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一个预知死亡的故事。
若知道自己只剩三天寿命,要如何度过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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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白城城总是梦魇。
梦里是成亲的那晚,红烛摇曳的大殿衬着整个金陵王宫皆是泣血的红。
这大殿上本该站着一个人,一个与她上祈苍天,下拜厚土的人。
他本该来的。
白城城身上一阵寒栗,从梦中惊厥。
床边是端着汤药的胤吉,他擦擦她额头上的汗,问:“又梦到那臭小子了?”见她低着头,胤吉立刻嚷道:“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是啊,他有什么好,连白城城自己都说不上来。
新婚之日就做出这种抛妻弃家的勾当,换是旁人也许早就杀人放火了。可白城城终究没那种魄力,也下不了狠心,对,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只是收拾收拾包袱,回了白墓府。
“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金陵,死在他面前,那才算轰轰烈烈,才算给我们白墓长脸,像你现在躺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不是便宜那死小子了?”
被他这么一嚷,白城城的头更加痛了。
胤吉唯恐天下不乱:“本太子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师妹!”
她白了他一眼。
事实上,胤吉不单是大巽的太子,也是师父座下的首徒,如果按门规,白城城得喊他一声师兄。可他这个人向来不拘小节,性子又不怎么沉稳,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没了那么多规矩。
白城城望向窗外,天空飘起了雪花,远远覆在庭院里,静谧的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眼前这般光景,不禁让她回忆起与那个人的爱情纠葛。
尹肃。
若说是熟悉,她竟快要忘记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若说是陌生,她却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字字珠玑。唔,这可真是件让人苦恼的事。
白城城瞧了瞧胤吉,伸手捋着他一缕长发,抽了抽鼻子说:“怎么办,我好像,又开始想他了……”
说起白城城与尹肃的初遇,是在去前的腊月初九。
就在这本该赏雪的日子,她被师父遣去西岐,为得是除掉一批西岐想要造反的叛逆,说白了,就是去杀人。
这次的倒霉鬼是西岐的长平君。
白城城不免有些感慨,身为西岐驸马,要地位有地位,要前程有前程,他不与那公主好好过日子,偏偏蛊惑西岐公造反,这下玩脱了引火烧身,也怨不得旁人。
这可是她独自办得第一件大事。
出门前,胤吉提醒白城城,西岐君王是代代出极品。私通庶母,霸占弟媳,强娶皇嫂,仿佛成了他们王族的标志。哪代君主要是不强占几个跟自己沾亲带故的女人,就跟白活了似的。
他们的玉碟上纷纷写着,最喜欢的颜色——女色,最喜欢的花儿——野花。朱批——不玩不吃不喝不享受,不嫖不赌不贱不风流,人生何以安乐?
如今,传到孝公这一代更是绝了。
听闻,西岐孝公荒*无道,太后劝之。这孝公可好,索性将太后的舌头割下来。后来也许是良心发现,找了一天去给太后喂药,边喂边说:“汝之老妇,惯问孤事,反倒自取其祸,休得怨孤。”大概意思就是你这老太婆可别怪我,我早说过我的事你不要管,现在可好,把你自己管出事儿了吧。
实乃奇葩一朵。
不知为何,长平君要蛊惑一朵奇葩东山再起。
到了西岐后,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
催醒长平君体内的巫虫对白城城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只可惜那时候她经验尚浅,没逃多远,就糊里糊涂落进了敌人的圈套。
玉龙山地处西北,终年积雪,白城城是被囚在山间的茅屋里,有两人看守。
那二人瞧她仿佛瞧见了什么稀罕物,上下打量一番,连连说道:“哦,原来这就是白殃的徒弟,让我好好看看。”
另一个忙着附和:“别跟那白殃一样是个老妖精就好,哈哈。”
彼时白城城刚出师,不免有些年少气盛,私心想着,你可以侮辱我师父,但不可以侮辱我。
诚然他老人家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也容貌不改的人精,可她,委实当不起老妖精这个称呼。
于是白城城蜷了蜷腿,眯着眼睛,一汪雾气在眼底打旋。
胤吉总说,男人多半喜欢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就算不是真爱,出于人道,他们也会摆出一副侠义心肠,这多半是利用他们常常泛滥的同情心。
果然,那两人看见白城城留了几滴眼泪,问:“喂,小丫头,要死得好像是我们主子吧,你哭什么?”
