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一点，不准插楼。

发文前的一点唠叨
发出这个帖子我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当年好像就是看着我的文贴总这样晃在首页。
是的没错，本文就是那个2014年五月开坑至七月完结的、后来被删掉于是很多人偷偷问我要文档的中短篇。
当年这文纯粹只是找回阿飞后的一腔热血支撑着我完稿，全文无修，全部保持了我三年前的文笔和风格。我从前惯用的词句、表达方法，以及一些产生的，且被我付于文中的情感与思绪，皆可从中窥探一二。
我当年给这文的标签是“短篇”“治愈”，然而一个也没做到……我的原意是一个六千字最多八千字的小短篇，写着写着就到了四万字。至于治愈，文中其实有一点点小虐（在我印象里好像是这样，因为我三年前写完过后就再也没看过了），所以我也不大好意思继续把治愈给它标上去。
我当时还是一个爱写BE爱看HE的人，现在是反过来。所以本文的结局在当初续更的时候写到结尾，好多人以为是BE了哈哈哈。在这里拍胸脯保证，本文HE，并且有甜饼番外四篇！
我记得我当初完文的时候还写了个**的后记……在我的文档里找不到了，不管了。
最后再唠叨一点，我记得当年写到番外的时候，我家里宽带断了，于是我在断网的情况下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写完了番外，现在想想真是非常难能可贵。因为我现在写文手速退步了非常多，我简直想把那时候称作我写文的全盛期了……
最后的最后，接下来就是正文啦。以前看过文现在来重温的朋友们，以及头一次看我的旧文的朋友们，恳求您包容我三年前的稚嫩和生涩，谢谢啦。
就是这样。

还有一点，我当时为什么起“你是暖阳”这个名字呢
可能就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张镇楼图，然后不断联想balabala

一
高小曼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是真的要疯了。
这段时期可以说是她生平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段日子，此后她每每想起来总要感慨一声。
她的父亲高辉博士是个极其势利而冷酷的男人，她从刚刚开始接触四驱车时高辉博士就十分严肃地告诉她：“在其他生活里你怎么样我不管，但是在比赛里你不能情感用事，那会极其严重地打扰你的冷静思考，让你就像陷进了一个漩涡里一样动弹不得并且会随着日子的变化一点一点地深入其中，最后万劫不复。”
她一直十分清楚地记得这段话，在她从初级赛手慢慢地走到专业赛手后，是这段话陪伴着她。在每一个赛事里，她的重甲鲨都是那样凌厉而优雅地轻松胜出，这些都归功于高辉的这段话。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比如说，那个有着冷漠而精致的面容的男孩子动作神似韦天飞对她扔来一张光碟，然后就是剑鲨队最新研制的攻击性装备资料全部被那张光碟盗走并传送给魔蝠队。
对于这件事，高小曼十分沮丧。但在这件事里从始至终都一直惹她关注的是，为什么那个男孩子，那么的，那么的，像阿飞？
在出事后，每天夜里她都这么对着墙壁问，却一次次地没有答复，甚至连回声也没有。
她更沮丧了。
但是显然这件事没有让她接近崩溃的边缘，或许是苍天觉得不过瘾，又给了她致命一击。
俱乐部B组赛开始的那天，她要去看她弟弟高小云，顺便去看看韦天飞的弟弟，那个叫韦天龙的孩子有什么样的表现。
观众席上，她笑容如沐春风地坐在高小云旁边，忽然在对面的观众席上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长发和冷漠精致的面孔，在那以后总令她想起白色的花。比如梅，比如栀子。
她的心一沉，笑容随之消失。看到他就不免想起上次那张光碟的事，还有……他酷似韦天飞的动作。
该死。
她在心里骂着，对高小云说：“你等等，我离开一会儿。”然后她就离开了观众席，奔向了那边。
“你这个人真无赖，偷走了我们剑鲨队的设计资料，你不说清楚，别想让我放过你。”她几乎是愤怒地喊出声来，她的声音显得尖锐而毫不留情。
X本来正要转身离开，听着她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可笑的是自己，不是她。
不能是她。
他扭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她，薄唇的线条漠然而冷淡，给人一种似乎他的唇从来就没有笑过的感觉。
在高小曼几近歇斯底里时，她并不知道他黑色的面具后面的眼睛带有多少的缱绻与柔和。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就像他当初那样，转身离开，决绝而坚定的背影，不留一丝犹豫。
“喂，你别想走！你给我站住！”见X离开，高小曼也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他走得很快，她要小跑才能跟上。
出了俱乐部，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他站在台阶下，沉默无言。她咬了咬唇，冷静地说：“我想知道的，是阿飞的下落。你既然知道阿飞和我用的通讯号码，想必也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韦天飞在心里无奈地笑笑，表面上却仍是沉默着。两年不见，不管她在赛场上多么夺目、凌厉、优雅，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小女孩，死追着一个问题不放。
凉风习习拂面，缓慢地扬起他白色的长发。他的背影修长而清瘦，但他的脊背永远也不会弯下来。在高小曼的眼里，阿飞的背影也是这样的。
韦天飞心中掂量了许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他毅然地摘下那张覆盖了他精致的脸孔两年了的面具，然后转身。果不其然，他看见了高小曼惊愕万分的脸。
“啊——”她低声地惊呼起来。
他的面具第一次在阳光之下被他自己亲手摘了下来，她站在台阶上，他得仰起面孔来看她。他细细地端详着她，两年了，她的模样长得更为成熟了些，也更有魅力了些。
高小曼终于踏下了台阶。韦天飞在心里自嘲地笑笑，戴了面具两年，竟然开始不适应不戴面具了。
他一手扶着树干，仍是背对着高小曼。他不想面对高小曼重重的质问，所以只好背过身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爸爸欠下的债有多大。”听到“魔蝠队”这三个字，他终于忍无可忍，攥起拳头，转过身去面对着她，对她说，“为了让黑魔放弃控告，我只能这样。你以为天天戴着面具见人就很好玩吗？你以为我这样做很快乐吗！”
高小曼愣愣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重了些，只好再次背过身去，语调放缓。
他轻声说：“为了爸爸，为了这整个家，我只能这样做。”
她脱口而出，话语里是瞒不住的心疼，“那为什么，这个责任要你来承担？”
“因为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是阿龙的哥哥。”他一字一句地、坚定地、缓慢地说。
再然后，他和她沉默了许久。
韦天飞也知道，高小曼对他的存在早已不是友谊的那种感情。她那么执着地满世界找他，他也会心疼。
高小曼在为他惋惜之际，又有些高兴，他把自己的身份，自愿告诉了自己。
这说明，他在两年里，仍是信任着她，才肯把这个秘密郑重地交到她手上。
临走前，他也仍是郑重地对她说，“小曼，请你务必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她忍住即将哭出来的冲动，轻声问：“我答应你。我还可以帮助阿龙……”
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阿龙已经独立了。让他一个人，继续努力。”随后，他打开了车门，启动了车子。
