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你都需要灌酒来壮胆吗

【十五月德合，平旦起。侍人先用五色丝线细细开过三遭儿脸，施以玉罗黛、金香脂，佩过环儿、坠儿又戴玉石明珠坠金冠，身上罩锦云鸳鸯广绫红衫，披上绣有连招石榴的霞帔，腰系流苏彩佩，脚着赤绣丝履，再戴上镯儿，最后盖上红头绸。我谙熟这一切后，便对接下来的流程不再上心，浑浑噩噩由着喜娘指引，按照已成记忆的规矩，于昏时成礼】
【我梦似地坐在房内，摸着我的镯儿、坠儿、环儿，还有罗裙细密的鸳鸯针脚。它们的纹路硌着我的指，叫我知道，物是真的。那么，其他都是假的，我在盖帘儿后静默地笑了一下，匆促又慌张，一如这场没着落的婚。目光逡巡，也仅游离在红纱之后，细索至眼眉低垂时，我瞧见了自己的脚，它们不属于地道的汉女，那显而是满人的常俗。我多不愿意承认呀——我也不属于自己】

【与她坐在床边，由着喜婆摆弄两人衣襟。她华丽得像高宗瓷器的衣服下，不经意露出一抹脖子，红里头有白，让人心猿意马。到了拿秤秆的时候，平常拿刀挺稳的手竟然笨得很。笨得给我想起第一次杀人，筋是筋，肉是肉，动作十分不流畅，血喷得洗了一晚上才闻不出味道。杀人和挑盖头原来给人同一种快感和刺激。】
【等到挑起盖头，她那张美好的脸完全露了出来，比月亮还美。】
@岳靑靑

【广袖敛拢，暗拘着手。喜娘在一壁说“您抬头儿——”我这扬了头，身儿端得本正，像一个用板上钉好的空套子，而内窍早已不知团成了什么样子、藏到哪里去了。听触敏感地摄取着这屋内的一丝一毫：身边有人坐过来了。我的衣襟被牵起来了。帐内落了红枣、栗子、花生。忽然，眼帘漏出一角，呼吸不自主地屏住了，他的动作却迟疑了。】
【我想起小时眯着眼儿瞧云霭后的月，也就是这样一角，小小的。我冀于窥测它的全貌，又害怕它不称我心。我忐忑间，他不忐忑了。盖头是伶俐地挑起了，眼前一片红亮亮。我活了一十几岁，头一回这么亮堂过——直照进人心坎儿里的亮堂。】

【这可真是个漂亮姑娘，鼻梁直直的，走在路上，迎面走过的男人都深吸一口气，胆小的多看几眼，胆大的走到跟前自报家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娑罗树。大闹即大静，此刻我在烛光里看着她，不可避免的把她和我心里面的那个人比了一下。接着拿起酒杯，尽量显得稳重的与她挽着手喝了一杯。对女人来说一辈子就一次的事，能做好点就做好点。】
【我对她了解不算多，稀里糊涂就定下来了，但是真打算好好对她。】
@岳靑靑

【喝合卺酒时，身儿侧过，我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尘封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我畏了、怯了，杯中的酒就端在那儿，绕臂交杯，姿势极为僵硬，心肠也是。我这才明白，何苦有绵绵的期许——素不相识的人，又如何能助我、渡我。一厢情愿。一扬颈，将酒尽数填尽喉里】
【侍应绕匝过二人的发，便悉数退去。我低首，看着地上绣着鸳鸯、同心结的红毯，满目的红灼灼人眼】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婚前与她没有接触过，只从媒婆口中得知要娶的新娘是有深厚家学渊源的大小姐。联想到自己接触过的几个王府家眷，纵是满人，在爷跟前也十分顺从，不免担心自己一介武夫，会唐突这朵娇花。今日一见，美貌不必说，等到她主动开口，倒有些新奇了。此时两人挨得很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是不同于江氏和云京一种，既不甜腻，也不柔和，却能使人心头滚热，笑道】
我知道你姓岳，名字是叠字。
@岳靑靑

