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头龙对凯尔他们几乎毫无防备,可以说基本没放在心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包括人类在内,人族的实力本来就与龙族有天壤之别。简单来说,人类在龙族眼里不过是蝼蚁而已,无需戒备。即使冷不防被人类什么的物种攻击了,也无伤大雅。
“罢了……我只说一遍,速速离去,下不为例。”龙不耐烦地警告道。
这则警告并不是出于好心或是善意。
对于入侵龙族圣地的人族,原本不必多问,直接用烈焰吐息收拾他们即可。但是龙族有一条惯例:无论来者何人,都要事先给予驱逐警告。
龙族的考虑是,假如对方应声退去便不予追究,若敢违抗或是做出敌对举动,就立刻将其焚烧殆尽。
然而,西鲁德尼亚比龙的姿态更胜一筹,居高临下地说:“嗯?没见过的面孔呢……连妾身都不知道,汝还没活满一千岁吧……嘛,这种站岗的工作给下位者来做也是自然。”
“……你,说什么?”
龙一时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它做梦都想不到,迎面而来的人族居然敢小瞧自己。当她刚转过神想要怒斥“区区人类,嚣张什么”的时候,西鲁德尼亚又向它浇了一盆冷水。
“妾身对下位的汝无话可说,泽鲁斯还健在吧?去告诉它,西鲁德尼亚前来会面。”
“为……为何、你会知道泽鲁斯大人的名讳?”
泽鲁斯的名头可谓效果拔群,这头龙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慌起来。
“对了,这是基于盟约的正式会面请求。快去传话吧。”
“盟、盟约!?天方夜谭!龙族怎么可能会和人族……”
“此事汝无需知晓,说了也是浪费时间。作为看守,快去履行汝的职责吧。”西鲁德尼亚毅然决然地说,完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咕唔唔……”
龙无言以对。此时它怒火中烧,但对这群不自量力的人类一时毫无办法,群龙之长泽鲁斯的名讳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情况下,它并没有确认西鲁德尼亚言论真实性的手段,要进行确认就不得不先行返回,可如此一来就等同于被人族牵着鼻子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它的脑袋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干脆把他们视为暴徒处理掉,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西鲁德尼亚大概是看透了它险恶的心思,乘胜追击道:“……要是没有经过核实,汝擅作主张的话,泽鲁斯会怎么想?那老家伙虽说公正,却也严厉。后果如何……自不必妾身来说吧?”
“唔……呆、呆在那儿别动!”
似乎是觉得言之有理,这头龙开始摆动双翼,然后往世界树方向飞去,原地只剩下龙翼振动时扬起的尘土。
直到龙的身影淡出视线之后,大家才从其莫大的威压下解放出来,除了西鲁德尼亚以外,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也不该用这种态度吧。”
尽管是凯尔把最初的对话交给西鲁德尼亚处理的,也没料到西鲁德尼亚的表现竟然会如此强硬。
“先发制人是交涉的基础,最好让对方陷入混乱之中……况且,妾身这可不是无谓的强硬。龙族中有很多嫌麻烦的家伙,对人族的请求往往敷衍了事,这样一来,话就传不到泽鲁斯耳朵里了,但只要妾身这么说,就肯定能让泽鲁斯听见。”西鲁德尼亚一脸平静地断言道。
于是,在略作等待之后,先前的那头龙又以惊人的速度飞了回来,随即盘旋而下,落在凯尔他们面前。
“……泽鲁斯大人让我来正式迎接你们。”它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极不情愿。
“是吗,有劳了……那么,带路吧。”西鲁德尼亚依旧摆着架子,向龙催促道。
“跟、跟我来……”
凯尔他们跟在龙身后,脑袋里冒出——原来龙也可以做出那么不自然的表情啊——这种无关紧要的想法。
凯尔一行人来到世界树的根部,再次被它的雄伟所震撼。
