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正十六年腊月
（狐裘遮了大半张面，搭着来喜儿的手下马车时，躬身觑了目房檐上喜庆的大红灯笼，踩着凳下车，跺了跺有些冰凉的双脚，双手紧抓着狐裘边儿，呵着白雾）今儿可真冷
（门"吱呀"一声，擦着雪的敞开，一壁吩咐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一壁碎步疾行，直想寻个火炉好生烤一烤，行了半路，又停了下来，一扬首）先引我去淑俪福晋那吧
（恪不在，贸然往嫡福晋那去，着实尴尬了些，往日里淑俪福晋行的近，索性先去喝一盏茶，也可自在些。）

（圣旨来得突然，府中便有了女主人。这位嫡福晋说起来与我还有些沾了亲，大姐明瑾是她的嫂嫂，所以她甫一进门，就仿佛与我有了三分亲厚，我这样慢热的性子，有时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刚从嫡福晋的园子里请过安回来，进了屋才觉得身子暖了些，突然有些怀念以前的冬天，那会儿王爷体恤，不让诸人早起问安，我素来畏寒，隆冬时节总是待在屋中不爱出门，而今规矩在这儿摆着，不想出门也不成了，好日子消失得可真快，一恍惚，就没了。坐在暖榻上捧着一杯茶，若谷进屋还带着股寒气儿，说德福公主来了，王爷不在，便先来我这儿坐坐。吩咐人添了茶具，盘算着时辰差不多就出门迎一迎，正巧见她进院，待到近前微微一笑）
快进屋，别受了寒气儿。

可冷的紧，这一路冻坏我了（我说着实话，却并不愁苦，含了半分笑意，不是抱怨，是寻常熟络的寒暄，来喜儿搬着大大小小的物件，遮住了半张脸，往后觑一目，冲蒋氏）打宫里带出来的，一半是给恪的，另一半是予你们几个的
（跨过门槛，暖热扑面而来，解了狐裘递给奴才，摘下薄纱一耳，恰可遮住半张面）上回你念叨的吃食，我可也没忘

以往搁在我这儿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嫡福晋，不如还是我差人送过去吧，我的那份就直接留下了，省得再折腾了。
（德福来过王府几次，她跟王爷关系近，自然也不把她当做外人。这让把东西送到嫡福晋那儿，是为了全新入府的福晋的脸面，让自己人送过去，是省得德福麻烦。与她一同进了屋，落了座，倒了杯热茶搁在她面前，这公主面上有胎记，原先头回见她前，王爷就与我打过招呼，我是个坦荡心大的人，本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故而面对公主，素来一副泰然模样，有那胎记和没那胎记，不都是一个样）
今日来就是专门送东西的？不过天气冷，你来一趟也不容易，等王爷回来了，我们烧上锅子涮羊肉片儿吃，又暖和又舒服，这样的天气，最好不过了。

（她说着，话音将落，就有侍女近前来，意欲听从吩咐，忙拦住）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去吧，恪的嫡福晋，我总要瞧一瞧（又一惋惜）若非你出自汉军旗，以恪对你的体贴，嫡福晋的位置该是你的
（褪了鞋，坐于矮炕上，整个身子都瞬间笼了暖热，一杯热茶，贴近掌心，寒意渐褪，瞧着人儿，又补了句）若是你觉着不自在，便罢了。
（拢了拢搭膝的小被）也是来同你说说话儿，顺道瞧瞧那位新福晋。你历来会吃，却怎的不胖？

（这话，王爷倒是也与我说过，可是生来就定了的命，哪儿能说改就改。在德福前懒得说冠冕堂皇的话，比如什么王府长久没个嫡福晋也不是个事儿这一类的说辞，都是糊弄旁人的，到这儿了，只是轻轻一笑，淡淡说道）
我才不稀罕嫡福晋的位置呢，做了嫡福晋，事事要以王府为重，还得管理庶务，人前人后都得端着一个劲儿，多累，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心眼又浅，做不得大度，做不得贤淑，只有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心思。不过嫡福晋算是与我稍稍沾了沾亲，她是我大姐的小姑子，自打入府以来，总是看着与我亲近一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与人交心这方面总有些迟钝。
（说不自在倒也不至于，可若说十分自在，那也是骗人，原先府中只有我、容庄和侧福晋，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也挺好，而今还多了个请安的地方，连伯熙都得管人家叫一声额娘，何止心累啊。聆闻末了那句，掩唇一笑）
许是我命不好，光吃却长不出什么护身膘，纯属浪费了粮食。

