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青子不知道死去之后竟然是这样的。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样的长发，一样的温润的眸子，笑起来脸上一样的酒窝。她抬抬手臂。真实的运动的感觉，只能用脚行走，一切似乎都和曾经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会被人看见。
而只有这些，才能让她真切地觉得，她已经是个死人，已经是个幽灵了。
看着看着，青子眼前突然又涌出死去的那个时刻，她猛得蹲下去环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
她要去见见那个人。

<<01
街道还是这个样子，一成不变。
已经是春天了啊，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翠绿的草丛中可以看见那一个个含苞待放的骨朵，茂密的树林中可以听到那一声声婉转动听的鸟鸣，湛蓝的天空中可以看见那一片片随风飘散的白云。
街道还是人来人往，有不断吆喝卖一些小玩意儿的商贩，有与伙伴们追追打打的小朋友，有和同学说说笑笑的学生。
和从前一样，一成不变。
不过此时此刻中森青子并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这和谐的景象。因为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一位少年——
黑羽快斗。
相信在中森青子死后，他受到的打击是最大的。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像从前笑的那样开心。毕竟，自己死了。
想到这里，中森青子加快了步伐。

<<02
穿过了熟悉的街道，来到的是那幢中森青子再熟悉不过的屋子。
作为幽灵的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不用敲门。
她直接穿过那扇黑色的大门，进入房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的黑色短发男生——黑羽快斗。
此时暖蓝色的眼瞳黑得像午夜三点半的天空一般，暗淡无光。
颀长的手指握着一张照片，眼睛死死地盯着照片中的少女。
那时她们最初的，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泪水就像洪水决了堤，脑海里满是他们的曾经。
「虽然我是幽灵，虽然快斗看不见我，虽然我……已经死了。可是，我一定一定不能哭，不能哭……我要，给快斗留下一个，最后的印象。」
中森青子用她白皙的手指整了整粉色的连衣裙，轻轻抚平裙摆的褶皱。用手擦干满脸的泪水，即使还有泪痕。雪白整齐的细齿咬住樱唇，尽力忍住哭欲。指甲也不自觉地深深嵌入掌心——可是她不痛。
艰难地开口，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快斗，你还好吗。”
可是那位少年还是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是幽灵，我已经……死了啊。」

<<03
“快斗，青子知道你听不到我说话……”本该甜润的嗓音依旧苦涩。
“可是，青子还是要告诉你，青子过得很好哦。”
“快斗不能这样垂头丧气的，知道吗？”
“青子不会离开你的。”
“快斗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这里，中森青子再也忍不住了。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轻轻地抽泣。瘦弱的肩膀随之颤动。
可是那位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还是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黑羽快斗的脑子里满是青子的音容笑貌，还有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笨蛋青子。”突然，黑羽快斗的神情变得非常温和，就像看到了故人。嘴角上扬，勾起一个盛满温柔的微笑。
正在抽泣的青子蓦地抬起头。
快斗，看得到我？眼里带着一丝欣喜若狂
「不，怎么可能呢，我可是……幽灵啊。」
接踵而至的又是自我否定。其实她也不想否定，可是，这是事实啊。
一个残酷的事实。
不知是养成了习惯还是如何，这位满脸泪痕的少女回了一句话。
“笨蛋快斗。”
好像回到了从前。
哭的更加厉害了。
透过窗子，依稀看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04
“我才不是什么笨蛋哩，傻瓜青子。”少年暖蓝色的眼瞳中盛满了温柔，但又隐藏着一丝难以发觉的悲伤——她不知道。
“青子不是笨蛋！笨蛋快斗！”听到这话，中森青子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向那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她沾满泪水的左手叉着腰，右手也是沾满泪水，不过因为用右手擦的眼泪，所以白皙的手指也满是眼泪。大拇指与中指相交，放在他的额头前。忽然弹开，她打算与从前一样弹那位少年的额头。
可是少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依旧温和地笑着，笑着傻气的青子，笑着他们的幼稚，笑着他们的从前——
纤细的手指直直穿过了少年的额头。留下精致面庞上满早已是泪痕的，呆滞的少女。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之前的泪痕滑下，滴在木质的地板上。
一滴，两滴。
少女尽力扯起嘴角，自嘲地笑着。
「对哦，我再也无法触摸到快斗了。」
「我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弹那个笨蛋的额头了。」
「我怎么总是忘记这一点呢。」
「我已经……死了啊。」