他从摇下的车窗里，微笑着对她比了个口型。
再见。
车驶过大路后，他看着前方的道路，面前却不断地浮现高小曼的脸。
那个有着湛蓝色眼睛、金黄色头发的女孩子。
这样想着，他又微微地笑了起来，独自对着空气低声说：“等我回来。”

二
B组赛开始的这一天，俱乐部外的草坪就像迪安娜女神用她纤细的手在大地上轻柔地铺下的一层毯子，阳光自天而下，温暖而和煦，静静地洒落在大地间的每一寸土地上，宛如神灵圣洁的恩赐。
高小曼望着韦天飞深蓝色的跑车在道路上远去，忽然间有些释怀。
从两年前知道阿飞莫名失踪、每一次提起他的名字时，一直压抑着她的心脏让高小曼的心微微地疼的那种东西，在韦天飞清冽的嗓音里，在神灵圣洁地洒下的每一缕阳光里，在希腊神话中那个美丽的迪安娜女神铺下人间的青草的气味里，被慢慢地软化，被消散，被原谅。
她至少知道韦天飞在哪，虽然他并不在自己身边。
那种一直以来都在细细慢慢地腐蚀着她的神经的痛楚，不见了。
这是很令人高兴的。
她清秀的面孔上扬起清浅的笑意，并不深，却已经代表了很多很多。
高小曼踏上台阶，回到俱乐部里。赛手们还在做赛前设定，她刚在座位上坐好，便接到了高小云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悄声而焦急地说：“姐姐，爸爸给我的赛道资料完全不对啊！”
高小曼猛然间眉心一紧，她有些慌，“什么？怎么可能？不行，小云，你一定要好好比赛，不管赛道对不对！”
高小云挂了电话后，她一直心神不宁。眼皮一直在跳，她揉了揉眼睛，眼皮却还是在跳。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某些事都会有个坏结果。高小曼抿了抿唇，心里乱得很，她忽然可笑地想起月老手上的红线，也是那么乱，不断地纠缠着，总是要月老皱着眉处理好久，那些红线才能整整齐齐地码好，那些人才能真正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比赛从始至终，高小曼都没有认真地去看。后来她只知道，阿飞的弟弟，那个叫做韦天龙的孩子夺得了B组赛冠军，顺利进入A组赛。
而她的弟弟高小云，在赛道的难关之一强风气流设置中，因车身不稳而被强风吹出赛道。闪电暴鲨就这么被那股强势蛮横的风流毫不留情地吹出了赛道，将它吹出了B组赛的冠军之路。
高小曼对她的弟弟失望透顶，同时还不忘给她的爸爸高辉博士打电话。
“爸爸，你给小云的赛道资料是假的。小云没有拿到名次，冠军是那个韦天龙。”她冷静果断地说完这些后，挂断了电话。
这之后的一切，她都不想管。那些琐事就像浑身湿冷的毒蛇，将她紧紧地缠绕住，动弹不得，最后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将她吃掉，令她恐惧，令她头皮发麻。
她在努力地逃脱掉这一切，包括关于韦天飞的一切。
B组赛结束后，她准备回家。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海边跑去。
海风凛冽地刮过，悬崖下的海浪一阵一阵地拍击着石壁，海潮的声音庞大地袭来。蔚蓝的海岸线望不见尽头，雪白的浪涛在海面上翻滚着，而后可怜地退回去——再不甘失败地冲过来。一次又一次的循环，看得早就累了。
当然，高小曼来这里不是来看这些浪涛的，而是——
残阳如血，声势浩大毫不犹豫地占领了整片原本湛蓝的天空。晚霞似火，一朵朵地在天边灿烂地开着。面前的少年身姿如松，白色的长发以略带寂色的姿态飞舞在夕阳下，他深红色的瞳孔像是要和晚霞融合在了一起。
高小曼安静地看着他，韦天飞还是和几个小时前一样背对着她。如果说几个小时前的背对可以称之为倔强与不愿面对，那么现在——也就是几个小时后，他的背影令高小曼想起那个写都市故事的作家安妮宝贝笔下的男主人公，落拓而寂寞。
尤其是在这么一片夕阳之下。
“阿龙赢了，是冠军，他看起来很开心。”高小曼轻轻地开口，她的声线绵柔而优雅，让人想起中世纪金碧辉煌的英伦皇宫里举止得体面容精致的女孩子。
“我知道了。”韦天飞也轻声说。
“你……还是不打算回去吗？”她红润的唇角浅浅地挑起一丝笑容，凛冽的海风也将她金色的齐肩短发扬起来，炫目而漂亮。
高小曼似乎很有兴趣聆听韦天飞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或许并不是她一个人，如果所有人都在的话，也会很有意味地听，但如果真是那样，韦天飞就不能不回了。
但有些可惜，这里只有她一个在。她唇边的笑容显得惋惜而释怀。
“还不到时候。”韦天飞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镇定地说——他的声音伪装得很镇静，但是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能够看出他内心的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阿龙已经拿到冠军了，还不到时候吗？”高小曼撇撇嘴，显得很不屑。
“不是这时候。总之，还没到。”他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或许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有在跟高小曼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笑一笑，当然，不管是什么样的笑。
“再见。”韦天飞清冽的嗓音在她听起来就像一个梦，永远无法触及到的梦。但是她多希望这个梦能够在她醒来后变成真的。
高小曼没有回话，凛冽的海风刮得越来越猛烈。她仰起那张秀气漂亮的面孔，闭上眼睛，虔诚而神圣地接受风的洗礼。
我愿在海风里洗涤自己的魂魄，却不知你是否能在阳光中温暖心灵。
如果你想，我愿做你唯一的，暖阳。
深蓝色的跑车渐行渐远，高小曼也终于垂下脸孔，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遮住了湛蓝而漂亮的眼睛。

三
有些东西是苍天注定的。它也许本就该毁灭，或是消失在自己身旁，只是不到时候；而另一些，则是注定了就算经过许多的劫难，也仍然坚定不移地守着，永远不会消失。
比如重甲鲨。
这是高小曼成为专业赛手后的第一辆战车，它被不断地改装、变换、更改，最终成为了一辆凌厉而优雅的女式赛车。
她以为这辆赛车会被她用到全国大赛上，可是突然间这样的想法被苍天扭曲了，割裂了，破碎了。
赛手的战车在普通的练习或是比试中被毁是常有的事，但是高小曼对自己技术的自傲显然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想法释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个名叫M的魔蝠队赛手拎着他的工具箱来到俱乐部，或许他原本是为了享受一顿下午茶，可是却因为高小云的挑衅而恼火，见高小云没有赛车，便把对象转到了高小曼身上。
她漫不经心地用咖啡匙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时不时举起杯子优雅地抿一口。听着M尖锐的嘲笑，心中不屑。
笑啊，笑啊，看你待会怎么笑得出来。
她轻蔑地想着，接受了M的挑战。
但是事情发生了严重的转变，本来兴奋地认定着自家姐姐一定会赢的高小云也开始倒抽一口冷气。显然她并不是M的对手——甚至可以说她不是魔蝠队所有赛手的对手，他们有最先进的技术和大量的资金，创造出高科技的配件并不是难事。当然，还有攻击性装备。
M的巨蝠王一路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地攻击着她的赛车，能量钛钢片的作用不是盖的。就凭这两点，高小曼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重甲鲨飞离了赛道，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一同碎掉的是她对韦天飞一直以来的信心。
是不是你？
