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结束了，玉米已经收干净，秸秆还立在地头上，晚上的凉风一吹，叶片摩擦悉悉索索。
赵翠屏端了一笸箩豆角，坐在门槛上摘，屋檐下的灯泡已经亮了很多年，沾满了尘土和虫子的尸体，还是有更多的趋光小虫勇敢地撞上去，甚至能听见噼里啪啦地声响。
陈启明提着一辆有好些年岁的自行车从外面进来，车还没码好，就开始说话，他的声音粗而且高亢，像是院子里落下来好几只乌鸦。
"我听二狗爹说，你们厂子最近又没什么活了？"
"是淡季嘛。"赵翠屏漫不经心地回答，"中秋前的十来天才会忙起来，还得一个月。"
"那你早上还走的那么晚，"陈启明码好车子，就着院里的水管洗了手，又抹了把脸，"一天的活就那么多，去的晚就干的少，干的少就赚的少。"
赵翠屏有点生气，端起笸箩站起来，扭身进屋之前甩了他一个白眼，"还不是为给你做早饭！"
东镇从几年前陆续开了数个食品加工厂，平常没事搬个马扎在街头闲聊的女人们有了另一个活计，在流水线上做食品包装。
这个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不用晒太阳，也不用干的汗流浃背，时间长了熟练了，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工作，比种田可是舒服多了。
工资是计件的，平常淡季的时候活少人多，大家都会起早一点，多干几个工就能多拿些钱。
赵翠屏工作的这个厂，老板姓王，年轻，好说话。
"今年中秋也像往年一样呗。"陈启明跟着她进屋，屋里灯光更暗，因为换了低瓦数的灯泡，家里晚上也没人看书，用不着那么亮。
"年年都那样。"
陈启明"嘿嘿嘿"地笑起来，"那你跟二狗妈她们都说好了吧，大家都晚点去，让你们那厂长开车来拉你们。"
"这还用说好么，年年都这个样，杀杀他的气焰，省的他看不起我们。"
赵翠屏说这句话的时候冷笑了一下，好像那个姓王而且给她们开工资的人确实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逢年过节是食品厂的旺季，为了迎合送礼的气氛，包装尤其繁琐，在指定日期之前做不完的订单，老板就要赔钱。拿准了这一点，女人们开始同仇敌忾地对付他，也不用什么复杂的手段，晚些去就是了。
订单做不完，老板着急，一准儿开车来挨家挨户敲门，恭恭敬敬请人。
王老板喝酒多，肚子大，腰带松松地挂在肚子下面，一想到那么大的肚子要被微微佝偻的脊背包在里面，赵翠屏就觉得好笑。
"连马克思都说，他这样的资本家，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还学会了资本家和马克思这两个词，虽然赵翠屏并不懂什么叫资本家，也不知道马克思是谁，但她直觉上知道，有钱的一定是资本家。
有钱的约摸都是坏人吧。
当然她儿子除外，她儿子不管多有钱，那都是好人，她倒是想，可惜前年就出去打工的儿子，至今没有发家致富的迹象，也没有寄回一分一厘钱给爸妈。
"哎哎，"陈启明推了一下赵翠屏，"端午节时候你们老板送的那瓶酒——给我启开喝点吧。"
"不行，"赵翠屏一口回绝，"那要留着过年送人的。"
"可拉倒吧！"陈启明皱着脸摆摆手，"这酒你们上工的每人一瓶，你送谁？不嫌丢人啊！"
"总有没有的。"赵翠屏坚持。
"你说你们老板这个中秋会送什么来？会不会不来送了啊？"
"不送？"赵翠屏提高声调，"不送我还不给他干了呢！周边这么多厂，问问哪个不缺人，我上哪都一样挣工资，他少了我，没准儿订单就做不完了呢！"
"是是是，"陈启明看着赵翠屏得意的脸，也跟着一起得意，人生能体会到自己不可或缺的机会不多，这肯定是其中之一。
王姓的老板活的很憋屈，当然这周边厂子的老板都差不多少。平常拿工人当大爷一样哄着，包的不好还不敢说重话，生怕一个甩手就不干了。食品包装生手和熟手的工作效率差别大了去了，走了一个熟手，来十个生手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进度。
赵翠屏把焯过的豆角捞出来，凉水一过，放进盆里，蒜泥香菜，加上盐和山西的陈醋，她像大厨颠勺一样把那盆豆角拌起来，颜色还是翠绿的，端上桌让周围的物件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没了颜色。
陈启明最喜欢的凉拌豆角，他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大声地咀嚼着。
看院的狗子叫起来，有人安抚它，"别叫了，别叫了，是我。"
赵翠屏掀开门帘，二狗妈正小跑着往这边来，边跑边挥手，"哎哟大姐，大事不好啦！"
"什么事情？怎么了这是？"赵翠屏手里还拿着筷子。
二狗妈一把夺过筷子，"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出大事啦！"
陈启明也急忙穿鞋下地，"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姓王的！听说他进了几台包装的机器，要把咱们这些工人都开除了啊！"
陈启明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也没去捡，他刚刚还在想如果姓王的中秋再送酒来，他是说什么也要开一瓶尝尝的。
