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rrior Song
May X June
身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床垫随着重力的改变而凹陷向一侧。
她不安分地蹭了蹭枕头,挣扎着企图挽留一把正在飞快撤离的睡意。
“做了噩梦吗?”最后她还是挣扎着撑起了上身,薄被从肩膀滑落,寒凉便趁虚而入地从裸露睡袍之外的肌肤处泛起,老旧的弹簧因受压吱吱呀呀的叫着。
他一动不动,笨拙的黑熊坐在床侧,他黝黑的肤色融进深夜里。
“亲爱的?”她探手摸上爱人的后背,温暖的体温贴上手心,如有魔力般,分外地叫人安心。
——一阵令人惊心的沉寂。
直到她掌心下僵硬的笔直化作剧烈的颤抖,她爬起来揽上他的膀头。
“June,我们分手吧。”
他的粗涩的嗓音里带着哽咽。
这个故事并不长,可它得从很久以前讲起来。
那时候她的理想还是能背着吉他环游世界,那时候他才刚才军校毕业。
他们年轻而幸运,在一场聚会里相识。
他们年轻而完整,而现在May的左臂被粗糙的缝合像是丑陋骇人的万圣节面具。
他们年轻而美好,有骄傲的资本,无数人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
1
1992年,抓着的春天尾巴,May降生在一个繁星璀璨的午夜。
孩提稚嫩的啼哭声恰巧送走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寒涩战争。
他身为高级将领的父亲嘴边叼着一根古巴雪茄,捏揉着紧皱的眉心,连日奔波使他健壮的身体也难抵如潮的疲意。
将军心头随在产房分娩的妻子而紧绞着,他仰头看向晴朗的月空,繁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辉竟使得一轮弯月暗淡下去,他对着匆匆飞奔过天际的流星轻声许下一个愿望。铁汉的坚毅被饱含爱意的柔情所覆盖,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仿佛已将曾属于自己的一切荣耀化作烟缈——他即将拥有一个更为荣耀的身份,一位父亲。
“愿战争的脚步声随远行而消散,愿衔着橄榄枝的迷路白鸽找见正确归途,愿和平的种子已萌芽生根。”
2
May的爷爷是位军人,在诺曼底登陆中为正义光荣献身;May的父亲是位军人,他曾在美越战争中负伤的肩膀常因寒凉的夜风和阴雨而隐隐作痛着。
May觉得自己爷爷的爷爷也该是个军人,或许曾为一个种族的解放做出过贡献。
May觉得自己也该是个军人,这是一个家族的传统。
3
不负众望且意料之内的,年仅十八岁的May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
同年他认识了June。
那时候属于June的梦想还是成为一个歌星。
4
他们好像是天生一对。
June常用她那好像俏丽夜莺般细腻的嗓音一次次的重复着——我们是春末与夏初。
他们好像是毫不般配。
May组装枪械时June就在一旁刷拭吉他。
May期待着在远东战场上酣畅淋漓的战役。
June盼望着在minivan的车厢里哼唱恋曲。
可他们非在一起不可,他们相拥着坠入爱河,在爱神炯炯的目光下热烈拥吻。
5
在May奔赴西亚战场的前夜,June抱着吉他,却唱了一支德语歌曲。
她唱到——兵营的门前有一盏路灯,就在路边下住着遇上的意中人。
落地台灯柔和昏黄的灯光罩在她线条圆滑的脸上,照进她恍若泉潭的蓝色眼睛里。
6
May难以忘怀的从不是战场上有多么的血腥,他只是难以忘记那一双双眼睛。
没有憎恨,没有恐惧,他们只是用麻木而疑惑不解的眼光盯着他看——那些妇女和孩童,有时那当中会有一丝缕的厌恶闪过,迅速而深刻。
直到很久以后,May才终于意识到,那厌恶并非也从不是针对着他,而他背在身后压着他肩膀的沉重枪支是一切厌恶的来源。
7
那个有着阿拉米血统的女孩是就在May心口上的一道深深疤痕。
有嗡飞的蚊蝇绕着她缠裹着白亚麻布的虚弱不堪的身体乱飞,偶尔还会落在她画着花纹的额头。
年长者说她已经活不久了,她身上有着属于腐尸的恶臭。
她鸢紫色如薰衣草般单纯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直直的望进他的心扉,那样纯净的眼神如重重鞭在拷打着他的灵魂。
她清澈的的眼睛让他想起了June。
8
回乡的愿望变得愈来愈强。
他曾以为自己将是天生的战士,可战争这个不称职的导师只知道叫他没日没夜的抄写无趣枯燥的定义。
他曾以为自己足够的坚强,坚强到战争摧残了他的身体可他却没掉下一滴眼泪。
9
时隔三年当June终于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时,她尖叫着扑进他的怀抱。
那只粗糙的大手搓揉着她柔软的橘黄色短发。
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10
直到某天夜里May被一场噩梦所惊醒。
一直以来他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弛的机会,可被透支使用的橡胶皮筋早已风化脆碎。
他开始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战场与和平在他脑海中翻腾混合。
当他手捧那温热柔和的脸颊,凝视着爱人的双眸时,他惊恐的发觉一张面孔正与之悄然相触,直到完全重合。
那双深邃的平静的鸢紫色的双眸。
11
他活成了所有落魄军人共有的样子。
颓废而无能。
当他手举烈酒酗饮时,当他暴戾的掀翻玻璃制的矮几时。
当他攥着柔软的橘色短发将她的额头一次又一次的撞上墙角时。
12
好心的邻居报了警,而他得到了反省的机会——仅一个晚上。
June额头上缠着纱布和绷带,搂着他强壮的手臂,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愉快小调。
她坚称伤口不过她不小心绊倒的产物。
14
June的手掌托上那张带着坚毅棱角的脸庞,微凉的手指摸上May厚厚的嘴唇。
她用女性独有的温柔和包容一点一点的安抚着眼前这个急躁又脆弱的大块头。
“May,忘了吧——是时候重新开始了,甩掉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吧——就从爱我开始。”
——
明朗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使她披著一件廉价的薄纱。
“May,”她哽咽的开嗓,手臂紧紧的搂着心上人的肩膀“娶了我吧,我们结婚好吗?”
她脸颊上挂着两条晶莹的泪痕,在微光下它们亮而长。
在June的档案中某一页上写着
‘
她父亲的生命将由这个四岁的女孩延续。
2001.9.11
’
——一个年幼的女孩面对着巨大的废墟嚎啕大哭着,她被前所未见的灾难吓坏了,直到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伸向她,像是黑夜里一盏明灯,他把她拉出恐惧的泥沼。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