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
有很多同龄人都吵着想要弟弟妹妹，我笑看。每天看着叶秋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小脸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就觉得心情复杂。
我和叶秋是同卵双胞胎，但性格却差着十条街。看在我和叶秋的份儿上，我觉得生物学家应该重新研究一下同卵双胞胎的相似性。
叶秋在外是个挺乖巧懂事儿的小孩儿，但我知道他其实挺笨的。上幼儿园的时候，邻座的小胖子把自己不小心撕坏的教材和叶秋换，他竟然还乐呵呵地拿过去用；六一儿童节上台表演前他的裤子突然被钉子划破了，这货像开了水闸一样抱着我呜呜哭，搞得我最后也没上台；小学三年级时，我把缺了一个条件的数学应用题抄给他做，在我忍无可忍地阻止他时他已经为这道题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说了这么多，也就是运用了反衬的手法突出了我的聪明机智。
和我不同，叶秋脾气好得惊人，这导致了人人都可以欺负他。其实我很纠结——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也会纠结的——我平时也没少欺负叶秋，也没资格五十步笑百步，但是不管心里又觉得别扭。后来我就想通了，叶秋是我弟弟哦，只有我有资格欺负。
还记得上初二那年，校外有个小混混追求我们班班花，但是班花喜欢品学兼优的叶秋。多狗血一故事，就像你们想的那样，小混混带着一帮兄弟把叶秋堵在了放学路上。你能想象吗？我在路边的网吧刚上机，屁股还没做坐热乎呢，就听见楼下叶秋鬼哭狼嚎地吼了一句“哥！救我！”我从窗口一望，正好看到叶秋被推倒在地。我当时是真急了，也可能是太中二病了，居然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是的，二楼。落地的瞬间我感觉自己骨折了，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抄起旁边的半截啤酒瓶朝着摁着叶秋的小混混抡了过去。人倒在地上，后脑渗出深红的血。混乱的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
“杀人啦！”那群小混混是装的一手好逼，但也就是半斤八两，哪儿遇到过这种事儿，此时也屁滚尿流地跑了个精光。
直到叶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我哭，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心里顿时凉了。
“呜呜呜——哥你会不会坐牢啊——”叶秋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了我的衬衫上，虽然有点反感但还是不忍把他推开。也许是真的没有力气这样做了。
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我的情况可能不会太惨，但在那种局面下谁也还会记得《未成年人保护法》啊？“没关系，如果我坐牢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爸妈。”我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对不起啊，以前还总是欺负你——”我大概是以为自己的人生完蛋了才会和叶秋说这种肉麻的话，所以当那个小混混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一丁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呜——”叶秋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哥，只要你能不坐牢，以后怎么欺负我都行——”
哦，这可是你说的。我推开叶秋，拿过叶秋的手机开始打120，然后又联系了爸妈。最令人惆怅的不是我小腿骨折了，而是爸妈知道了我是从网吧二楼跳下来的。是的，重点是网吧。
这件事直接影响了我的未来。本来我中考成绩还是不错的，但那些重好高中都不愿意收我这个差点成了杀人犯的学生。雪上加霜的是，那时候我和老爹因为打游戏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拉不下脸来让他替我解决这事儿。只要我肯低头，他就能把我和叶秋送进同一所高中。
我要是服软才怪呢。没想到的是叶秋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着急，就差给老头子跪下了。我一看就觉得来气，拽起他丢回房间：“你不用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他，我大不了不上高中。”
“那怎么行呢！”叶秋眼睛有点红，“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帮我打人被记过，肯定能上一个好高中的。”可惜没如果啊，你弟弟被人打了，你会无动于衷吗？
后来我进了一所不入流的高中，那种环境让我觉得凄凉无比。升学可是跟我未来息息相关的事诶，就算我安慰叶秋说没关系，但心里还是会难受的，我还没有麻木不仁到那种程度。
叶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后不后悔那天帮他。我告诉他：“你请我出去搓一顿儿我就不后悔。”我当然不后悔，甚至多年之后想起来还是会感慨万千。那大概是我人生中除了拿冠军以外做过最帅的事了。
【二】
我的高中管理得很宽松，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的成绩在那样暗淡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耀眼，但我志不在此。课堂上混乱得像菜市场，我索性也就不再听，戴起耳机缩在教室角落里写游戏攻略。
