爸的喜欢,差点儿被扼杀在摇篮中,真是委屈巴巴的。于是他就开启了一个人的新旅行,后来他遇到了周文王,耐心地启发他,开导他,劝他推翻纣王的统治,最后还把姜子牙推荐给了他,等等。唉,这故事没准儿是周文王自己杜撰出来的,好让自己把“天时地利人和”都攥得稳稳的。尔后,睚眦还帮他率兵打仗。然而,当天下归周之日,睚眦却不辞而别,留下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但是潇洒只是错觉,因为传说中睚眦可是个狠角色,总是怒目而视,宇宙最凶。有个成语叫作“睚眦必报”,指像瞪一下眼睛那样极小的仇也要报复,比喻一个人的心胸极其狭窄。不过,此“睚眦”非龙子“睚眦”,而是指发怒时瞪眼睛。“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是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里对秦相范雎的评价。如此看来,范雎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但能以德报怨的都是思想达到一定境界的人,像这种爱憎分明的,也有其真实可爱之处,不是吗?
                      @浪人
                      农学家贾思勰说“摘瓜法:在步道上引手而取;勿听浪人踏瓜蔓,及翻覆之”。这里的浪人,指的是游荡无赖之徒,还是个贬义词,一点儿也不帅气。而本文中的浪人,则是王勃口中抱剑而去、行踪不定的潇洒侠客。而现在嘛,该词就又变成了贬义词,通常用来指不工作也不上学,赋闲在家的啃老族。在日本,浪人是一个“职业”,更是一个非常具有历史特色的阶层,指的是幕府时代脱离藩籍的流浪武士。浪人这个阶层,可以反映出当时日本的政治动荡与社会变迁,千万不要觉得日本浪人这个头衔听起来好潇洒、好威风,其实他们经常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光干活没工资的日子。在动漫《银魂》中,银时就是一位典型的浪人,没有可以效忠的领导,也没有固定的工作…但是呢,他有自己的武士道,也有自己的自由,浪人若能如此,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吧。
                      @凌烟阁
                      他们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团体,但人们在提起他们时,前面总要加一个地名。他们都是当世之杰,他们当中,既有运筹帷幄的智士,又有笑傲沙场的猛将。他们就是梁山一百…哦不,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凌烟阁修建于唐代,位于长安城皇宫内三清殿旁,陈列其中的,是和唐太宗李世民共同在天下这棋盘上落子的功臣画像。单单提起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个偶像团体,或许还会有很多人一头雾水。但若提及名列其中的智者如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猛将如秦琼、尉迟恭、程咬金…想必大家就不会陌生了。在当时,名列凌烟阁,恐怕是为人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耀。唐代诗人李贺有诗云:“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虽然原诗表达的是诗人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激,但也能从侧面看出凌烟阁的地位。当唐太宗让阎立本绘下这二十四幅肖像的时候,人生已经走向暮年,不知道彼时彼刻的千古君王,是否想起了年轻时与众位臣子驰骋江山的岁月?


                      12楼2017-09-02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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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错了作者名字


                        13楼2017-09-09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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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佬


                          14楼2018-01-10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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