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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网易(知道)工作室,作者,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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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和他4个人的团队在京郊停留了两个月,每到傍晚,他们就开着面包车前往各个广场和街角公园,将音响、发电机摆开,招揽过往行人。
残疾人乐团里5个人,其中3人不良于行。队长坐着轮椅,双腿苍白纤细;小洋没有右臂;18岁的小海身高不足一米三,小胖没有双腿,以两只红色的木箱代步;丽丽患过小儿**症,走起路来摇摇摆摆。
小飞常常和其他队员争论自己算不算讨饭。
“箱子上写着,爱心捐款,你也就说得好听一点,谁不说你是讨饭的?”
“这叫励志演出。”
“卖票的才叫演出,我们这个,停下来就能听,算啥演出?你要是健全人,有人给你钱?”
“这就是励志演出。”队长直接定论。
把流浪和残疾两个词放在一起,不免让人生出同情;全国类似的团队有5000多个,他们大多走温情路线,讲讲自己伤残的故事,再配合一两首悲伤的歌,就能留下听众的脚步,顺便换得他们的钞票。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7-02 11:26回复
    小飞和他的朋友们不是,他们的歌声和表演里并无悲苦的控诉。他爱唱流行歌,如果是DJ改编版的就更好。哪怕他最喜欢的歌——《离家的孩子》,也很少拿出来唱。他不会将捐款箱伸到观众眼前,不过会在唱歌的间隙说几句类似“如果收入不好,那么我们三餐都无法保障”之类的告白。
    他们通过唱歌的方式,把生活边缘的自己拉回中心。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7-02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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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飞的团队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怎么赚钱了。6月初是高考,紧接着多天大雨。雨下着,小飞的嗓子突然发不出声音,大夫说这是声带白斑,一样的手术,北京做要两万多块,鞍山则只要8000,于是他离队半个月前往辽宁。
      雨停了、小飞回来,准备开工,却没想,一辆货车从十字路口冲出来,撞坏他们的面包车。他们实在缺生活费,等事故处理完,小飞马上叫了两辆三轮板车出发。
      傍晚6点半,灼热的阳光略为收敛,天色蒙上深蓝。廊坊市香河县的东南街开始变得热闹,透过足疗店的玻璃窗,能看到在长椅上躺了一下午的女士放下手机、开始补妆、低身整理黑丝袜和超短裙。
      一辆三轮车载着小洋、丽丽和小海——团队里的三个成员,从鸣笛不止的车流中穿过,从满街30块一晚的小旅馆和高叫一块五一斤的菜贩边上经过,往人民广场去。某一个十字路口有三个人赤着上身,面前一个小盒子,一人没了左臂,一人趴在小拖车上,剩下一个敲着锣,向路人喊着什么。
      三轮板车的乘客们没空注意这些,他们在前往广场演出的路上,丽丽的手机里放着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一路走一路跟着唱。她28岁,从湘西来,肤色黝黑。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7-02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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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飞在饭桌上向我介绍这位女歌手的时候,我略有些吃惊。丽丽坐在他们中间正闷头吃饭,肢体健全,动作也利索。一餐饭结束,她慢慢挪开凳子、抓过身边一根竹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两岁半的时候,一场持续3天的高烧让她从此只能伏地挪动,之后她用了5年时间才重新找回行走能力。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7-02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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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轮车靠近人民广场,远远地能看到两个音响、一部发电机和灯架已经从另一辆车上卸下,背着手遛弯的老头放慢脚步看过来。
          一转眼,城管的车一前一后靠近,贴着三轮车停下,6个穿制服的人围住5个歌手,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广场靠着县政府,不让摆摊唱歌。
          时间已经7点多,天色暗下来,他们马上决定挪去另外一个广场,可是三轮车已经走了,5个人对着一大堆设备不知如何是好,丽丽笑吟吟地看向城管:“我们叫不着车了,请你们送送我们行不行?”
          有一个人点头了。东西被陆陆续续搬上车,丽丽摇摇摆摆地跟上去。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7-02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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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丽向来不爱唱第一支歌。对着观众稀少的广场唱第一首,总要说话,可是她想不起来说什么,就算想起来了也不好意思。最好是等场子热起来了——起码是第三、第四首,她就不再推辞:“一首《歌在飞》送给大家。”她带着湖南的乡音,小飞马上调侃,“哪里有锅在飞啊?”