游戏攻略什么的，也就是高中里写得多。因为当你面前摆着一台电脑时，你会一心想打游戏，哪有什么闲心去写攻略？那时候的生活就是写攻略、寄出去、发表、收稿费、用稿费买烟，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叶秋用压岁钱买了部手机送我，像个间谍一样告诉我要天天互相汇报情况。一开始我还挺认真的，后来每天把前一天的粘过去。叶秋看出我在敷衍，却也认真地告诉我他们的学习进度，以及小测的成绩。
这种日子进行到第三个月，我因为拒绝给校霸代练被打了一顿。我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维持的平衡终于坍塌了。是时候和这个地方say goodbye了。
我用刚收到的稿费雇了几个人去揍校霸，告诉他们揍得越狠越好。后来——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因为我优哉游哉地旷课了。
从学校溜出来已经是月末了，我的生活费差不多用完了，这是个重大失误。我想我要退学，然后，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打心底喜欢电子竞技，但我并不确定我的那点小聪明是否能让我在这个圈子里立足。
所以我现在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拿如同海上孤舟一样不知所向的未来。哦，我现在可能像个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一般漂泊无依。我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弟弟显得无比重要了。在网吧窝了一晚之后，我就套上叶秋他们高中的校服混进去了。
走在校园小径上居然有不少女学生跟我打招呼，估计是一大早眼屎还没擦干净，错把我认成叶秋了。话说回来，叶秋在高中依旧这么吃香，让我心里的天平稍稍有些倾斜。
找到叶秋时他正在厕所。这个家伙，居然不进隔间。我玩心大起，轻手轻脚地飘到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我靠！”叶秋惊叫着提起裤子，“叶修你吓死我了！”
“叫哥哥。”
“就不叫！”叶秋欢快地跟我叫板，眼底尽是喜悦，“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轻叹一声，想拿出烟来点，但考虑到这是叶秋的学校只好作罢：“我呢，最近惹了点事儿，在学校通知爸妈之前我现在你这儿躲躲。”
“哦。”叶秋也就这点好，也不过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我做事有分寸，而我把这视作一种信任，但也许他并不想知道我的破事儿。“那我先帮你找个地方待着，晚上放学我们一起回去。”叶秋为了方便熬夜学习向老爹申请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我却只能苦逼地住宿舍。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影响，我照样有办法逃学去网吧。
叶秋把我藏在了即将拆迁地老校区的一间音乐教室里。其实什么教室都无所谓，我又不会一时兴起弹个钢琴什么的。
“喂，你有什么闲书可以借我看吗？在这儿太无聊了。”我瘫在了钢琴凳上。
其实我也没指望这个遵规守矩的家伙会有什么闲书可供我看，没想到他还真有。一本精装的硬皮书递到了我的手上。
《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不太看得惯名著，但叶秋大学霸的书包里总不至于出现花花绿绿的漫画。我不死心地拿过叶秋的书包，打算亲自找找可供我打发时间的东西，但叶秋却一把抢了回去，死活不让我碰。
这小子不会在书包里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作为哥哥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好好管教他一下：“你书包里装什么了？”
“没装什么。”叶秋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他撒谎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连眼都不眨一下”说的就是他，“就是不想让你翻我书包，一会儿翻乱了。”
从幼儿园到初中，我和叶秋一直在一个班，所有的物品基本上是共有的。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默契会一直延续下去的，而现在，我们进入不同的高中才不到三个月，十五年来建立的默契就要产生裂痕了？或许是我多心了，我也不敢再想下去。也许在这所学习机器堆砌起来的重点高中里，叶秋也开始瞧不起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哥哥了吧。
我突然对叶秋的书包失去了兴趣。我突然对上高中后的一切失去了兴趣。我没再说一句话，摆摆手让叶秋走了。
我躺在钢琴凳上，毫无困意。只是呆呆地望着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思考会不会有一只蜘蛛砸到我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撑着腰坐了起来，百无聊赖地翻开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个故事不算长，也就十六万字，用不了一个上午我就读完了。我现在可以说是和故事里的主人公霍尔顿处境一样。只不过他是被开除，我决定退学——其实我做的那些事儿真可以让我被开除了。不过我没有像他那样去各种夜总会瞎混，也没有叫妓.女，我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不过我是不是好孩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可没有哪本书上写着“好孩子的人生会更美好”这样的定理。