树的主干犹如深渊峭壁一般,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压迫感。倘若仰头张望,其高度会使人头晕目眩。树上的枝叶郁郁葱葱,枝杈间时不时有龙飞过,它们用新奇的目光往下朝这边窥探。
“这边。”
从龙的口气与态度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是无可奈何才过来带路的。
它和看守生硬地打了下招呼,接着一行人便向根部附近的巨大洞穴走去——如果从整体来看,这个洞穴不过是刺入世界树体内的一根针罢了。
“嗯,果然内部变化不大呢。”
西鲁德尼亚把领路的龙完全当作侍从对待,一边向前昂首阔步,一边环视着四周。
“那啥,龙以前就是这样吗?住的地方实在太没情趣了。”
“是呀……稍显单调了呢,要是加些装饰的话应该会好很多。”
赛兰和乌尔莎似乎放下心来,开始了日常的闲聊。
正如二人所说,眼下的道路表面一律是裸露的树皮,除了类似于发光苔藓类的东西用于照明以外,就没有其他改动了,感觉上是保持着树木自然的风貌。
“说到底,家居装饰此类的行为,出发点是为了遮风挡雨,防寒避暑,使处所变得适宜居住,但这对龙来说无足轻重,因为它们生来就对周围的自然环境有强大的适应力,顶多需要在睡觉时避避光而已……也就是说,龙族并没有‘装饰’这种概念。”
西鲁德尼亚的说明让赛兰他们恍然大悟,纷纷感叹起来。
“另外,龙族在饮食习惯上亦与人族相去甚远。无论是土壤还是岩石,它们都照食不误,并能将其转化为营养。食量相对体形而言也是惊人的少。因此,它们没有加工食材——或者说料理食材的必要,对食物本身也就不怎么讲究了。”西鲁德尼亚同情地摇了摇头。
“真的吗?那确实是有点可惜呢。体会不到享用美食的喜悦、那品尝美食时产生的幸福感,绝对是极大的损失。”莉莎为龙感到悲哀。
“是啊,妾身当时也为龙族惋惜不已,还曾经特意推荐了各色美味给它们,但是它们依旧顽固不化……”
“快停止无谓的对话。马上就要到泽鲁斯大人御前了,保持肃静。”
由于被人类莫名其妙同情了一番,龙那充满迫力的声音中混杂着愤懑与不悦。而听它这么一说,莉莎便不再开口了,西鲁德尼亚则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又走过一段距离之后,众人来到了一个广阔的空间。在这个空无一物的领域中心有一头身体蜷曲,躺卧在地的巨龙——这头龙足足要比引路的龙大上两圈以上。
“在这稍作等……喂、我说你!站住!”
西鲁德尼亚无视龙的警告,继续向前走去。
“果然还活着么。即使在龙族之中也属相当高龄了吧。妾身原本还担心着呢。龙王泽鲁斯。”西鲁德尼亚带着肆无忌惮的笑容,双手环抱胸前,挺身对着眼前的巨龙——泽鲁斯说。
“……真没想到,那傲慢的措辞还是一点儿没变……魔法王西鲁德尼亚啊。”泽鲁斯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向西鲁德尼亚回应道。其浑厚的嗓音中透着讽刺,还有隐隐的怀念。
“不管怎么说,妾身也曾与贵族缔结过对等的盟约,可不必装得毕恭毕敬的。”
“emmmm……没想到千余年之后还能再会呢。”
“嘛,如你所见,妾身已经不是当时的妾身了。”西鲁德尼亚苦笑不止。
如今的西鲁德尼亚,是魔法王把自己的人格与记忆移植到凯尔佩剑的宝玉后形成的魔法生命体。准确的说,现在的她是魔法王的复制品。
“的确。眼前的你是‘西鲁德尼亚’,却称不上是魔法王西鲁德尼亚,那么老夫就没有与汝坐下来谈话的道理……汝有何话说?”看来已经意识到西鲁德尼亚是魔法生命体的事实,泽鲁斯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死板的汝可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背弃盟约,汝要确有此意,妾身一行人就到不了这里。”
“哼……狂妄至极。能在老夫面前油嘴滑舌的也就只有汝了吧。”泽鲁斯嘴上说着“狂妄”,语调却显得轻松愉快。
“那么,伊尔梅勒啊,引路辛苦了。”泽鲁斯不慌不忙地对一旁领路的龙说,示意它可以退下了。
“可、可是让泽鲁斯大人一个人……”
对泽鲁斯无礼的态度让伊尔梅勒憋了一肚子气。它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凯尔他们……特别是西鲁德尼亚。
“无妨……还是汝以为凭这些人就能伤到老夫吗?还是说吾已经不中用到这种程度了吗?”
