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去
封阳市精神病医院。
“刘头，今天来接周晓冬出院啊？”
接待处的护士看到警察老刘，打了声招呼。
“是啊，这孩子父母都过世了，亲戚朋友经过那事后一直不待见他，幸好房子还在，只希望他出去后能顺利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吧。”
老刘望向病人区，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还担心着？晓冬这十年表现都很好，你们警察那边也该放心了。”
“唉，你是没经历过当年的现场，整整四条人命啊，全部都是身上被刺了好几刀失血过多身亡的……要不是后来被查出人格分裂，谁相信这是一个12岁少年做出的事啊。”老刘看起来有点唏嘘。
“我看啊，都是你们警察平时安乐惯了，难得遇上一次事就夸大其词。想想晓冬当时也是被逼无路啊，父母就在自己眼前被债主活活逼死，哪个正常人看了不受刺激？而且晓冬那孩子又善良又有上进心，这十年愣是把初高中甚至大学课程都自学了，放社会上就是一有为青年，哪像你们警察，光吃不做。”
护士不屑地撇了撇嘴，似是很是欣赏口中那个名为“晓冬”的孩子。
老刘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默默地把因为回忆而生起的一丝心悸咽了下去。
207病房。
躺在病床的少年面色红润，神态温和，与整个精神病院的氛围格格不入。
“叶姐姐，是不是待会儿我就可以出去了啊？”
病床边的叶护士正在整理房间的一些设备。听到少年的问话，回过头微笑道，“是啊，待会儿让王主任给你做最后一次惯例问答，完成后就可以出去了。这些书我就给你整理在这，走的时候喜欢哪些就带走吧。”
“谢谢叶姐姐。”
少年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一般地眯着眼睛腼腆地笑着。
“最近睡眠好吗？”
“好”
“有做梦吗？”
“记不清了”
……
嘴上自如地应付着所有问题，思绪却仿佛飞到了另一个地方。
前段日子，周晓冬刚刚看完了电视剧『伪装者』，看到剧中反派汪曼春死亡的场景时，画面内飘过两句弹幕，【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卿本是佳人，做贼又何妨？】
当时周晓冬颇感有趣，心说有理，只是这佳人杀错了人罢了。
看完电视剧当晚，周晓冬做梦了。
这是周晓冬记事以来做的第一个如此清晰的梦。在梦里，他如转世了一般，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到一身戎装的青年，经历着那个战乱时代里最常见的悲欢离合，也书写着时局动荡下一个少年人的壮志热血。
第二天醒来，重新回到现代世界的他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仿佛还是那个刚满25岁，怀着满腔报国热血，服从党组织命令调到76号继续伪装行动的周晓冬。
“是《伪装者》啊……是太过沉浸于剧情了吗，竟然会做这样的梦。”他重新感受着这边22岁的身体，觉得自己都要分裂出第三人格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梦，只是一个开始。
“好了结束了。周晓冬，恭喜你，你出院了。”
王主任的话语将周晓冬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温和地笑着，笑中多少带了点“本应如此”的意味。
周晓冬和十年来照顾他的医生护士一一道别，整理好自己不多的行李，出院了。
院门口的老刘怔怔地看着背着书包，和外面的求学少年并无二样的周晓冬向自己走来，仿佛记忆里那个坐在尸体中间微笑的小小少年就这样渐渐淡去了。
“刘叔叔，辛苦你来接我了。”
周晓冬阳光下的身影挺拔而坚实，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曾经双手沾满鲜血的少年。
“没事，刘叔叔也只能陪你走这一段路了，往后的日子啊，就靠你自己了”
“嗯。刘叔叔，我这几年自学了不少大学知识，应该可以找到工作吧。”
警察老刘愣了愣，想到这个只看学历的社会，不禁为只有小学学历的周晓冬感到一阵心酸，嘴上却道:“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有真本事，哪都能找到工作。”
“嗯。”
周晓冬仿佛听不出老刘嘴里的心虚，扭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个世界，变化真快啊。”
“可是，老周，这个世界还是那样。他们都视若无睹，我，又能做什么呢。”
这一句话来自周晓冬的内心活动，却仿佛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一边的老刘不愿让周晓冬多想，转移话题道：“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你要去看你爸妈吧？”
每年的清明节，院里都会特批周晓冬去扫墓，当然，是在密不透风的监护下。
“嗯，今年终于可以没有顾忌的和爸妈说说话了，希望到时他们别嫌我啰嗦”
阳光透过车窗，软软地照在少年的脸上；似乎也叫这满是希冀与期待的目光给化了。
四天后，清明节。
警察老刘看着身上盖着白布的少年，仍是不愿相信几天前还在和自己笑着说话遥想着未来的周晓冬，就这样走了。