在重甲鲨飞出跑道的那一刹那，高小曼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问句，同时还有韦天飞，不，应该说是X冷漠精致的面孔。
她叹了口气，合上工具包，弯下腰来捡起碎掉的车架凝视着它。多年以后，她依然会记得她捡起那辆破碎的重甲鲨时的心情，绝望的，压抑的，迷惘的，痛不欲生的，却依然为之眷恋。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这么的，这么的，喜欢你。
“姐姐，你没事吧？”高小云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没有舒展的眉眼。
她努力地扯出和平时一模一样明朗漂亮的笑，但是她做不到皱着眉笑。她抿唇，说：“没事。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沙滩上空无一人，零落的贝壳被半埋在沙子里。她蹲下身子，垂着脑袋看着不断扑过来而又不甘心地慢慢退回去的海水。
“跟M比赛，输了吧。”清冽的音色，淡淡的语气，她听不出一丝的情感，包括愧疚。
“是。”她简简单单地回一个字，然后继续看海水。
“有些事你强求不来的，就别纠缠了。重甲鲨就算现在它没有输，以后也还是会被另一辆赛车替代的。”X冷静地说。
“是你指使M的吗？”高小曼慢慢地站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沉默良久。
“呵……这算是默认了吧？”高小曼转身过去，嘲讽而不屑地看着他。她并不知道怎样压抑心里这种像是被巨蟒紧紧地勒住、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敌对于他。
“我们还是朋友，对吧？”X走近了高小曼几步，他的唇角勾起来，笑得惋惜而牵强，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如果我们还是朋友，那么我对你做的一切，你都能不在意的吧？
高小曼开始纠结于这个问题。她低下眼睑，再次抬起眸子时，海风徐徐地掠过，扬起她金色的耀眼的发。她将几缕发丝挽过耳后，轻声说：“以前是，但是现在，我不确定。”
两次的伤害，已经令她不能再确定自己对韦天飞的信任。第一次，他利用两年前他们之间的通讯号码盗走了剑鲨队最新研究的攻击性装备设置资料；而第二次，他对M把她的赛车摧毁一事持着一种令她心凉的沉默态度，并且还反过来请求她的原谅。
你怎么能够。
这两次的伤害像是两把锋利的剑牢牢地插在了她柔软的身躯上，拔出来会痛，于是她只好用这些刺来保护自己，让自己彻底地变成了一只刺猬。
她对X开始有了警惕的心理——她本来就应该对魔蝠队的所有赛手具有防备心理，只因他是原来的阿飞，所以对他慢慢地卸下了刺，不惜让自己疼痛。
可是高小曼开始感觉到了他的敌意，不管他的敌意是否无奈。
那些被卸下的刺，又被自己亲手刺进了身体里，来保护自己。
多痛啊，她想。
X自然也感受到了她逐渐开始成形的警惕。他只能无奈地笑笑，然后，接受。没办法，谁让他伤害了她呢。
可对着这警惕，他又开始沮丧。
对着高小曼受过的伤害，一次又一次地将刺卸下、装上，最后搞得浑身血淋淋的，他也只能说一声——
对不起。
我现在是X，不是韦天飞。我理应对你的这些态度视而不见冷冷冰冰，然而却免不了微微的抽痛。
所以，对不起。

四
关于重甲鲨的毁灭，就连高小云这个脑子缺根线的家伙都感觉到了高小曼的失落与沮丧。但是明显他理解的方向不太对。
好吧，身为弟弟，他应该安慰姐姐。
“姐姐……不就是一辆重甲鲨嘛，没什么的呀。爸爸还会给你制造一辆新的战车的……说不定比重甲鲨更棒呢……”早餐桌上，高小云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高小曼漫不经心地喝着牛奶，拨弄着盘子里的三明治。她一点胃口也没有，高辉看出了她明显的沮丧。
“好了小曼，我会为你再制作一辆战车的，别难过了。”高辉博士也这么安慰她，但是他的方向确实也并不正确。
“我知道。”她抿了抿唇瓣，将空了的牛奶杯放下，站起身子，语气平和地说，“谢谢你，爸爸。我去上学了。”
高辉和高小云睁大眼睛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难以置信般。高小云喃喃地说：“姐姐才喝了一杯牛奶而已啊……”
“算了吧，别管她了。她会调节好情绪的。”高辉博士无奈地挥了挥手，向来显得尖刻凌厉的脸庞柔和了些。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高小曼背着双肩包在路上走着，她的方向是第一中学，但她的脚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般的初中生一样焦急而迅速。
她像散步一样地走着，微微地垂着头，齐眉而厚重的刘海将她的面孔衬托得像一个精致的芭比娃娃。她低头看着路面，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她的眼前浮动着。
走了不久，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舒畅了许多。她抬起头来，深深地呼吸着这个城市的空气。于是，她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高小曼原本认识的暗红色瞳眸被隐在了面具后面，她原本认识的干净的天蓝色碎发被如月般清冷的白色长发替代，她原本认识的明朗阳光的男孩子被这个冰冷沉默的少年埋藏在了岁月深处。
当初，她不断地去靠近他，陪伴他，温暖他，却被他以不冷不热的态度温和地驱逐。现在，她心灰意冷，懒得再去纠结那么多的时候，他又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而该死的她却仍然一次又一次地为之着迷。
“新车测试了吗？”X淡淡地问。
“又想来偷新车资料吗？”高小曼利用那一身的刺将自己保护起来，现在就连对他说话都带着嘲讽。
可是……她也不想的。
“我不需要这样的方式。”X的声音在她听来，清冷而突兀。
突兀得本就不该存活于这个世上。
确实，X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尘土飞扬的世间。他清冷得突兀。而真正适合的人选，应该是阿飞。
韦天飞。
“你？算了吧，魔蝠队的赛手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叫人不敢相信。”高小曼挑衅地看着他，嘲讽道。
“我希望你的新车快点测试好，然后我们一起……比比。”X淡漠的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他笑得释怀而轻松。
然后，他又轻声说：“我们上次一起比赛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高小曼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回忆，而是看了看手机然后快步离开。她经过他的身边时，低声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仍然会记得。
那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最好的时光。

五
中午的气温逐渐升高，北京市海淀区第一中学静谧的校园里响起了令学生们喜极而泣的下课铃声。这首被学生们暗地里评论为“靡靡之音”的下课铃声，此刻在他们耳朵里听起来悦耳非常——这意味着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了，非住宿生可以回到家吹一会儿空调，吃个午饭，然后再精神饱满地回来上课即使那过程十分艰难。
为什么说艰难？
北京的天气向来是全国最极端的天气，要冷的时候下降到零下十多度，要热的时候能比著名的高温城市长沙更加厉害。虽说只是四月初，但阳光的温度早已初露锋芒，所有人一点都不想领教。但这样的想法并不包括那些坐在空调办公室里一手举着咖啡杯另一手随意地摁着鼠标就能有大量财富流入他们的银行帐号里的白领。
对于第一中学，X感慨万千。