听到泽鲁斯不快的话语,伊尔梅勒立马惶恐了起来。
“岂、岂敢……人类啊!可不许再对泽鲁斯大人无礼了!”
如此告诫一番后,伊尔梅勒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这样戏弄晚辈可不太好。”
泽鲁斯多半是看出西鲁德尼亚的举动是有意为之。
“老是纵容怎么行?虽然一丝不苟不是坏事,但是长此以往,脑子就僵化了……会重蹈覆辙也说不定哦?”
与刚才不同,面对西鲁德尼亚关切的话语,泽鲁斯叹了口气说:“如今的境况已略有不同……诞生了不少值得期待的后辈呢。”
“那不是挺好的嘛……”
“……那么,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朝花夕拾倒不失为一种乐趣……不过我们还是进一步说吧。只有妾身与汝,还有这边的凯尔,其余人就不用听到了,也不要让其它龙听见。”西鲁德尼亚说。
“嗯……”
泽鲁斯面带疑惑,第一次看向凯尔。
“初次见面,在下凯尔·雷纳德。”
凯尔深深地行了一礼,他实在做不到西鲁德尼亚那样旁若无人的样子。
“汝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么……可是、唔~呣……”泽鲁斯盯着凯尔以及作为西鲁德尼亚本体的佩剑,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
凯尔察觉到了它对这把剑的执念。
“这把剑与老夫有些渊源……也好,如果要谈什么私密之事……那里倒是不错。”
刚刚还躺卧在地的泽鲁斯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嘴里发出某种高亢明亮的声音。这种类似口哨的声音正是龙族的语言。人类是绝对学不来的,也听不懂。
接着,一团光把泽鲁斯的身体包裹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缩减到了人体大小。等到光芒收束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穿宽松长袍,体形修长,长发蓄须且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zhang者。
“维持龙形怎么也讲不好人族语呢,这个姿态应该就方便多了吧?”
“啊……那个……劳、劳您费心了。”凯尔为之一怔,他可没听说过龙可以化身成人,现在光是保持礼数进行回话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凯尔用责备的眼光看向西鲁德尼亚,好像在问为什么事先不告诉他,而西鲁德尼亚却一脸无辜,佯装不知。
“那么,跟我来吧。其他人在这儿等着好了。”
泽鲁斯说着便走了起来。他身子硬朗,走路时腿脚利索,丝毫不显老态,西鲁德尼亚则紧跟其后。
凯尔告诉大家暂且在原地等待,一交代完,他就匆匆离去,赶忙跟在二人身后。与此同时,凯尔心头一紧——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话说回来,许久没变成这副模样了,仍然习惯不了‘衣服’这种东西啊……为何非得裹上这种布料不可啊……”
“不适应也忍着吧。妾身可不想看到老爷爷的裸体。”
“还是感觉很违和呐……可以的话,真想快点脱掉。”
“妾身可说在前头,汝千万别脱哦。和裸体老爷爷谈话什么的,绝对不要!”
凯尔跟着走在龙王与魔法王后面,伴随着二者的喧闹,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