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角色就是霍尔顿的小妹妹菲苾。小姑娘活泼可爱，还特别懂得体恤哥哥。然而老天爷没有给我这样的妹妹，而是给了我叶秋这么一个一本正经的小傻瓜蛋。而且叶秋还越大越不可爱。
在我把菲苾和叶秋像是买菜一样比较来比较去时，教室门被敲响了：“哥，是我。”
我打开门，叶秋就像是做贼一样提着麦当劳的包装袋进来了。不会吧？还能出校门买饭，早知道我就直接溜出去上网了。
“挺腐败的啊叶秋，还吃麦当劳，你们学校看来也没我想象中管的那么严啊。”我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包装纸开始啃汉堡，于是叶秋递过湿纸巾的手在半空中就有些尴尬。
叶秋略有些自豪地笑了：“我假借老师的名义叫的外卖，怎么样？聪明吧？”
啧啧啧，这小子也开始学坏了。不过我还是由衷地感慨：“真聪明，越来越随你哥了。”
“自恋。”叶秋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我一脚，“话说你打算在我这儿待多久？”
“嗯——”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直到老爹打电话给你问我在哪儿的时候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要走去哪儿，我只知道老爹来抓人的时候我就不得不走了。
叶秋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咕噜咕噜地喝完了两杯奶茶，然后把剩下的“珍珠”推给我。这是他从小的习惯，每次都把不喜欢吃的东西交给我解决，譬如青椒牛奶鸡蛋黄。我突然想，叶秋长大结婚后，他老婆会不会帮他解决这些不爱吃的东西啊？不不不，他肯定会被人家嘲笑的。
那应该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三】
下午——下午没什么好说的，我一觉睡到天黑，迷迷糊糊地跟着放了学的叶秋回家。
我还从没到过叶秋在校外租的房子。虽然我们在周末的时候会见面，但从来都是回家，或者他去找我。叶秋周末似乎并没有补习班，看上去还挺清闲的。
叶秋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他的作息时间，洗完澡就一声不吭地坐那儿写作业。我坐在他的小床上，无聊地盯着他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
“你该剪头发了。”
“哦，周末去剪好了。”
“你们物理讲到哪儿了？”
“第四单元。”
“时间还早，我先找个网吧待会儿。”
“小区外面那条街拐角的网吧看上去还挺不错的，不过你别回来太晚。”叶秋终于从他成堆的作业里抬起头，把钥匙递给我。
“不用拿钥匙了，我在你睡觉之前回来。”
可能是因为下午没睡好，现在眼睛酸的要命。我其实不怎么想去网吧，只是怕打扰叶秋学习。我在夜深人静的小区里转悠了半个小时，又和叶秋的邻居老大爷聊了一会儿，从便利店买了泡面就回去了。
“叶修，我先去洗漱，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呗？”这是我进门时叶秋给我的第一句话，我怀疑他是想故意为难我，“我不知道是哪一步搞错了，一直算不出来。”
我瞅了瞅叶秋的草稿纸，上面的字迹由工整漂亮到龙飞凤舞再到乱七八糟，清晰地反映了叶秋的心路历程。感谢老天，我居然会做这道题。
“小秋，你辅助线做错了，所以有一个条件没用上。”话音刚落叶秋就叼着牙刷跑了过来，“这么做啊，难怪。一定是天太晚了我脑子乱了。”
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真蠢。”看来叶修我还宝刀未老啊，学霸秋不会的题我也能解出来。
叶秋哼哼了一声，不满地在床上摆了个“大”字：“居然说我蠢，打地铺吧你。”
我也没客气，直接躺在他身上，压得他嗷嗷叫唤：“叶修你怎么那么沉！我要被压死了！”
“活该。”我把他往里一推，自己躺到边上去，“前十五年都和我睡，怎么分开三个月就这么害羞？”
“……”叶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脸居然红了起来，“我现在极度怀疑你的语文水平！”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思想能不能不要那么奇怪？”我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怎么？不适应？要不要哥哥哄你睡觉啊？”
“滚。叶秋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不停地在被子里踹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帐哥哥！”
“其实我不是你哥，你是捡来的。”
“哦，哪儿捡的？”
“家门口。人家把你丢在门口就走了，我记得那天雪下的挺大。”
“那我岂不是应该叫叶雪见？”
“好吧叶雪见，看到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支持景天和徐长卿在一起了。”
“去你大爷。”
“你大爷就是我大爷。”
我和叶秋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营养的垃圾话，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