            人们就跟着笑起来,“就是锅在飞,锅在飞,”有人起哄。丽丽一旦唱起歌来就放开了,她会跟着音乐摆动身体、晃动手臂,到副歌时自我陶醉地将手扬到额头上去。要是不唱歌,她就坐在一边高声答谢捐钱者;如果捐钱的是小朋友,她会加一句“谢谢宝贝”。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7-02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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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事开始,丽丽是以爬代替行走的。两岁多的时候,她摇摇晃晃学会走路。可是有一天开始发烧,县城的医生给她打针、挂水,依然高烧不退。大夫劝她妈妈“扔了吧,没救了”。
              丽丽的妈狠不下心,抱着她三天三夜没撒手,到第四天早上丽丽醒了,可是手脚都没有力气了。
              湘西农村的木房子里铺着水泥地,地上散着干玉米,拖着硌着,她的腿上脚上常常带着伤口。屋子不大,可她从来没爬出过门槛。偶尔有力气了,就直起身子,跪坐在腿上,往远处看一看。
              后来父亲拿了个小棍子,她一蜷着腿,就一棍子打过来,她常常哭,为着挨打,也为着自己不如弟弟妹妹一样能灵便地行动。在地上爬到七八岁,一双腿脚居然慢慢能伸直了。父亲又找来两根竹竿,带着她在村子里祠堂中间的空地上训练,先是攀着竹竿、撑起身体,再是向前迈出一条腿。
              弟弟妹妹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沿着家门前的小路走出去,到两公里以外的小学念书。家里冷清下来,连名字都不会写的丽丽一直惦记着不远处的学校。她每天花更多时间在空地上练习站立行走,等摔了无数次之后,她能走了,渐渐地能绕祠堂的空地走上几十圈。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02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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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岁的某一天,丽丽就撑着竹竿,从早上6点多,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出发,一直走到中午,沿着满是石子的小路走到小学校。路两边是带刺的草丛,摔进去就会划出一道道血印子。
                她第一次走这么远,就是想来看一眼。
                学校三层楼,有十几间教室,一个操场,边上一杆红旗。“别的学校有的它都有。”以往小学开学,丽丽就看着父亲带着弟弟妹妹去报名。那年9月,父亲要出门的时候,她抱住父亲的腿,说自己要去上学。父亲说你走不过去啊,丽丽说“我可以,我可以”。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7-02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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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岁小学毕业之后,她在家里待了两年,手脚不灵活找不到工作,做生意又没有本钱,结婚几乎是能让生活有所改变的唯一选项。于是丽丽出嫁了,嫁到比她家还偏远的山里,沿着崎岖的小路,车要开两个多小时。
                  刚嫁过去,大家还算是和和气气的,过得不错。可是等看到她产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儿,公公婆婆和丈夫就没有好脸色了,全家的家务活都落到她身上。那就再怀孕、再生。所幸第二胎是男孩,可是一等到孩子满了一周岁,她就又一次成了全家人的保姆。
                  再过一年多,丈夫的哥哥查出不能生育,于是公公决定让丽丽生个孩子给哥哥养。她直接说了不。她一贯温顺,这个“不听话”的举动惹恼了婆家人,丈夫的拳头便隔三差五地落到她身上。有一次她和朋友到县城做了个发型,丈夫当街扇了她几巴掌:“这样是要勾引谁?”推来搡去更是常事,丽丽站不稳,他一只手推过来,她就要摔一跤。
                  有一次,丈夫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就问,以后能不能不在孩子面前打架。“看心情,”他回答了这么三个字。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7-02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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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丽受够了。她收拾了一个小包,撑着一根竹竿,从丈夫家跑了出来,如今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儿女一面。她说起孩子就会掉眼泪,好多次想回去看看,但还是怕挨打,没敢回去。她借住在弟弟家里,跟昔日的小学同学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开始玩快手。
                    她在热门推荐中看到了小飞和朋友们的直播:一个把轮椅摇得飞快的小伙子拿着话筒站在街头,高唱《闯码头》,还努力后仰、将手从轮椅背后探到地上,做出一系列高难动作,缺了双腿的小伙子努力地倒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残疾人演出,居然还是这么多人。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7-02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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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飞是快手上的红人,50多万粉丝,每条视频都有几十万点击量。他但凡上线,就会有一连串的点亮,“666”也不断从屏幕中刷过。
