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
（自梦魇之中惊醒，天光乍破。唤来东珠更衣洗漱，忍着头晕恶心，向外祖母问安。伴她用过早膳后，不适之感渐淡去。待陪阿镜上过早课之后，梦魇的不快已淡。她课毕，吩咐人备了辇，往翊坤正殿去。）

（我担心着他会不会看到什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看见了？从前的我并不会这样。那时就算不回家，也不是留在76号里折磨人玩儿。愈发担心起来，抬起眸，从他身上呢子外套看起，缓缓往上，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他的脸上。我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他只带着淡淡笑意看着我，叫我无法有察觉分毫。）
‘什么时候来的？’
（我问他。就连他说来看看我——本该让我欢喜雀跃的话，也叫我给忽略了。）

（一颗心终于因他一句‘刚刚到’而稍有镇定。他看向那人，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人？不是军统，不是中统，也不是共产党，只是将死之人罢了。不过他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师哥的大驾光临，他在这个除夕夜可以早登极乐，免去本应有的漫长折磨。回过眸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垂一垂眸，不好意思的笑了。）
‘什么都不是。就是宵禁的时候，被日本宪兵抓到的，流窜犯。’
（师哥的眼神又落向那个流窜犯，他浑身不自觉的颤栗，显然已是怕极了。我不愿让他多看我暴行的成果，所以微微的踮一踮脚，将他的目光吸引过来。）
‘师哥，你怎么想起今天来看我？’

‘他敢~’
（笑意更甚。谁不知师哥是在打趣儿呢，阿诚那性子，师哥的话从来都是无有不应的，又怎么会嘴馋吃了我喜欢的东西？抬手摇一摇师哥的臂。）
‘好了——你再等我一下，我很快的。’（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臂，扳过他的身，将他往门外推去。双手都推着他的背，有一些像幼时玩游戏似的，口中笑吟吟道。）
‘辛苦了~’（把他推到门外去，正要关上门，又听师哥一句‘怎么，还怕我看啊？’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波一柔，漾一句。）‘别闹。’

‘你现在知道跟我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眉一挑。可惜啊，已经晚了。明楼，我已经不信你了。）‘你还想用什么花言巧语来蒙骗我？’
‘明楼，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相信你；你在国外我相信你，等着你；你回国我依然相信你，可是你呢？！’
（恨，如何能不恨？被心爱之人背弃的痛苦，叫我怎么能不恨透了眼前的这个人？一句一字呐喊出声，我这么相信你，明楼！我是这么的相信你！我对你的话从来没有怀疑过，就算有过一星半点，也很快被我自己打消。你是我的师哥，是我的爱人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明楼！！）
‘你一步一步给我设下圈套，每一步都想置我于死地！’

（你离开前认识的那个汪曼春？你离开前？啊，她已经死了。是你明楼亲手杀了她。可如今，你怎么又要怪我啊？一滴泪自眼眶掉落，从面颊滚过，不知落往何处。我没有在意它，耳畔只有他铿锵有力的八个字，‘杀人机器，汉奸国贼’。）
‘你以为是我自己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当初你因为你大姐的一句话就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丢在上海，是日本人找到了我，重用了我，让我感觉到什么是被需要、被信任！’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明镜，多恨你吗？师哥，我原来想，或许晚一点也不要紧，是你就好。我愿意等，我愿意的！你看，我等了这么多年，你出国又回国，等到我足以脱胎换骨成为你口中那个杀人机器，汉奸国贼。师哥，我变成今天的样子，我成为今天的汪曼春，不都是你一手打造的吗？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可是师哥，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么难听的字眼说我——你知道你走了之后的那一段岁月里，我有多难过吗？我一个人在上海，无依无靠，只有叔父照顾我。但那并不足以弥补你离开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成了没有尊严的人，我成了失去灵魂的人，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直到日本人找到我。）
‘我有了新的工作，我才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我多么想等你回来的时候，能够看见一个崭新的汪曼春。能独当一面，不需要你再保护，而是能成为你的助力，站在你身侧的汪曼春！）

‘不许你叫我的名字！’
（子弹落在他的脚前。正义？他居然跟我说正义？他明楼自己有正义吗？就在这里和我谈正义？！）‘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骗子、一条毒蛇、一个两面三刀的卧底！’
（说着，我重新把枪口对准了明镜。）‘我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想要让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对我说真话。说，你到底是谁！’
（他沉默不语，枪口便又一次对准了他。）
‘说！你是谁！’

（看啊，今时今日，明楼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可惜，我已经疲于当一名小学生了。放我一条生路么？明楼，师哥，您到底有多么的看不清眼前的情况？嗤笑，嗤他无知，笑他狂妄。他当真以为今天还能走出去？）
（扳机扣动了，我看到师哥眼中的泪。原来你也是会难过的，原来你也有舍不得。手指一顿，便错过了最佳时机。）
（明台来了——我就知道他没有死。明楼才舍不得让他和明镜最疼爱的小少爷死，他们一定会想尽方法救他。）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明少爷愿意告诉我吗？’（我的话音落下后，明台说着要告诉我真相，一拳打上师哥的脸，又准又恨。他口中嚷着，什么，是你杀了于曼丽，接着杀了郭骑云，零零总总，没有一句是我想要的答案，可又都是我想要的答案。来不及去分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录音机会记下一切的。他们兄弟二人拔出了枪，忽然吵了起来。局面的发展让我不知所措，只呆愣愣的看着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空挡插话。）
‘你们俩闭嘴！’
（而他们两个原本互相指着对方的枪，忽然一下对准了我。两枪同时向我发来数弹。）
（啊，我又忘了。他们是兄弟——是从小一起长大，胜似亲生的兄弟。他们又怎么会有隔夜仇，又怎么不是同气连枝的呢？）

（母。朱淮琰。离别似绝症，已亡灭的高兴。）


（父。顾宪宗。你予我命，给我姓，你是谁？）


（外祖。皇甫承晏。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姐。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


（堂兄。顾迟。共悠闲，度永年。）

（友。朱棠煦。我仍然紧守于身边，与你进退也共鸣。）

（眼前人。皇甫铎。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心上人。朱由洵。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朱淮颂，靖王朱由洵长女，母曰云氏婧娴。诞于破晓之时，天光乍亮，故母为其取乳名‘曦归’。又因喜食桃，常食多而积，故其父常戏称其曰‘桃娘’。靖王此女，父甚爱之，躬亲抚养，娇宠异常。
桃娘肖母，生温婉柔和面，长倔强骄傲性。因父宠纵，又添伶牙俐齿，胆大恣意。少不识生母，格外好奇生母之事，常探之。探后习母姿态，天长日久，愈发肖母。
桃娘虽有娇纵，然性纯，聪慧明媚。喜食桃，喜雨声，尤爱雨落残荷音。生平最爱之人为父亲朱由洵。于箫颇具天赋，承母玉箫，自幼习之，日夜不敢忘怀。不爱诗书，每观之，坐如针毡。
桃娘幼年乍失生母，虽懵懂无知，然母女连心，悲伤无法言，故恐离父。父每离之，必啼哭不止，待得父归方息。故此，父为其特辟归荑阁，内有回廊一条连通归荑与东厢两处，便其时刻寻父，得心安。

人生得八苦——
生老病死、五阴炽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我不求佛祖庇佑免于劫难，只盼历经劫难之后，身侧尚有爱我之人，身后仍有我爱之父。

（母，云婧娴。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父，朱由洵。偏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