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又装样子读书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到外屋坐着。宝钗道:“妈病儿好些没有,我再给妈买些药去。”薛姨妈叹了口气道:“我这病非药能治,皆是你哥哥的事闹的,待我多散散心就好些了。”正说着,忽见宝蟾掀帘子进来道:“太太,那个搅家星家来人了,正在他房里唠嗑呢。”薛姨妈诧然道:“来了几个,都是谁?”宝蟾道:“还能是谁,他从小时就死了爹,又无同胞弟兄,只有一个寡母,是他的母亲来了,还带着两个丫头。”薛姨妈站起道:“亲家母来了,那得去迎,不然被他知道了笑话咱没规矩,也不是大户人家的作风。”便叫宝蟾和他一同去,宝钗不愿过去,就守在屋里坐着。原来金桂只有此一个母亲,自小就对他娇养溺爱,百依百随的,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使性弄气、气质刚硬的骄奢脾气,因思念女儿多时,有多年未见,便来探望女儿。金桂见母亲来了,不觉扑到怀里哭了起来。金桂之母见状惊讶道:“女儿敢是受了他们的欺负不成?”金桂道:“女儿命苦,丈夫、婆子、小姑都挤兑欺负我。丈夫已经惹了官司,被砍头了,他们见我势弱,都合伙来欺负我。宝蟾那死丫头在咱家还老老实实的,到了他家就变了个人,不但不帮我,反跟他们一势,日日打骂我。女儿现在守着寡,又被人辖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金桂母听了,气的脸也青了,道:“我到那府里找你不着,多方打听才知你住在这儿了,以为女儿日子过的顺心,谁知被他们揉搓。”又低头小声说:“咱过不好,也别叫他们过安稳了。女儿把他家的值钱东西都拿了,咱们偷跑回家过去,娘再给你找个好的。”金桂道:“往日我拿了他们好多金首饰,本来想托宝蟾偷拿回家去,谁知他跟我不一条心。东西只好放起来了,娘今儿既来了,就带回去吧。”金桂母听了脸上绽出一丝笑意,道:“还是我的女儿能干。”金桂道:“娘先回去,我再弄点多的再走,不能便宜他们了,平日里是怎么待我的。”一语未了,只见薛姨妈、宝蟾进来了。金桂母忙笑着起身迎道:“亲家母来了,快请坐下。”金桂也笑着道:“给婆婆请安。”薛姨妈道:“亲家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确实挂念的慌,宝蟾,倒茶去!”宝蟾应了一声出去了。金桂母道:“桂花不懂事,让太太操心了,我刚刚正骂他呢,说他有这么好的婆婆,还不知足,不知女儿平日里惹婆婆生气没有。”薛姨妈笑道:“那有的事,桂花一向孝顺的很,家里没有不赞的。”一时宝蟾端过茶来,金桂母接了,笑道:“这丫头以前在家里也温顺的很,我喜欢他,就让他陪桂花嫁过来了,不知在这里可听话。”薛姨妈笑道:“他挺好,没有什么。”金桂低头拿帕子拭泪道:“婆婆不怪罪孩儿,孩儿实在羞愧,刚刚听母亲一番教导,孩儿才知平日里待人太狠毒了些,以后再不这样了,求婆婆原谅孩儿。”薛姨妈道:“媳妇休要自责,婆婆不怪你,都是蟠儿不好,不关媳妇的事。”金桂母道:“婆婆是个良善人,桂花可要尽心服侍的好,若听说有人抱怨一句,我可不依。”金桂道:“娘亲就放心吧,女儿从此不敢不孝顺婆婆,过去怎么样就权当作风刮走了,以后我必是温顺对人。”薛姨妈见他这么和善,竟当了真了。于是大家吃过饭,金桂母又住了几日就要回去,临走,金桂偷偷把个锦盒交给了他,薛姨妈、宝钗、袭人将他送到山下才转身回来。宝钗母女觉得金桂几天安静,待人忽亲热起来,想到必是他母亲劝好了,都有些信了,薛姨妈十分欢喜,独宝蟾哼了一声仍不肯信。金桂日日陪薛姨妈唠嗑,婆媳甚为融洽,金桂特意给薛姨妈做了双鞋子,拿来要他试试合不合脚,薛姨妈暗自庆幸家里安宁,只是见袭人一人独居,偷偷掉泪,也替他难受的慌,时时过去陪他闲叙。这日金桂早早起来,煮了一碗汤端着拿到宝钗屋里,见宝钗刚起来,正在洗手,笑道:“平时我对姑娘不好,有些惭愧,今儿特给姑娘端碗汤以示心意。”宝钗见他殷勤前来献好,也觉突然,只是笑道:“怎么不叫丫头端来,还要亲自动手。你先放那吧,我梳洗了就喝。”金桂应了一声出去了。宝蟾刚巧走来,见他走远了,从窗子里探个头道:“奶奶别喝那汤,里面定是下了毒。”急忙进来把汤端了出去倒在外头地上,又走了进来。宝钗道:“不用你说我也不喝,一大早巴巴的端了来,怎不叫人起疑心。”宝蟾咬牙骂道:“好个歹毒的妇人,待我也给他端一碗去,里面撒了砒霜,给他来个毒中有毒,药死这泼妇。”宝钗道:“我可没有说要你去端,是你自己要下毒,别连上我。”宝蟾道:“奶奶怕他做甚,有事了我担着。”宝钗道:“如今可比不得以往乱的时候了,天下重新治理了,害了人是要吃官司的。”宝蟾道:“我知道,我不怕。”说完一掀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