“司机呢！撞人的司机呢！”
老刘仿佛疯了一般地拽着旁边另一个警察小王的衣领。
“刘头，司机就是郭市长的儿子，你也知道的，他上次撞了人，不也没待一天就被他爸带人领出去了嘛……”
“又是这样……”
老刘看着周晓冬苍白的面庞，无力地喃喃自语，“晓冬啊，希望下辈子，你能生活在那个你想要的正义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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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似梦似觉谁了然
上海市政府办公厅。
新上任的经济司司长明楼靠在长椅上，翻着手上关于特工总部76号的文件。他抵沪当日就去了76号，感受到了汪曼春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依恋，更感受到了那人身上带着的浓浓的、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于是，心里本犹存的一丝迟疑和不舍，消散了。
他抬起头，看向一边候着的明诚，“查清楚汪曼春为什么突然停止钓鱼行动了吗？”
“猎鹰传来消息，说他从行动处那里偷听到汪曼春的钓鱼行为，为避免我方有人上当而受损，他以捕捉到密电的借口劝说汪曼春停止了原计划。”
闻言，明楼停下了翻看文件的动作，“这小子倒是机灵。没什么漏洞吧？”
“据他所说，汪曼春并没有多想，反而因此对他表现出了几分兴趣。”
明诚低着身子，如实汇报着情况。
“给他警告，下次遇事不要自作主张，他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取得汪曼春的信任，不可贸然行动。”
“是”，明诚低声应下，又继续道，“大哥，您才入新政府几天，特务委员会副主任自以及海关总署督察长的任命就下来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不过是特高课一个拉拢的手段，展示他们对我的信任。更多的，也是试探。日本人这边不用太过担心，反倒是汪芙蕖那边，他可能不会那么安分，需要另外注意一下。”
“是”
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刑讯室。
铁链，钢针，火钳，手指夹棍等等在这里随处可见，阴暗的灯光照出了地上纵横交错的血迹，牢狱深处间断传来的一阵阵惨叫呼喊声更是为这一切添上了黑暗血腥的味道。
一个刚抓来的犯人脸上被套了布袋，吊在铁链上，一边76号的人也没问什么，直接拿了鞭子就往人身上打，顿时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迹就和着这人的惨叫声出现在了白色的囚衣上。
此时，一身干练皮衣的汪曼春走了进来，“是什么人？”
“是日军从街上抓来的一个逃窜犯。”
“只是逃窜犯？那你们自个玩会儿就处理掉吧，不用向我汇报了。”汪曼春今天心情尚可，见没什么价值，也就懒得自己动手了。
“是！”
男人应了声后就准备继续“工作”。
“等一下”，汪曼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人问道，“你对侦听组新来的周晓冬怎么看？”
身边的人似乎没有想到汪处长怎地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儿答道，“周组长初来76号就能很快适应，显然工作能力很强；听说他也是在新政府文书那边呆了好几年的老资格了，身份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呵呵，很干净是吗？”汪曼春想着那日自己心里莫名的不适感，勾起了嘴角，“那去叫他过来。”
“是！”
踏进牢房冰冷的土地，嗅着空气中熟悉又带着点疏远的血腥味，周晓冬的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让汪曼春这么快就把他拉到刑讯室。
“老周啊，就算放你出来，也于事无补吧？”
又跨过一道铁门，血腥的味道愈发浓厚了。
汪曼春瞧见周晓冬进来，就将手里把玩的手枪抓起，将枪口对着周晓冬，脸上似笑非笑，“小周同志，会耍枪不？”
克制住自己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而颤抖的身体，周晓冬低着头，“卑职不太会。”
低着头的周晓冬仿佛在地上血迹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张疯狂而狰狞的脸。
“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呢。不会出差错的。没有出差错……”
听到了周晓冬因为“害怕”而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声音，汪曼春嘴角勾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当即将枪口转向，对着一边吊在铁链上的男人就是一枪。
“啊！”男人的惨叫声仿佛能穿透周晓冬的灵魂。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声音，是有温度的，就快把他整个灵魂都冻起来了。与此同时，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却快要失控了。