他本应该是今年的中考生，但是由于韦博士和霍震之间的一些恩怨纠葛，他不得不掺合进来，耽误了学业。
虽然他在研究四驱车之余也会自学初中的课程，他很聪明，有些别人要钻研几个小时的题目他细想几分钟就能得出正确答案。但显然中考考场不会让一个辍学了两年的学生进入，即使他已经自学完所有的课程。
高小曼是第一中学初二的学生，X曾经是她的学长。他记起两年多前，韦博士和霍震之间还相安无事的时候，他还陪在弟弟韦天龙身边的时候，高小曼在小考前的一段时间暂时放弃了四驱车努力学习，于是她也顺利地考上了第一中学的时候，在学校的图书室里，她因为身高问题够不着放在高层书架上的书，当时时常以身高优势来对她开玩笑的韦天飞轻而易举地把那本书从一排的书籍里抽出来递给她，还一边轻笑着对她说：“太矮了呀。”
当时高小曼忿忿不平地接过了书，嘟起嘴唇对他不满地说：“总有一天我能长得比你还高。”
“女孩子长别太高啊，不然我会有心理负担的。”他的笑容在一室淡淡的书墨清香里愈发柔和。
“就是要让你有心理负担，看你以后还敢拿我的身高说事儿。”北京的女孩子素来不肯服输，她也不例外。而她的不服输，在当时的阿飞看来倒是可爱。
而这些，在两年后的今天，都成为了回忆。
那是她和他之间的回忆，却只有她一个人独自感伤。
阳光明媚得过分，透过榕树枝叶间的罅隙，在玻璃窗户上折射出遥不可及的光辉，同时也在高小曼的摊开的笔记本上投落下一片片光斑。
距离下课铃声响起，已经过了五分钟。而讲台上的老师却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她不断开开合合的两片唇瓣里吐出来的话语，都被全班的学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高小曼一手撑着雪白尖俏的下巴，靠着宽大的窗户，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偶尔回过神来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句子，然后把笔放在笔记本中间。从窗外投落在她的笔记本上的光斑，将她娟秀清晰的字迹印得显出几分不真实。
她一直在想早晨的时候X的脸，和他说的话。仍是那张脸，犹如一个假人般精致而苍白；仍是那个声音，宛若深林里一湾清澈冰凉的泉水。
“高小曼！”老师严厉而不近人情的声音将她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的那张精致的脸生生地打碎，就像本来平静的水面，突然扔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不绝的波纹。
“西藏和平解放的时间！”老师瞪着她，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本来高小曼是悄悄地瞄了一眼笔记本然后又抬起头看着老师，然而，一看吓一跳，那副惊悚的样子令人想起某些恐怖电影。
“1951年5月。”她的声音懒懒的。
“不错，本来还想刁难一下的。”这位历史老师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不像其他的老师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被说中了目的还死不承认。
“下课。”
这一班的五十多个学生终于听到这两个字了，高小曼觉得他们应该像踏了风火轮的哪吒一样急匆匆地冲回家里感激涕零地三拜祖宗像。
“老师再见！”
五十多个人响亮的声音，硬生生地把这句校规里说的“应不疾不徐并且带着尊敬”的话说成了感叹句。
高小曼的眼神依然在游离，显得就像刚才听课的时候一样漫不经心。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书包就往门外奔去。
是的，剑鲨王要测试。
她背着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校门，她微抿着薄唇的侧脸，她微微倾斜下来的刘海，她金色的齐肩短发，她纤瘦的身姿，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被校门口一辆墨蓝色的跑车里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目光毫不斜视。
她现在对比同龄人来说，真的很高了。但是她的背影又瘦得过分。
过分得，令人怜惜。

六
高小曼从初一到初二的这两年也就是韦天飞离家的这两年里，韦天飞不但经常偷偷地注意着他的家人的举动，还注意着她。
对于这件事，若干年后，韦天飞状似无意地说起，高小曼才反应过来：“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天天都在，跟鬼似的，阴森森的吓死我。”
当然，这是后话。
让我们把时光的遥控器调到现在，准备好好地目睹一场精彩的戏剧。
中午，高小曼回家测试剑鲨王。这款比起重甲鲨除了马达输入的性能差一点外其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战车，她很满意。
蓝色、白色和红色并不繁杂地填充着这款赛车原本单调的车身，精致的曲线和灵巧的设计比起重甲鲨的乳白色，显然更加让高小曼喜爱。
当高小云这个家伙看到他姐姐的新车时，心底是由衷地为她高兴，但嘴里却还装作不满地说：“爸爸！我也要新的战车！”
高辉博士瞪着他说：“你的闪电暴鲨早就修好了！还要什么新车！”
高小云故作的不满透出几分男孩的稚气，高辉博士夸张的面部表情和温柔的呵斥，这是一家三口，虽然它原本应该是一家四口，但还是让高小曼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那是和X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的温暖。
就算没有温暖，可是只要触及到他柔软冰凉的衣角，碰撞到他沉默得如同死水的暗红色眸子，望见他冷漠精致的脸孔，却还是深深地为之眷恋。
就好像是为他哭也值得。
测试好新车后，匆匆地吃了午饭便出门了。中午的气温逐渐愈来愈烈，她不得不戴上一顶散热的白色鸭舌帽。她一个人沉默地走在道路上，鸭舌帽帽沿的阴影下，她湛蓝漂亮如阳光下的爱琴海海水的眼眸，无悲无喜，无情无欲，却又好像埋藏着一种悲伤。
X就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黑色的外套即使在阳光下好像也显得温暖不起来。
他也沉默地跟着，从不肯走上前去装作他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同她搭句话。
他也知道啊，他欠她的太多了，全国大赛后，他就得一直陪在她身边慢慢地还了。
最好还上一辈子，又或者这辈子不还完，下辈子接着还。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高小曼每次上学放学，他都是这样跟着，一段不近却也没有多远的距离，他每次跟着的时候，却恍惚间觉得她离自己太远了。
她也从来没有要想过为他停留，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身后。
你会知道的。X慢慢地跟着，微笑着想。
第一中学。
一首令所有学生都郁闷的铃声悠扬地响起来了，校门被门卫缓缓地打开，校园里明明悠扬悦耳却被所有学生都讨厌的铃声传出了校门，传进了X的耳朵里。
久违的铃声。
X在心里微笑着，坐进了那辆墨蓝色的跑车。跑车绝尘而去，同时，即将进校门的高小曼的余光里掠过了一抹深邃的墨蓝色。
下午炎热而腻味的时间就在高小曼的无趣和聊赖中悄悄地流过，在她突然回神的时候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就像韦天飞。
她突然间心里有些苦涩。
放学的铃声在所有的学生听来也是十分悦耳的。铃声一响，一群拥在校门后等待着校门打开的学生蜂拥般地涌出，然后纷纷散向四方。