【我未看向他，却能辨出他话中的笑音。柳叶儿曼舒，极是恭祗勤顺，轻抬下颌，一声儿逸出】好。
【我再无暇思考他会是怎样的人——我来前已在心头转圜千千万万遍。他会有怎样的千军万马，而我又如何的运筹帷幄，这譬如生死之局。无形中我已把他作敌手，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显而故去黑白分明地于我身上留下烙痕，而这对垒也在我的心里默默运着，不知不觉竟被其占据，操纵。这如同我内心的仇恨一样，像很厚很深的刺，尖端能倒长，尾部能腐烂，但从头到尾都不消亡。】
【不知怎的，我想起一种叫穷奇的兽，能蛊惑人心，擅贪嗜人心。我想，这是高明的手段。倦色悄然上面，身儿运力将起】我去卸——

【我忽然明白了爷和江氏的意思，成亲这天确实对我很重要，就像我第一天当官一样重要。因为婚姻和官场一样，挑起了一个担子，就很难放下了，只能背着这个沉重的担子走下去。但世界上有些担子是好的，使人有位置，有荣誉。说道】
后头是哪个字，我就不知道了。
【问了那句话以后，她又变得温顺起来，有点冷静的温顺。拉过她滑腻的手腕】
哪有新娘自己动手的道理。
【说着，不甚熟练的给她取下一边耳环。】
@岳靑靑

【我深信女人的美丽与魅惑是最有利的条件，任何男子都逃不过。忽而想起那个喑闷的下午，那个女人出现，并给我带来了一系列错觉。而今我居然也要学她的手腕，真是滑稽。手臂被拉上时，我的网骤然收紧了。自然，鹅蛋双腮飞渡两朵红云，忽明忽暗，恍若蹁跹】
【我重新坐回他身边，甚至比结发时更近了一些。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这一刻，难免我的思绪要紊乱，心要砰砰地跳，脸要红得发烧，我慌，慌他听出我的无措。我强稳着心神，将注意放在他手中动作上。他的手法是笨拙的，就像我学着采第一朵花。诚然，这时的我我有一丝确幸——他还没有阅人无数罢】

【将她满头首饰取走后，她蓬松的长发垂在肩头，和烛光下她柔和的眼波一起微微颤抖，使人十分心动。有些女子佩戴金银珠花固然十分华贵，但看多了就像拙劣的雕刻毁了一块上好的玉石那样，令人惋惜。因为世间无论何种技艺，都比不得老天爷创造女人的美丽，江氏如此，云京如此，她亦如此。若说缺点，她们自然也有，江氏笑意里媚气太过，云京脸上常挂雨恨云愁，而眼前之人，眼神虽美，五官未免有些冷清，但这都瑕不遮瑜。】
【二人已是夫妻，如何亲昵都不为过，把她鬓发拢到耳后，问她】
折腾了一天，你饿不饿？
@岳靑靑

不饿

【我没有学过兵书，不知道擒纵，我是凭着一个女人的本能去做这件事。人一旦有爱就会虚弱，就会有所畏介，而我不会。我倚仗的，就是我——没有爱，不留情。他的目光看向我时，很柔和，我从没有在一个男人眼中看见过这样的目光，舅父对我的是怜悯，其他人是冷酷。我一面在筹划下一步时候，心却不自禁得动，咯吱咯吱的，像冬末苦熬饿意的鼠】
【我随手抓起压床的三宝，摊在他面前，像有偷儿的狡黠，隐瞒自己的珍宝】除了这，你还藏了什么？

【对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投降，从袖中拿出油纸包着的半只乳鸽给她。又自嘲道】
差点成了怀桔陆绩，手艺不比当年了。
【这个动作正如以前，一抹脸，可以从掌心里头变出一颗糖，把关灵逗得哈哈哈大笑。现在是她走进我这个穷小子的生命，要与我走完余下五十年，一想到此，心中确有三分温情。】
@岳靑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