“喏，给你，随便打哪，打死为止。”
周晓冬本能的就接住了汪曼春递过来的枪，从枪支上传到指尖的冰冷寒意让他的身体慢慢清醒了。
原来是试探啊。周晓冬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心里却还是冰冰凉的。他在想，原来这个汪曼春，真的已经是那个电视剧里狠辣毒蝎的女人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记忆里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是不是真的存在；自己在这个世界前25年的经历，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他咬着牙，迟疑着举起了手里的枪，强迫自己想着上级的命令，想着记忆里对着国旗宣誓的时刻。
手指慢慢地按下了扳机。
一枪毙命。
可这一枪却似耗尽了周晓冬全身的气力，让他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听见子弹射入肉体的摩擦声，周晓冬觉着自己的身体随着这摩擦给燃烧起来了。他低着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带着一点瘾君子一般的迷醉。
“枪法很好啊？”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闯进了周晓冬浑浊的大脑里，让他渐渐清醒了过来。
“卑职在校学习时，辅修了枪械。”他站起身，不卑不亢。
一边的汪曼春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走，去我办公室，给你拿一把新的。”
办公室内。
坐在椅子上的汪曼春拉开了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新的手枪，放在桌上，朝周晓冬示意：“喏，这把新的给你了，子弹你自己去申领，报我的名字就是了。”
周晓冬却看了一眼一直握在手上没松开的那把手枪，缓缓地摇了摇头。
汪曼春看着这时表现得沉默又坚决的周晓冬，心里那丝异样的情绪又浮现上来，淡忘的少女记忆中，一个少年的身影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他，“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周晓冬心里颤了一下，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低声应答，“卑职生于斯长于斯，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
听到这话，汪曼春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而笑道，“是看上我的枪了吧？也是，人大多对第一次比较有感情，那枪就给你了，好好干吧！”
他凝了凝神，郑重作答，“谢谢汪处长。”
“回去吧”
周晓冬却没有急着离开，试探着开口：“汪处长，听说咱们来了一位新的特务委员会副主任？”
“嗯，有这事吗？” 汪曼春闻言疑惑地看向他。
“我也是听行动队的人说的，似乎特工总部的工作简报上有。”周晓冬装作不经意道。
“是吗？我看看。” 汪曼春也没有很在意，顺手拿出了抽屉里放着的工作简报，“还真是，咦？”
“汪处长，怎么了？”
汪曼春此时却是有点恍惚了：“新的委员会副主任是我的师哥……”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晓冬随着回忆而温热的心又渐渐地冷下了。他不得不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在这里二十五年的成长经历，是真实的；现代世界里观看的《伪装者》剧情，也是真实的。
那个提前知道的结局，就像在他现在的心里挖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仿佛能闻见血腥的味道。
“怎么可能呢。我师哥学的是经济，他去的是经济司……”
汪曼春看到这个消息后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再联想到明楼最近以经济司司长身份进行的大刀阔斧的经济政策、监管等一系列大动作，她不禁有点怀疑起了自己师哥的回沪的真正目标。
看到此时已经陷入沉思的汪曼春，周晓冬心里的苦涩一闪而过，悄悄地把门关上，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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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蝎狠辣汪曼春

第五章 试探
当晚。
海军俱乐部二楼休息室内。
今晚的汪曼春不再是76号里那个杀人不眨眼、人见人怕的女魔头，而是一副精心打扮，不知要为谁绽放的少女模样。
只见汪曼春一身简单却不失精致的银白长裙，点缀着水钻，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妩媚的长发松松卷起，佩戴着与裙子同款的发卡，整个人看起来犹如西方贵族小姐一般优雅美丽。