<<05
这位黑发少女早已习惯了在每一句“笨蛋青子”之后回一句“笨蛋快斗”，在每一次被偷看内裤之后拎起扫把往那位黑色的少年身上狠狠扔去，在每一次所谓“打情骂俏”后弹黑羽快斗的额头，在每一次怪盗基德发出预告信时与他争论谁会赢，在每一天早上与他说“早上好啊，快斗”，在每一次他惹怒了她之后做鱼给他……
习惯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呢，一旦形成了就怎么也改不掉。
对于生者，习惯是个相当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所爱之人的习惯。可是对于已逝之人，这种习惯只能成为撒在伤口上的盐粒——
很痛。
因为不能「习惯」，抑或说不想「习惯」。不想习惯自己无法再与所念之人交流，对视，聊天……做一切容易又困难的事情。
“笨蛋青子，你怎么能这么走了呢。”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少女蓝色的瞳孔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浅得让人难以察觉，可是还是有。
“青子一直没有离开啊。”
“就算青子，也会回来的。”
努力扬起一个盛满温和的笑脸——可惜带着一丝悲伤。
“再见哦，快斗。”
“青子还会回来看你的哦。”
收起自己的笑容，转身离去。
只是不想在黑羽快斗的房里哭泣。不想让他心疼。
「不能，让快斗心疼哦。」
转身那时，几滴晶莹的水珠落在了地面上。
“青子会回来看快斗的。”
这是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宠溺地看着照片中早已不复存在的少女。
「青子会回来的哦。」

<<06
已是深夜，黑丝绒般的天空上镶嵌着一个白玉盘，照亮着这个世界。
一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街道上。说是漫无目的也不是，中森青子逛着熟悉的街道，一边回想着自己和黑羽快斗以前的事情，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
以前还真是欢乐呢。中森青子抹干了自己的眼泪，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想到。
不过自己也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如果黑羽快斗知道了肯定会更加伤心的。所以自己首先要坚强起来，才可以让黑羽快斗得到安慰。
怀着这样的心情，那可爱的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微笑。
可是……悲伤还是有的吧。努力忽略掉这一点悲伤还是很难的吧。不过什么都难啊，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童话呢。
中森青子静静抱着自己，自己安慰自己。这也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方式吧。中国很多诗人都喜欢把思念寄托在月亮之上。
——我和快斗，看着同一轮月亮呢。
——所以，没必要悲伤。
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此时少女的眸子里竟有了一丝光亮。
就好像无尽的黑暗中一丝仅存的火花。
虽是笑着，可是一滴晶莹的泪珠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不能哭哦，青子。」

<<07
不知不觉，天，亮了。此时作为一个幽灵的好处再次体现出来——
中森青子并不饿，也不需要吃饭。要是以往这个时候自己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吧。
中森青子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然后蓦地想起了什么——
「真是的，快斗还没有吃早饭呢，我得去给他做早饭。」
原路返回，到了那幢房子。
对着熟悉的琉璃台，却无从下手——
她已经摸不到厨具了，怎么做饭呢。
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呢。
——“快斗，开饭了！”
——“快斗真是的，把青子的努力视为泥土。”
——“今天快斗要不要吃全鱼宴呢？”
……
滴答，滴答。一点一滴满载回忆。
「中森青子你真是不争气，不是说好不能在快斗面前哭吗？」
中森青子的心被自己揉作一团，浇以泪水。就像一张原本干净整洁的白纸，此刻却皱皱巴巴，满是水痕。
突然听到了黑羽快斗开自己房门的声音。连忙拭干泪水，重新挂上微笑。
即使他看不见她。
“快斗，青子回来看你了哦。”

<<08
中森青子在原地呆了很久。
哦，快斗起床了啊。可是他只是坐在餐椅子傻笑。
「真是的，快斗怎么还是傻乎乎的啊。」中森青子有些生气，明明青子……
都不难过了啊……
可惜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漂亮话谁不会？可是你做得到吗？
答案可想而知。
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扯这粉红色的裙摆，她果然还是心有不甘。
“会回来吗？”黑羽快斗说道。
“青子，回来了哟。”
不过这些话，黑羽快斗并没有听到。他也听不到啊。
“青子这个笨蛋。”
“我明明……”
“最喜欢青子了啊……”
黑羽快斗仰着头，眼角滑过一滴泪水。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保持着扑克脸，再难过也不在他人面前留下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中森青子死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呢？
因为他，最喜欢青子了啊……
听到这话，中森青子咬紧了嘴角。快步离开了这幢房子。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
向你告白了。