高小曼收拾着书包，抽屉里又暧昧地出现了几个信封。她对这样的现象早已见怪不怪，把其中的几个信封收进书包里，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准备路上慢慢欣赏这是个才子还是个高富帅或者是个*丝。
“呀，小曼又收到情书了，怎么不打算回信过去试试看？”同班的女生冲她暧昧地挤挤眼睛。
“我是好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高小曼淡定地背上书包。
韦天飞明朗漂亮的面孔一直被高小曼作为拒绝这些男生的保护屏，即使这个保护屏脆弱得不堪一击。
走过一间物理办公室时，她耳尖地听到了里面几个老师谈八卦时，口中的“韦天飞”三个字。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办公室的墙上像是要等待哪个老师，于是，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谈话全部进了她的耳朵。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初二的学生韦天飞么？那个孩子我喜欢得不得了啊。”
“是啊，聪明得很呢。”
“那怎么又辍学了呢？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也许吧。不过他在办理辍学手续的时候说两年后会回来的，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了吧。再不济也就是再过三四个月。”
“今年中考他可是错过了。你们说他要是回来是打算跳级直接念初三还是继续念初二？”
“那孩子那么聪明，肯定是直接念初三了。”
……
高小曼越听越觉欣喜，这么一欣喜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边走出校门边拆封着信封，漂亮的侧脸上一掠而过的欣喜和她手里粉红色的信封明显地被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一瞬间，韦天飞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被不断地翻转、抛起又落下，像是准备要窒息时又被输入了氧气，这样的循环令他痛不欲生。
在这种时候，他真的只能用这样一个矫情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痛不欲生不是那些说酸词儿的文人雅士口头上说说的而已。
他眼睁睁地看着高小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拆开了那个粉红色的信封，边走着，边认真地细致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他第一次有不想去慢慢地跟着她的想法。
进行了两年的举动，他每次都乐此不疲，现在却真正地感受到了疲惫。
他也开始，累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初高小曼被他两次伤害时的心情了，绝望、压抑、凉薄、痛苦、却仍然深深地眷恋。
他们明明都相爱彼此却还固执地伤害对方来求取安全感。
他闲来无事时也翻过几本M宿舍里的安妮宝贝，这样的状况在那里面被称为“相爱相杀”。
他终于也开始心灰意懒。
X紧紧地抿着薄得苍白的唇，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墨蓝色的跑车里，踩着油门毫不犹豫地绝尘而去。当然，他在痛不欲生的同时，并没有注意到高小曼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看完那封情书后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同样毫不犹豫地把那封情书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很多事情的真相都是被自己的眼睛，和心里那些复杂的情感蒙蔽的。而这些被不小心蒙蔽起来了的真相，或许很快就能被揭开；又或许在若干年后，才能被一个被伤害得伤痕累累的人缓缓地揭开。
而韦天飞和高小曼之间的这件事，显然属于前者。
月老正在处理一个叫韦天飞的人和一个叫高小曼的人之间的红线，他敢跟玉帝打赌这两个人之间的红线虽然不是他见过的最繁杂最难解开的，但绝对是最令人感动最悲极生乐的一对。
悲极生乐。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太多的波折和弯曲，只是那里边的男主人公太倔强了些，引得女主人公义无反顾地追随。月老本来还忧心忡忡地担心他们两个之间的红线会不会断，女主人公会不会放弃，所幸的是，这个女主人公很坚定，用不着他来担心。
高小曼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她以前每次上学放学身后都有人跟着，但是只要她一回头却又没有人在跟，每个人都麻木着一张面孔匆匆地走过。
而这次，是真的没有人在身后了。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她突然很想很想让那个一直以来都跟着她的人，在这次也跟着。
这是什么？心电感应吗？或者是这两条红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后的心有灵犀？
这时，坐在车里紧抿着唇的X，又好像突然后悔了。他还是想跟着她，默默看着她。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
X开着车，脑海里一直反刍着这个问题。
什么是深入骨髓？
就是如果要把对她的感情彻底割除忘掉，就要接受刻骨铭心的痛苦。那样，就算后来对她的感情切除成功，也会记得当时铭肌镂骨的痛，也会记得当时那样深深地爱过那个人。
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把你，和对你的感情忘掉。
你是我的太阳，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就算你让我受伤，你让我痛苦，我也不能没有你。
真的。

七
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
X沉默着，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的生活乱得一团糟。先是为父还债离家出走，回到这座城市后全心全意为霍震做事的同时，还得帮助他的家人。
韦博士心脏病发又一次紧急入院，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寂静得可怖。所有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虔诚而专注地为手术室中的韦博士奏响着一曲生命之歌。
所有人都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那个身着白大褂神色严肃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后会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或是“手术很成功”。
那辆救护车火速驶向医院时，他就跟在后头，不近不远，一如他和所有人之间的距离。
那些曾经亲密的伙伴，那个曾经疼爱的弟弟，那对逐渐苍老的父母，逐渐地，慢慢地，在这两年里，离他远去。
而这一切，皆是他自己亲手造成。
他眼睁睁地看着敬爱的父亲生死未卜地躺在担架上，被医护人员从车里抬出，然后送向手术室。这一切一切的痛苦与委屈，却被他隐于伟大的沉默里。
当晚，他一直靠在长廊的转角处，和手术室门口的所有人一起静候着任何事的到来。
沉默，沉默，一再沉默。
医院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苏打水味，随着夜幕的降临，寒冷一点一点地漫上他的肌理，他的头脑，他的心。