赵翠屏端了一笸箩豆角，坐在门槛上摘，屋檐下的灯泡已经亮了很多年，沾满了尘土和虫子的尸体，还是有更多的趋光小虫勇敢地撞上去，甚至能听见噼里啪啦地声响。
陈启明提着一辆有好些年岁的自行车从外面进来，车还没码好，就开始说话，他的声音粗而且高亢，像是院子里落下来好几只乌鸦。
"我听二狗爹说，你们厂子最近又没什么活了？"
"是淡季嘛。"赵翠屏漫不经心地回答，"中秋前的十来天才会忙起来，还得一个月。"
"那你早上还走的那么晚，"陈启明码好车子，就着院里的水管洗了手，又抹了把脸，"一天的活就那么多，去的晚就干的少，干的少就赚的少。"
赵翠屏有点生气，端起笸箩站起来，扭身进屋之前甩了他一个白眼，"还不是为给你做早饭！"
东镇从几年前陆续开了数个食品加工厂，平常没事搬个马扎在街头闲聊的女人们有了另一个活计，在流水线上做食品包装。
这个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不用晒太阳，也不用干的汗流浃背，时间长了熟练了，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工作，比种田可是舒服多了。
工资是计件的，平常淡季的时候活少人多，大家都会起早一点，多干几个工就能多拿些钱。
赵翠屏工作的这个厂，老板姓王，年轻，好说话。
"今年中秋也像往年一样呗。"陈启明跟着她进屋，屋里灯光更暗，因为换了低瓦数的灯泡，家里晚上也没人看书，用不着那么亮。
"年年都那样。"
陈启明"嘿嘿嘿"地笑起来，"那你跟二狗妈她们都说好了吧，大家都晚点去，让你们那厂长开车来拉你们。"
"这还用说好么，年年都这个样，杀杀他的气焰，省的他看不起我们。"
赵翠屏说这句话的时候冷笑了一下，好像那个姓王而且给她们开工资的人确实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逢年过节是食品厂的旺季，为了迎合送礼的气氛，包装尤其繁琐，在指定日期之前做不完的订单，老板就要赔钱。拿准了这一点，女人们开始同仇敌忾地对付他，也不用什么复杂的手段，晚些去就是了。
订单做不完，老板着急，一准儿开车来挨家挨户敲门，恭恭敬敬请人。
王老板喝酒多，肚子大，腰带松松地挂在肚子下面，一想到那么大的肚子要被微微佝偻的脊背包在里面，赵翠屏就觉得好笑。
"连马克思都说，他这样的资本家，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还学会了资本家和马克思这两个词，虽然赵翠屏并不懂什么叫资本家，也不知道马克思是谁，但她直觉上知道，有钱的一定是资本家。
有钱的约摸都是坏人吧。
当然她儿子除外，她儿子不管多有钱，那都是好人，她倒是想，可惜前年就出去打工的儿子，至今没有发家致富的迹象，也没有寄回一分一厘钱给爸妈。
"哎哎，"陈启明推了一下赵翠屏，"端午节时候你们老板送的那瓶酒——给我启开喝点吧。"
"不行，"赵翠屏一口回绝，"那要留着过年送人的。"
"可拉倒吧！"陈启明皱着脸摆摆手，"这酒你们上工的每人一瓶，你送谁？不嫌丢人啊！"
"总有没有的。"赵翠屏坚持。
"你说你们老板这个中秋会送什么来？会不会不来送了啊？"
"不送？"赵翠屏提高声调，"不送我还不给他干了呢！周边这么多厂，问问哪个不缺人，我上哪都一样挣工资，他少了我，没准儿订单就做不完了呢！"
"是是是，"陈启明看着赵翠屏得意的脸，也跟着一起得意，人生能体会到自己不可或缺的机会不多，这肯定是其中之一。
王姓的老板活的很憋屈，当然这周边厂子的老板都差不多少。平常拿工人当大爷一样哄着，包的不好还不敢说重话，生怕一个甩手就不干了。食品包装生手和熟手的工作效率差别大了去了，走了一个熟手，来十个生手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进度。
赵翠屏把焯过的豆角捞出来，凉水一过，放进盆里，蒜泥香菜，加上盐和山西的陈醋，她像大厨颠勺一样把那盆豆角拌起来，颜色还是翠绿的，端上桌让周围的物件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没了颜色。
陈启明最喜欢的凉拌豆角，他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大声地咀嚼着。
看院的狗子叫起来，有人安抚它，"别叫了，别叫了，是我。"
赵翠屏掀开门帘，二狗妈正小跑着往这边来，边跑边挥手，"哎哟大姐，大事不好啦！"
"什么事情？怎么了这是？"赵翠屏手里还拿着筷子。
二狗妈一把夺过筷子，"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出大事啦！"
陈启明也急忙穿鞋下地，"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姓王的！听说他进了几台包装的机器，要把咱们这些工人都开除了啊！"
陈启明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也没去捡，他刚刚还在想如果姓王的中秋再送酒来，他是说什么也要开一瓶尝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