<<09
因为之前哭的太过惨烈，所以到了最后，明明更应该痛哭流涕，却挤不出丝毫泪水。
这位半透明的少女死死的咬住樱唇，贝齿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扇子般齐整纤长的睫毛因为泪水已黏合在一起，上面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那一颗颗恍若碎钻的小珠子在明媚的阳光下闪射出耀眼的光芒。
中森青子怔怔地看着对面那家她在熟悉不过的拉面店，喃喃地说道：
“啊，记得这家店的兰州拉面最正宗了。”
小巧的鼻子轻轻地嗅着萦绕在鼻尖的香味，少女所拥有的独特声调此时又出现了。
“好怀念啊……”
不自觉的，中森青子的嘴角已然上扬，勾勒出的微笑单纯而又美好。
“我最喜欢青子了。”
蓦地，这句话又回荡在少女的心中，久久不散。
我要去表达心意。
然后。
该走了。

<<10
中森青子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客厅。
客厅的窗子开着，几道阳光照入客厅，带来了几分生机。少女粉色的裙摆随着吹来的风轻轻摇曳。
话说回来，中森青子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其实却不过三天不到。
“青子……”
只听得坐在高脚椅上的少年轻轻说道。
少女深吸一口气，胸透也随之有节奏地起伏。之前微微泛红的眼眶也已恢复原状，看上去毫无问题。
樱唇上扬，女孩儿笑得单纯又美好。眉眼与朱唇都弯成一道新月，装饰着少女秀丽的面庞。
“快斗，听青子说哦。”
黑羽快斗的目光此刻落在了中森青子的身上，直直盯在那里，蓝色的眼里也出现了一丝光亮。
中森青子并没有多想，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快斗一定要好好活着哦。”
“快斗的魔术青子最喜欢了。”
“还有哦……”
中森青子犹豫片刻，缓缓说道：
“青子啊——”
“最喜欢快斗了。”
少年蓦地站起，径直向中森青子走去。中森青子惊讶了，难道，他可以看见？！
此刻黑羽快斗满是吃惊，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死人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只见那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少女瘦弱的肩膀，而后又这样毫无防备地穿过。
“青子？”
黑羽快斗试探性地问了问。
“快斗！”
中森青子心里是说不尽的欣喜，但是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告诉她她已不剩多少时间了。
“快斗，听青子说哦。”
“活着，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连着青子那份一起好好活着。”
“笑着，活着。”
“还有哦。”
青子笑的愈发灿烂，好似冬日的阳光使冰霜融化。
“青子啊——”
“最喜欢快斗了。”
中森青子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一遍。顶着少年惊喜的目光，她又重复了一遍。
黑羽快斗想要拥抱她，可是她却在他的怀中扑了个空。
既已如此，何必强求。
事已至此，何必强留。
黑羽快斗，这位少年，在多日之后的这一天，笑了。笑的好似三月暖阳。
“回去吧。”
中森青子听到他说。
归去来兮。
“去青子该去的地方。”
中森青子又听到他说。
归去来兮。
“那，青子走啦。”
中森青子缓缓转身，走之前也不忘回头看一眼黑羽快斗。那眼里没有悲伤，没有落寞。而是数不尽的欣慰，还有喜悦。
“回去吧。”
中森青子喃喃说道。
归去来兮。
在少年的注视之下，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少女消失了。
她走了。
徒留他一人。

<<尾声
十年之后，有四个字人尽皆知——
黑羽快斗。
他是家喻户晓的著名魔术师，在诸多世界大赛上捧回冠军。潇洒的样子更是迷倒了无数少女。
他只有27岁啊，很是年轻。
一天，他走在大街上，碰到了一个女孩，她扎着双马尾的样子很像当时他与她初见的样子。
小女孩儿正在哭，她说，她和爸爸走散了。
黑羽快斗愣了愣，变出了一朵玫瑰花。红色的花瓣层层舒展，美丽万分。
与此同时，少女的父亲也出现了。
女孩儿欢快地看了黑羽快斗一眼，说道：
“哥哥再见！”
“回去吧。”
黑羽快斗笑着说。
归去来兮。
他目送少女远去，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
而后他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句：回去吧。
归去来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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