他突然很想在阳光下，让自己的全身温暖起来。
然后他想到了高小曼。
她金丝般的头发和笑起来总是很温暖的面孔，就像冬天的暖阳。她笑起来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深深地感染了他。
X悄悄地离开了这所充满着冰冷的医院，这令他感到恐惧和寒冷，他不敢再待在那里，他甚至害怕想到小时候父亲生气时严肃凌厉的面孔。
清脆的手机铃声猛地打断了他游离的神思。他坐进车里，接听了电话。
“喂，阿飞啊。韦博士心脏病发住院了，阿龙刚才给我打电话说韦博士需要尽快做心脏移植手术，你说怎么办？”伟老大的声音透着和那些等待在手术室门口的人们一样的焦急。
那么多年过去了，伟老大一如既往，仍是像他离家前一样，精神焕发，从不颓废。
而他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沉默良久，伟老大看了看手机屏幕，他想，还接听着啊，阿飞怎么不说话？
“手术款项我会尽快给你，麻烦你帮我给阿龙。多谢。”他清冽的嗓音带着几分疲惫，说完便挂了。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感到了深深的寒冷。
在自己亲生父亲病危入院之际，他不能像平常的那些孝子一样守在病床前伺候，尽显自己的一份孝心，只能给予冰冷的物质空缺。
韦天飞，你真没用。
他疲惫地想，余光忽然瞥见车窗外不远的地方，一抹灿烂耀目的金色静静地屹立在那个地方，坚定不移、从未后悔的姿态，令他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恐惧中，感到了莫大的慰藉。

八
空荡荡的街道上商店内原本明亮的灯光都熄灭了，只余下几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还刺目而惨白地亮着。许多车辆也在黄昏或入夜后被车主开走，最后停在了私家车库或公用停车场里。几盏路灯在街边孤零零地屹立着，洒下来的灯光是柔和的，但却引来一群飞蛾从未后悔地扑上去。
只有他的车仍是静静地停在街道旁，深邃的墨蓝色像是要融进了苍茫深沉的夜色里。
路边，猛虎四驱店的门也早早地就关上了。X偏头，透过透明的墨色车窗，静静地注视着车窗外那一抹美得耀目的金色。
在如墨般浓稠而浩大的夜色中，他原本清澄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倔强精致的女孩子时，变得柔和而缱绻。温温热热的，像是要化开在空气里，让她随意地一抬手就能够触及到。
高小曼很疑惑，疑惑之余的心情极为复杂。欣喜有之，颤抖有之，悲伤有之，眷恋亦有之。
寂寥深邃的天空积满了夜晚的云，它们专门在夜晚出现，聆听着这座城市每间屋子里每个人的低语，探寻着每个人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心事。
北京的天空没有璀璨明亮的星子，就连月亮都很少掀开那一片虚虚实实地遮挡着自己的轻纱。
这里，只有灰暗的沉默的云。
就像现在，他和她之间，只有沉默。
他们透过一段不远的距离和一扇透明的车窗无声地对视着，两双眼睛皆是那般澄澈，带着少年与少女特有的东西。就像威尼斯的水，澳大利亚的花。
微风习习，带着夜晚的凉意，吹起她金色的发，白色的裙角。
翻飞如蝶的裙角被她轻轻地用手压了下去，高小曼垂下湛蓝的眸，纤长浓密的羽睫一下子遮挡去所有的情绪，她转身往身后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她穿纯白的连衣裙和普通的帆布鞋，脚踝细瘦而白净，金色的头发不加修饰，单薄的背影在这夜色里美好得宛如一个恬静的童话。
X的目光慢慢地移开，薄唇扬起轻而暖的笑。
她轻轻地推开玻璃门，一手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收银员突然被惊醒了似的，把手放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歉意地微笑道：“不好意思，要买什么请自便。”
她环顾四周，货架上静静地摆满了各种商品，它们也一样昏昏欲睡。
这个便利店面积不是很小，但因为现在是晚上的缘故，里面只有一个收银员和一个服务员。服务员趴在一旁用食区的一张小餐桌上，呼吸均匀地睡着。
她从货架上拿了几包补充能量的食品，经过一排速溶咖啡时，她顿了顿，从一排的速溶咖啡包里拿了几包摩卡。
付账时，那个腼腆清秀的收银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装作看不见，朝那个男孩子递过几张纸币。
时间很快，她拎着一袋东西推开玻璃门，走向了那辆墨蓝色的跑车，那个相貌清秀的收银员深深地觉得自己没戏了。
X讶然地看着她从容不迫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跟他说自己住也要照顾好自己特别是饮食等。X垂眸，看着她铺在副驾驶椅上的白色裙角和她放下的那一袋东西，耳边是她绵柔清脆的嗓音，忽然间，心底生出几许感动和宠溺。
“……喏，摩卡咖啡给你买了，不过超市里没找到巧克力酱，做不成巧克力摩卡……等等，你有没有在听？”高小曼的声线徒然高了起来，她蹙起好看的眉，面上显出几分愠色。
话音未落，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双臂温柔地箍住她纤瘦的身躯，肌理的温度在他们之间漫开，霎时间，她的每个器官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他抱紧了怀中的白裙少女，鼻息间都是她温暖轻柔的味道。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明显一僵，所幸的是，她的身体也逐渐柔软下来。她的额头靠着他的肩，微抿着唇，贪恋他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回抱住他。
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这样暖暖地流了下来，落在了他黑色的外套上。
他银白的发丝垂在高小曼纤弱的肩头，与她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九
爱是什么？
这是人类文明创造在地球上三百多万年以来，人们一直困惑并在不懈地追寻答案的问题。
它至今，仍是一个谜。无数的人对这个问题跃跃欲试想要不断地深入探索，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他们一不小心陷进去时，却恍然发觉已找不到出去的路。
可他们却深陷其中，不愿自拔。
他们一直沉浸在这其中，欢愉的同时泪水涟涟，早已忘记了自己预备深陷其中时的初衷。所以，三百多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冷静理性地进入其中并头脑清醒地带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走出来，将这个答案呈现在世人眼前。
当我们步履蹒跚地走在岁月的道路上，被划出一道又一道血迹斑斑的伤痕，却仍旧不悔地走下去。这样走下去，最后我们都体无完肤地走完了全程。
这些荒唐的、可憎的、可笑的、可悲的伤痕，不管岁月的尘埃怎样将它们掩埋得厚重，也始终蒙蔽不了它们所存在过的痕迹和它们的本性。
一个人身上所有的伤痕的本性，就是爱。
爱会在岁月里优雅地笑着，而双手却不断地在你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爱也会宛如圣母玛莉亚般，神圣地将某些珍贵得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在寻找的瑰宝，赐予一些人身上。
爱是个奇妙的东西。在爱面前，高小曼原谅了一切的不堪与痛楚。
爱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但它能让一些极端地恨着或爱着某些东西的人们，释怀地放下，原宥一切。