汪曼春正对着镜子打量时，明诚敲门走了进来。
“这是先生送给您的。”一身西装的明诚打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脸上挂着一个标准的礼仪笑。
汪曼春看见眼前这条光彩熠熠的项链，不禁露出了一丝雀跃而又带着点害羞的笑容，“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吧？“
“先生说过，再华丽的饰品，衬您也不为过。”
听见这句“情话”，眼里的光彩更是耀眼了，“那我就收下喽”，她取出项链，对着镜子在颈上比划着。
“需要帮忙吗？”紧盯着汪曼春的明诚适时地开口道。
这时，手里掂量着“珍珠项链”的汪曼春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将项链拿到眼前细细打量，脸色越来越差。
一旁察言观色的明诚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汪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呵，我师哥可真是变了啊，连鉴别珍珠真假的眼力都没有了吗？” 汪曼春嘲讽的眼神打在了明诚身上。
明诚一下慌了神，急忙道，“不可能是假的，这可是我特意到银楼顶楼的贵宾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立刻闭了嘴。
“呵，我师哥最近真的是很忙啊，连去一趟银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呢。” 汪曼春又恢复了先前笑盈盈的样子。
“汪小姐，实在抱歉，先生确实最近工作很多，才特意吩咐让我去银楼给您挑首饰，是阿诚眼拙了，希望汪小姐不要怪罪先生。”
“是啊，我师哥一个学经济的，放着经济司司长不做，还接手特务委员会，能不忙吗。” 汪曼春脸上似笑非笑，随手将手里的项链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也许，他是想帮助汪小姐吧。”明诚面对着此时已然是换了气势的汪曼春，内心不安，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呢。” 汪曼春不疾不徐地在对着镜子戴上了自己的耳环，“我觉得，他总是想压我一头。”
明诚正斟酌着言语准备答话，突然休息室的大门被撞开了。
是一个小男孩误闯了进来。
周晓冬紧跟着出现在了门口，“汪，汪处长！”
觉察到了门内俩人异常的气氛，周晓冬连忙抱起男孩，欠了欠身退下了。
“你怎么一个人乱跑呀？你的爸爸妈妈呢？”
听见已关上的门外传来周晓冬哄孩子的声音，汪曼春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那条别致的颈链，对着镜子比划着戴了上去，“还挺配的呢”。
明诚见着猎鹰的出现，暗自琢磨送汪曼春来舞会的人，应该就是他了；想来这也是汪曼春的一个笼络手段。可是……他看了一眼汪曼春颈上这条明显是人工编制的颈链，隐隐觉得恐怕这背后还有其他故事。
戴好颈链，汪曼春转过身，看着低头一副恭敬模样的明诚，开口道，“我师哥在巴黎，是不是有了……”
早有预料的明诚毫不犹豫地接下话茬，“两年前交往了一个女孩。”
汪曼春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呢？”
“大小姐不同意。”
汪曼春闻言一挑眉，“为什么？”
“无非也就是…不希望他娶个外国女人吧。”明诚微笑道。
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记忆里那个女人刻薄的面容瞬间清晰了起来，“那我这次，倒应该感谢她喽？”
“汪小姐。”听出汪曼春语气里的不屑与仇视，明诚不由得出口止住她。
“我知道，你们都怕她。” 汪曼春手上不紧不慢地带起白色的镂空手套，自顾自地说道，“但只要她明镜还是执意挡在我的路上，那么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死在我眼前。”
“汪曼春！注意你的措辞！”明诚却是听不下去了，愤怒的开口，“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诚！”这时明楼正好推门进来，喝止了怒火上头的明诚。
他快步走到明诚身边，摆足了一副“维护佳人”的模样，“汪曼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对不起先生。”明诚冷静了一些，听着明楼不由分说的责骂，明白自己大哥的戏码又开始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
明诚立刻转向汪曼春，低头道，“对不起，汪小姐。”
“没事” 汪曼春款款走向看起来着实十分气恼的明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环，勾起一个似真似假的笑容，“谢谢你的礼物，师哥。”
一边低着头的明诚暗叫不好，来不及阻止，就听见明楼满含情意的话音，“看来我的选择没错，只有你能配得上它。”
明诚慌忙开口，“汪小姐，项链是阿诚眼拙了买错的，先生并不知情。”
汪曼春看着明楼的脸色瞬间变化，倒是开心的笑出了声，“看来阿诚你还要和师哥学习学习，连自己买的礼物都可以认错呢。”说完，也不管身后两兄弟怎么交流，自顾自地坐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明楼从阿诚焦急自责的脸色上猜到了大概，呵斥着先把他赶了出去。