我瞧你就是极贤淑又大度的，我虽不曾体会过宅院生活，可单就紫禁城里，使小性吃味的可不知窜的多高，规矩甚么的挡也挡不住，你太过低估自个儿的善解人意了
（皇额娘极善妒，惩治起来半点不留情面，否则，以我所感所知，不知要闹成甚么样呐，御下宽和大度着实不及雷霆手腕。双手贴着杯壁，汲取暖意）若她不是个坏心思的，我想初为人妇，后院又有几位福晋，总会诚惶诚恐，同你沾着亲，自然要亲近些，实则，于恪来说，最是好的，你们融洽，他才安心
（满族儿郎，向来多妻多妾，是为绵延子嗣，福泽大清，可于女儿家，总归是不公平的，汉人的话本里，可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惶恐？我瞧着倒是没有，头回请安时就已然是当家主母的风范，事事周到体贴，说起话来和善虽和善，可终归还是把自己摆的高我们一些。
（有些人的和善就是亲亲近近的，让人觉得心里熨帖，愿意将心窝子掏出来，而有些人的和善也非虚假，就是有些自上而下的滋味，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们本来的不同，她对你和善，是一种恩典，你得铭记于心。嫡福晋俨然属于后者，这一点毋庸置疑。眉眼轻弯，薄唇上点了艳嫩的膏脂，抿出些温柔的弧度，徐徐言道）
后宅安宁，爷们儿在外头才能做事安稳，我不与旁人比大度，又得面对现实，只能一门心思搁在王爷身上，好在王爷素来善待于我，我既不是他头一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在他心里，这一点，目前应该还没人能改变得了不是。

你这样说，我倒愈发好奇了，迫不及待的想瞧瞧，这位嫡福晋，是个甚么模样的人儿
（到底同恪血脉相连，虽觉着她们委屈，却免不得皆为恪思量，她也是通透的人，晓得如何是两全其美的，不叫恪烦心，也不叫自个儿不如意。）
（觑了目外间，尚有些阴沉沉的，屋子的光线便愈发不好，笼了层雾似的，不透亮）今儿哪也去不得，我可得在你这多叨扰会儿了

好奇就去瞧瞧，你一个人不好意思，我就陪你一同去，左右你得自己看过才成，我说的那也就是我说的而已。
（顺着她的眸光往外瞧了瞧，再听这话，微微一笑）在这儿待着有什么不好，一会儿王爷就该回来了，又多了个能陪你说话儿的人。（若谷端来了两盅枣茶，递在她身边一盅，笑着说道）女儿家该多食枣，补气血的，喝了面色会红润些，如今天寒地冻的，保暖为重，你这样的天气出门瞧着穿得也不算厚实，先喝点暖暖再说。

（手上的茶尚不曾凉，那厢又有侍婢端着托盘呈上了两盅，她心细，估摸着是打见着我畏寒模样，吩咐人备的，这会儿端过来，手上也暖了，脚也不冰了，正有精气神对付汤水，撤了手上捧着的，揭开枣茶盖，吹了吹）就是这个意思，叫你陪我一道去瞧瞧，免得届时陌生，两厢尴尬
（垂目觑身上的袄子，一壁送了口枣茶）皆是内务府备下的，自打额娘不在了，便没甚可挑拣的

大约也尴尬不到那儿去，嫡福晋是个周全的人，以你的身份，她断然不会让任何事任何话落在地上的。
（说起这个，我也是打心眼里佩服钮祜禄，我是那种直来直去惯了的，说得来的就说，说不来就不说，面上应付实在难为，憋屈了自己更是难受。可钮祜禄不是，待谁都是如沐春风似得，妥妥帖帖，仿佛生来就该是嫡妻的模样。听德福所言，微微蹙了眉，这事儿我也听仲怀说过，可是生离死别的事儿想来都是不共同都难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只得应道）
这是什么话，你是什么身份，谁能委屈你了，越是如此你越得把自个儿照顾的好好的。

（这话儿听着耳熟，旁人难为时，劝谏话儿总是大多相似的，胳膊肘搭着炕几，晃了晃暗红的茶汤）
没人敢委屈我，也没人再心细如发似的事事为我打点。哎，说来，你都是当娘的人，需处处为旁人打点了，偏我还琢磨着有人替我打点
（话儿赶到伤心处总是难免，可也不必当真伤春悲秋，叫别人跟着一块难为，坐如针毡似的不痛快。自然的折了话儿，扯到孩子身上，于这个儿，想来她最能滔滔不绝。）

没嫁人都是孩子，没做娘更是不知道为人父母的难处，原先我是什么都不在乎，随性而为，如今却也变得事事谨慎小心，生怕哪里出了什么茬子，自己倒也罢了，万不能连累了孩子。
（说起来，府中除了楚棠和奕昂，其余子嗣都是我所出，奕昂先前又突然溺亡，倒是让我心惊胆战了许久，生怕自己的孩子会有个闪失。这事儿对外没说什么，就是说得急病去了，遮掩得结实，就算是府里的人知道得也不多）
老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哪个当父母能真纵着让他们自个儿过日子，我也是操不完的心，有时候也会觉得累，可一瞧见孩子的脸，便什么都能搁后头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