比如说，高小曼原谅了曾经韦天飞对她所做的一切。她开始逐渐试着忘记曾经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多少撕心裂肺的痛苦，试着忘记曾经韦天飞在对她做出令她在夜晚独自流泪的每个举动。
在爱面前，所有曾经或现在憎恨的、怨怼的，都统统放下了。
她紧紧地抱着X，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忽然间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出。
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来安慰她。但他会用他的沉默，他的寡淡，默不作声地和她一起承受所有的痛楚。他能做的，就是用无声的语言来陪伴她。
他一直抱着她，手臂从未放松过一刻——对，哪怕一刻，也没有。
她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车内清冽的香味一直在她的鼻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过了很多年，她也依然会记得那时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静静地流泪，他无声地安慰。
两道身影，像是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离开。而此时的眼泪见证了一切。
时间在眼泪和温暖中悄无声息地流逝，很久很久后，她终于不再流泪，靠在他的肩头静默无声。
X安静地抱着她，突然间脑袋里有个强烈的念头：等我回来，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
等我，回来。
等我。
很多年后的一个小聚会上，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在所有人面前，高小曼问了他一个问题：“当初你怎么就那么执着要回家呢？”话语间自然是略带几分戏谑与调笑的，她本来也没打算要听到什么正儿八经的回答，哪里想到韦天飞会很认真的回答。
“那天晚上我抱着你的时候，我最不忍心看女生哭，尤其是你。然后我就想，我再也不会让你哭。”韦天飞认真地说，当场的以蓝玲这样小家碧玉的女生为首的所有女孩子，连同几个爱八卦的男生都叫成一片。
当然，这是后话，天机不可泄露也。
让我们把时间记录了世界上所有故事的摄像头转向现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地松开了他。他揉了揉肩头，酸得很。
高小曼正欲开口，却被面前的少年抢了话头。
“太瘦了，感觉到的都是骨头。”他的声音里略带几分笑意，本来是为了缓和缓和气氛，但却没想到面前的金发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时，才止住的泪水又缓慢而温柔地溢了出来。
“我会等你，回来。”她的嗓音显得微微的沙哑，在寂静的夜色里却格外清晰。
宛如什么东西敲打在了他的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的同时，他的心也在微微的抽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让我们以学习语文的方法来看待这句话。
他现在是X，是霍震的助手。他要帮助霍震做很多专门针对于自己的亲人朋友的事，然而他归心似箭，顾不得这么多——包括他对自己的亲人朋友做的一切一切。
她说，她会等他回来。也就是说，她会以最大的善心容忍并承担他所做的一切，直到那个韦天飞回来。即使他做的一切里，也有伤害过她自己的事情。
X很想开口安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道歉。但是X的身份不容许他这样做。
这多令人无奈而心痛。
无奈的是他，而心痛的却是她。
他无数次想要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但是每次欲出口的话，却被他生生地压迫进了喉中。
什么时候，他才能够毫无芥蒂和亏欠地对她说所有他想说的话。
他突然开始疯狂地向往他能够回家的那一天。
熬过了两年，还有什么不能熬过去的呢？他每次开始向往那一天时，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但是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样的话语能够阻挡他如同冲垮了大坝的江水般的念头。
因为她。
是的，因为她。
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她。

十
俱乐部杯赛如期而至，高小曼面对X的嘲讽、奚落和贬低不以为意。第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小时候，他对她的贬低太多了，每次都带着几分玩味，她自然不在乎。还有一个原因，为了自己的骄傲。
她再也不允许那么多的儿女情长绊住她理应冲向前方的脚，她再也不允许那些可恨的情感压抑着自己所有的骄傲。
她忽然间想起初初接触迷你四驱车时，高辉博士的那番话。她原本应该时刻牢记，但是却在每一次见到他时，抛至脑后。
这真该死。
决赛开始前，她提着工具箱进入赛场，暗自咒骂。同时再也不容许自己把那番话忘得干干净净。
X站在看台的上方，居高临下，神色冷峻。清瘦的身姿将他的气质衬得愈发清冷。他睥睨下方，宛如王者。
观看比赛，一方面是为了弟弟韦天龙。要知道他两年里待在霍震身边的隐忍沉默忠心耿耿都是为了韦天龙，为了那个家。他在这两年里，等待着韦天龙蜕变得更加强大，直到不再需要他来保护。
另一方面，是为了她。
X垂眼看着比赛场上一众的比赛选手，八个人里，就数高小曼的背影最为耀目。她金色的中短发和永远不会弯下去的骄傲的脊背，在一众的比赛选手中熠熠生辉。
当时，X并没有想到，在他此后的人生里，高小曼依然熠熠生辉，温暖如阳。
随着哈哈先生的一声“比赛开始”，八辆赛车挣脱了发车器的束缚，分别以各自最为亮丽的速度行驶了出去。轮胎滑过的赛道上，留下一道道炫目的光。
半个多小时的比赛，紧张而精彩。所有的观众屏住呼吸，一颗心随着每辆赛车的状况七上八下。一直到最后光速战龙竟堪堪停在了赛道上，观众席上一片惊叫。
X表面仍是装得镇定，其实心中也在为韦天龙紧张。他淡漠的目光从赛道移到了韦天龙身上，韦天龙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盯着屏幕，手上的动作依然不辍，看上去胜券在握，未曾紧张。
他一看阿龙的这副模样，放下心来。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不论什么样的心理都会往脸上放。直来直去，不懂伪装。所以，现在的这副样子，也必定不是装出来的。
他思考了许久，想来并不是阿龙不懂伪装，而是不屑伪装。阿龙活在那样一个鲜活明朗的世界里，无须遮遮掩掩着什么，哪里像他。
想到这儿，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将目光再次转到赛道上。
弯道过后是最后冲刺的直道。K的超音战蝠、霍天的雪豹猎鹰和高小曼的剑鲨王飞速地行驶在赛道上，三辆车之间的距离并不大，也引得观众们的一颗心悬得高高。它们之间奋力追赶的同时已不知不觉间即将到了终点。
高小曼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里少数的比较稳妥的一个。并不是说她永远也不会慌乱，只是别的女孩子慌乱时会手足无措，而她慌乱时会立刻冷静下来采取补救措施。这是她众多优点里的一点。
不出他所料，韦天龙重新启动了光速战龙，并开启了光速模式。大幅度加速后的光速战龙宛如离弦的箭般冲向终点，霎时间，光速战龙的车头已牢牢顶上了接车器。
剑鲨王紧跟其后，位列第二。