“曼春，这次实在是我疏忽了，特意叮嘱阿诚去买个最贵最漂亮的首饰给你，没想到这家伙，唉，你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明楼整了整思绪，做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阿诚怎样和我无关” 汪曼春一句话堵住了明楼，她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眼神变得有些惘然，“但是师哥你，这次回来，却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打在明楼身上，“师哥，你到底对谁效忠？”
明楼不自觉地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走过去在她身边也坐下，拿起红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才缓缓开口，“权力。”
汪曼春轻笑了一声，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此刻是真的想不明白了，十年光阴，真的就能把当初那个一心为国的壮志青年变成如今这个利欲熏心的人吗。
“曼春，那你，又效忠谁呢？”明楼帮汪曼春的杯子满上，一脸温柔笑意，似乎对她的试探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汪曼春浅笑着将刚满上的杯子又一饮而尽，“师哥觉得呢？”
明楼一时吃不准这个时怒时笑的女人的心思了，试探着道，“你效忠天皇？”
她闻言，脸色平静，拿起了红酒，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了。
她效忠谁？自从在无数个孤独的漫漫长夜里迷恋上了杀戮与血腥的味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17岁那年被明楼抛弃在上海后，一时没了方向、茫然无措的她进了军校，正式加入国民党。那几年，她就靠着明楼偶尔来往的信件支撑着信念，直到五年前和明楼最后一次见面，被彻底践踏了爱情和尊严，绝望之下进入党内一个地下组织，也就是中统的前身工作，正式接触了各种肮脏血腥的场面。之后抗战爆发，她跟着叔父进入了新政府工作，开始为日本人做事，而随着国共战线的成立，军统发展鼎盛，中统在党内逐渐失势，干脆就给她一个长期潜伏在新政府的命令，等着未来的启用。
她在孤独的绝望和无止尽的血腥中迷失了自己，一边仍为组织传达消息，一边却又披着76号的皮大肆杀戮，泄愤报复。
她效忠谁呢？
汪曼春晃着手里的红酒杯，透过氤氲的红色看着明楼，“只要师哥愿意，曼春永远只效忠师哥。”
“我？”明楼却一副当她在开玩笑的模样，拿下了她手里的红酒杯，“你也别再喝了，舞会都还没开始呢。”
她歪着头笑了笑，不经意道，“我听说，南田课长非常欣赏阿诚。跟他密谈过，希望有机会能跟他合作。”将高脚杯放到明楼面前，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明楼一声不吭，皱着眉头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阿诚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有人挖墙脚，再正常不过了。”明楼表现得无懈可击，又拿起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汪曼春闻言，探近了身子，“那我呢？”
“你啊”，明楼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万里挑一。”
“那怎么不见明长官，挖我的墙角？”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意思表达的再明显不过。
“有些事情告诉我一个事实”，一如既往的温柔低沉的嗓音，“谁都不能相信。”
笑容柔情而残忍。
汪曼春重新拿起自己的红酒杯，不顾明楼的阻拦又喝了下去。
她明白了，不管明楼现在是真的在为新政府效力还是另有他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走吧！”她放下手中已然空了的酒杯，“舞会也该开始了。”
明楼在身后看着汪曼春离去的背影，眼神变幻莫测。这场彼此间不信任的试探，终究还是两败俱伤了。
在他原先的计划里，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汪曼春，松紧适度，这个绝妙“好棋”他要用在刀刃上。
可是现在看来，这枚棋子，怕是没有那么好操控了……

第六章 变数
海军俱乐部。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交谈声与音乐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周晓冬坐在吧台边，眼神涣散，显然还在想些什么。
“周晓冬，怎么就干坐在这里？不找个小姑娘跳一曲？”端着红酒杯的汪曼春款款走来，显然此时明楼被汪芙蕖带去交际应酬了。