                      广场边上,临着马路的空地上,手机支在最前面,两个半人高的音响放在马扎上摆在场地两侧,一个控制台摆在正后方,几步之外是柴油发电机。
                      小洋走到后面,左手使劲一拉,发电机突突地转起来;小海对着控制台,几个键推上推下,舞曲便从音响中流出。
                      “各位,距离演出还有3分60秒,”小飞对着并不存在的观众打招呼,几辆自行车停下。
                      “用心打造时尚的音乐品牌,” 散步的行人停下。
                      “用我们的歌声给你带来快乐,”小孩子从远处跑过来。
                      “感谢好朋友们的支持,我们的演出即将拉开序幕!”穿着一致、等着跳广场舞的大妈聚在一起,远远地看过来。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7-02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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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洋第一个上场,他对着几个观众鞠躬致谢,开始唱歌,停下来的自行车越来越多,在广场后纳凉的老年人背着手慢慢踱过来,等一首歌结束,人群已经围成半圆的圈子。
                        “我们出来演出,或许给大家带来不方便——尤其是广场舞的大妈!”他看向场边那群穿着红T恤的女人们,“大妈们,将就一下成不?今天来一下,我们下次就去很远的地方啦。”他放软口气。
                        “不会再回来的!”小海接一句。
                        要是忘记讨好这群人,后果还是有点严重的。在另一次演出中,大妈们高声指责小飞霸占她们的地盘、影响她们锻炼身体,然后将喇叭放在演出场地前高放广场舞曲与DJ舞曲对垒,双方躲在各自的阵地后面,噪声巨大,行人围观,后来大妈们顶不住,先撤退了;可演出的时间也所剩无几。小飞说,当时自己也和和气气地劝,告诉大妈们自己是来赚钱谋生的;可大妈们直接打断他:有什么能比老年人身体健康更重要的呢?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7-02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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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一次还算顺利,她们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就在广场的另一侧排开队形跳舞了,其中一个人还向捐款箱中投了钱。
                          “前几天,一股强降雨让我们没法唱歌。可是我们一天不唱歌一天就没有生活费。有的时候我们也比较惨,回家箱子一开,才一百两百块钱,有时候还根本挣不到钱。所以要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不管是现场的朋友还是老铁们,你们的鼓励是我们前进最大的动力!”他压低嗓音,把最后一个字拖长。
                          几个小孩受父母派遣,小跑着把零钱塞到捐款箱里。
                          在这个街头广场的一角,他把控住了某种命运的节奏,把轮椅变成道具,把捐款变成入场券,将过路的自行车与行人截留、把有动感的舞曲与老歌相隔排开,在温情脉脉的叙述之后加上调侃,或者用活泼的口吻诉诉苦,将人们引到捐款箱前。天色黑下来,左右两个大灯依次打开,明亮的白光圈出一个圆形的区域,把他们从广场昏黄的光线中分离出来,人群靠近一些,孩子们从大人的腿边上挤进来。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02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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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飞会唱5000多首歌——只要一首歌有些名气,他马上就会拿来学。他的嗓子动了手术,还有点嘶哑,可是只要跟着队伍就忍不住连唱几首,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麦克风在他手里,一晚上都没放下来——如果你知道以前的小飞过着怎样的日子,或许就会知道他为何如握救命稻草一样握着麦克风。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7-02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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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生于1991年,记忆里最早的画面是一间大屋子,里面摆满了床,几个护工在中间穿梭,给他们喂饭、换尿布。“护工说我两岁多的时候还能跑呢,后来发了场高烧,就只能躺着了。”
                              之后的生活一直是被动式的。儿童福利院里人手不够,孩子只要能躺着就绝不让下地,身下垫着尿布,定点会有人来换。他在床上躺到了7岁,被抱上一台车、送到寄养家庭,放到另一张床上去躺着。到了寄养家庭的第二天早晨,小飞喊一声阿姨,阿姨走过来,直接给他一巴掌,“喊什么喊!”
                              一年之后,8岁的小飞被送往第二个寄养家庭,日子好过不少,不至于连着几天断水断粮,寄养家庭没条件让他上学,可他也能看着这家孩子的教科书来认几个字了。阿姨买了收音机,他从里面听到《离家的孩子》这首歌,反反复复听、唱,每一句歌词都像在说自己。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7-02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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