“真让人吃惊。恭喜你，阿龙。”高小曼迅速反应过来，在观众们还呆愣着的时候，扭过头去对着旁边长舒了一口气的韦天龙赞许地一笑。
“谢谢。”韦天龙礼貌地道谢。但这一句道谢很快地被观众们高声的喝彩与鼓掌淹没了。
X弯起唇角，薄凉的唇溢出的笑容是他一直以来少见的温暖。他的弟弟已经变得很强，虽然仍然要不断努力，但是已经不需要他时时担忧了。
只是……
他的唇角逐渐放平了下来，笑意从他精致的脸孔上慢慢地淡去。他转身离开前，深深地望了一眼站在赛道旁提着工具箱、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高小曼。
很久以后，当X亲自剪下一缕缕银白的发丝、重新踏进久违的韦宅大门时，他才深深懂得，韦家的孩子，天生就是强者。而强者，是天生要保护别人的。譬如他的父亲韦超博士年轻时不顾一切保护他的母亲洛平，他的弟弟阿龙保护自己的朋友。
而他自然也要保护很多人，在他能够保护很多人之前，他首先要保护高小曼。
虽然他曾经那么剧烈地伤害过她，所以，他并不明白，她可不可以完全信任他，把自己交到他手里，让他保护。
他至始至终，都愧对于她。他在心中有了一种要保护她的感觉时，又即将要去伤害她了。
多可笑啊。他悲哀地想。
他的唇是薄凉的。小时候常听周围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大妈大婶说“薄唇人，薄情人”，韦博士一家从来不信这一点。也许他生来便是薄情的，但是为了韦博士一家人的不相信，他也努力，让自己变得情长，让这一点证实。
高小曼或许自小也信周围人的话吧，只是不愿戳破。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她自然也应该更加相信这一点，却为什么不远远地离开他？
要是她离开了自己，那么他对她的愧疚或许会减轻。可是她从未想过退后一步，她一直生生地受着那些伤害，责怪必定是有的，但也未曾恨之入骨。
就是因为她心甘情愿地承受，他才有那么浓重的愧疚，才有那么多句“对不起”想要跟她亲自说明白。

十一
高小曼提着工具箱从家里出去的时候，自然知道身后高辉博士担忧的眼神。
只是她不愿转身，笑着对高辉博士说一句：“我会带着剑鲨王回来的。”
她不愿。
她是何其聪慧的女孩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X今天约她出来的目的？
小时候偶尔几次去韦宅，不光洛平称赞她生得一副聪灵模样，就连一向看人很准确很严格的韦超博士都对她的聪明赞不绝口。
尤其是经历了前两次狠绝凌厉的伤害，她再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对X敞开心扉毫无芥蒂地信任。两次的伤害，在她湛蓝沉静的眼眸里，镂刻了几分阅历与缄默。
她或许从来都不会知道，在这两次伤害过后，她看着X时的眼神里，深邃碧蓝的眸里深深地藏匿着淡淡的哀伤。
那么美，那么令人怜惜。
也就是如此，X每次望着她，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害怕自己过于冷漠的目光触及到她的眼睛，以及她眼睛里的忧伤，会让她更加悲切，会让自己再也不敢面对她。
她的目光太过沉静，宛如一湾湖水。而她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被她自己沉于水底。
X也倏然明白，这两年里，并不是他最辛苦，最辛苦的，其实是她。
他隐忍着，沉默着，疲于开口。而她为了亲人与朋友，却又不能一昧沉浸在他离家出走的痛苦里。她也隐忍着所有的悲痛，却还要努力打起精神对着周围每一个关怀着她的人强颜欢笑。
他在这两年里，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他太过疲惫，他不想笑。但是高小曼也很疲惫，却又要为了身边一直关爱着她的人不再忧心忡忡，只好强颜欢笑。
她一面在深夜想着他，另一面又要提起精神应对着所有的关切话语。她的挫败、她的痛苦、她的忧郁、她的悲伤、她的委屈，尽数被她隐于一次次努力弯起的唇角后面，旁人不见踪迹，但只有她自己才懂得那一切有多么痛不欲生。
X站在窗边，抬起眼睛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蓝得澄澈。
他在拿起手机拨打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前，仰望着洁白如斯的云，心中暗暗地，立下了一个誓。
后来，这个誓言伴随着他，让他终于能够鼓起勇气走到了她身边。
X的那个誓就是：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害她。此后，我再也不会做出任何让她难过的举动了。
后来的漫漫人生路，他终于圆了他人生中立下的第一个誓言。
很久之后，每每想起他拨打了那个电话、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在心里问她：小曼， 你后悔过吗？当最后一刻剑鲨王沉入泥浆里时，当你眼睛里的那一层把汹涌澎湃的悲伤阻隔着的薄膜被捅破时，当你所有的委屈和哀痛宛如潮水一般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时，你有没有后悔过接听了我的那通电话？
最后，他和她终于历经重重障碍走在一起时，他也不愿再一次去揭开这些陈年往事，他避免着她每一次哀伤的机会。即使对于这个问题，他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但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问出来。纵然这些事情早已陈旧破败，可当初的痛，也是依然还在的。
依然的刻骨铭心，令人痛不欲生。
X在电话里约了高小曼去郊外的排泥沟道，他准备用新车测试的借口，毁了高小曼的剑鲨王。
跑车深邃的墨蓝色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他抛着石子坐在一旁，脑海中全是高小曼精致的面孔。他失了神，石子抛在了地上，蓦然间有些于心不忍。
面对着那样一张灿烂的脸，想到即将要毁掉她的战车，他下不去手。
一抹金色在他的余光里缓缓逼近，他轻轻地喟叹着，终究还是拿起了工具箱。
“很久没跟你比赛过了。”他走过来，轻描淡写地说。
“全国大赛上见，我会赢你的。”高小曼微笑道。
“你得不到冠军的。”出乎意料的，X的这句话里竟没有嘲讽的意味。他那么笃定，同时，他的笃定莫名地引起了她的不悦。
“你……”她正要发作，却被X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他简单地介绍了这段封闭式水沟的状况，她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了。
高小曼逐渐冷静下来，她听着X的话，一面在心里暗自分析剑鲨王赛前的设定。她边听着，忽然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X口中所说的赛道长度不对。
她看着他，尽量将目光里的狐疑隐藏起来。他指着前方水沟的模样，一派沉稳大气，颇有大将风范。
阿飞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她想着，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模糊的念头，令她宛如生生地被雷电从头劈下。
她将那个模糊的想法又细细地想了一次，果然发现，她分析得没错。
确实，阿飞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他骗她的原因，无非是两点：第一，粗心；第二，要毁了她的车。
第一点是绝不可能的，她凭借自己和他十多年的交情信誓旦旦地证明。但剩下的，也就只有第二点了。
毁了剑鲨王。
春日温暖的阳光里，她却犹如身处于寒冷的南极。胸膛里跳得欢快的一颗心，仿佛也逐渐静止了它所有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