“汪处长”周晓冬站起来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卑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有点不适应。”
“又不是工作时间，那么紧张干嘛，坐下吧。” 汪曼春不在意的摆摆手，扫视大厅的目光却捕捉到了明楼离开自己叔父那边的应酬，向明诚走了过去。她本能的想要过去找他，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就站定默默地看着那边。
只见明楼罕见的摆出一副长官的架势跟他说着什么。明诚脸色从不解到惶恐再到为难，最终还是放下酒杯走向南田课长。
汪曼春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意，随着一杯又一杯的红酒入口，眼里的明楼身影渐渐模糊了；她甚至在想，恐怕和明诚不合这出戏，也是明楼自导自演的。毕竟她是知道这两兄弟的关系的，堪称铜墙铁壁；她是不信两人一入职新政府就会闹矛盾的。
可是这样的话……她又一杯酒灌入口中，眼神里的身影愈发模糊，“明楼，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看戏人吗？呵呵……可是，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傻姑娘吗……”
“汪处长，你不要再喝了，再喝就醉了”周晓冬的语气里已忍不住冒出了一些担忧与关心。他焦急地看着汪曼春拿了一杯又一杯酒，想拦住，却又不敢。
“呵呵，你是谁啊？我师哥都没来管我，你在这瞎嚷嚷什么呢？” 汪曼春眯着眼睛向他看了过来，“你到底是谁啊？”
周晓冬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没想到，汪曼春仍对自己抱有怀疑。
他笑了笑，温和道，“汪处长，我是周晓冬，给您干活的。您还是少喝点吧，您的师哥也会担心您的。”
“他会担心吗……” 汪曼春闻言又将目光转向明楼的方向，正好看见明楼似乎接到什么信息，准备离开的样子。
果然，那边明楼目光扫视到汪曼春这后，走了过来，“曼春，新政府那边有点急事，我要先走了。”他顿了顿，还是一把抢下她手里的酒杯，“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明楼其实心里清楚，这原因恐怕还是在自己身上。他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猎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道，“你是汪处长的秘书吧？赶紧送她回去，让汪处长早点休息。”说完就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离开了。
周晓冬接受了来自长官的命令，自是要执行的。看着此时已半趴在桌面上的汪曼春，心里有怜惜的同时也有纠结：这要怎么把汪处长送回去啊？
……
“哈欠！”已经坐在车上的明楼突然打了个喷嚏。
“大哥，怎么了？是染上风寒了吗？”驾驶座上的明诚立刻投来了关心的目光。
“呼，没事。刚看到猎鹰了，今天汪曼春喝的有点多，我看他在旁边就吩咐他去送汪曼春回去了，保不准是这小子怨我给他一个苦差事呢。”明楼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猎鹰？”明诚闻言瞬间想起了什么，“大哥，你有注意到汪曼春挂着的那条颈链吗？”
明楼瞥了一眼前面的明诚，“你还有脸说？”
明诚讪笑了一声，“大哥，今天这个确实是我的错。我现在是担心猎鹰这小子身上恐怕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那条颈链和猎鹰有关系？”明楼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当时我正在给汪曼春道歉，正好一个小男孩误闯了进来，猎鹰就出现赶忙把男孩拉走了。”明诚顿了顿，“这时候汪曼春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了那条颈链，而且很明显，那是一条新编的手工链。”
“甚至可能是今天刚送的，不然以汪曼春的脾气不可能随身带着这么一条颈链。”明诚见明楼没立刻回应，遂又补充道。
明楼皱起眉头，“今天送汪曼春来的，就是猎鹰吧？”
“应该没错，汪曼春身边没有其他人。不然猎鹰也没有出现的理由。”明诚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沉思的明楼，“大哥，猎鹰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应该不会，猎鹰在最后的计划里至关重要，而且他又是地下党方面唯一一个能直接联系我们的人，上级不可能出这么大的审查错误。”明楼揉着太阳穴，“这样吧，你明天去把他的党内档案调出来，回来跟我报告。”
“是”
明楼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的念头却始终停不下来。和平大会，经济新政策，南田洋子，毒蜂，明台，汪曼春，梁仲春……
计划很多；变数，只会更多。
“这天，迟早都会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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