白城城哽着喉咙:“大哥,我饿。”
也许是怕她饿死救不了他们的主子,那两人塞给她一个馒头,又干又硬,她掂了掂,用来砸核桃正合适。白城城从口袋里鬼使神差地拿出几颗核桃,手起馒头落,将核桃仁砸好分给他们几块。
两人呆呆地看着白城城,颇为动容:“世人都说白殃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没想到他这个小女徒还挺随和。”
白城城嚼着核桃,头点得像木鱼一般:“随和,随和,我这人忒随和!”
白城城明白,这二人阿谀奉承,是为了套出三夕蟲的秘密去救他们主子的性命。
三夕蟲乃是一种巫虫,白墓府的镇教之宝。
大巽有传统,吞并别国时,不灭国、不屠城、不诛王,而是把巫虫种在贵族身上。如果日后有人造反,就会有巫师催醒巫虫,巫虫以吸取精元为生,那人便会在三日内白发枯槁,命丧黄泉。
可当下这种情况,白城城总不能当着那两个绑匪说,你家主子铁定是要翘辫子了,你们就准备给他收尸吧。那估计长平君前脚走,她后脚就跟着陪葬去。
思前想后,她只好装聋作哑,他们也是干着急拿她没有办法。
等到月黑风高时,白城城趁那二人不备,下了点眠虫,而后逃之夭夭。
遇到尹肃,正是在这月黑风高夜。
山上潮湿夜路难走,白城城逃走的时候急急忙忙,鞋袜也被泥水打湿了。好不容易逃到安全地带,正巧有片小湖,她便脱了鞋袜趟进水里。冰水层层没过脚踝。清凉,惬意。
也就是白城城正享受时,身后有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拦着腰身将她往后拽了一拽,她的脊背紧紧贴在那厮胸口,唔,是种难以言说的湿漉感。
“小白……”那人在她耳后低低地唤了一声。
白城城猛地回过身,惊得那人险些没站稳脚。她见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上去就要赏这登徒子一巴掌,结果却没打着,手腕被他牢牢攥在半空。
“你给我过来!”他轻吼了一声。
白城城被他徒然之力拉近怀里,这才瞧清此人的面目,凤目薄唇,紫金绣纹衣裳被水浸透贴在身上,如墨长发挂着水珠,映着眉心那枚紫玉贯子。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盯着她,口中轻吐着白雾。
白城城向来看不透男人的眼神,尤其是这种略微勾人的眼神。她只能瞧得出来,他有些冷。
手腕已经被他握得动弹不得,白城城奋起脚踹了他两下,奈何水中的攻击力远被削弱,这几脚也不过是挠痒痒罢了。他瞧着她,嘴角竟微微向上扯了扯,赤裸裸地挑衅。
白城城问他:“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仍然攥着她的手腕,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见来者不善,白城城只好软硬兼施:“这位仁兄,放了我吧。你会有很多好处的。”
“哦?”他没有放手,低着头听她鬼扯。
“你想,荒山野岭一个人多寂寞,我可以陪你聊天,还可以给你烤鸡吃,很好吃的!哦,对了我跟大巽太子很熟,就是那个胤吉君,你应该听说过吧,那是我发小……他可以带你参观巽都皇宫,那里很气派的。呃,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太感兴趣,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挑剔……”
紫衫男边听白城城东拉鬼扯,眼睛在她身上缓缓下移,先是脖颈,最后滞留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胸襟。
广义上,这应算是调戏;狭义上,这应算是眼神调戏。在白墓府呆的时间长了,许久不被男人关注的白城城,如今这么被他盯着,反而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他,一副白净的脸上毫无回避之色,剑眉微微一挑,手指点了点她胸前的绢花,严肃道:“姑娘……”
白城城不禁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落了什么脏东西。
只见他纤长的手指慢慢伸过来,在她视线内一寸一寸靠近。白城城连忙抬手护住胸口,却见他手停在胸襟前的绢花上,两指捻起了一只蝴蝶,透明的,若不仔细瞧,是断然瞧不见的。
“难道是体香?” 白城城记得胤吉有位后娘,身怀体香,能引蝶入殿,深得巽帝喜爱。
彼时的她,被自己也有此等特质吓了一跳。
“非也,此乃西岐禁宫豢养的蝶,可追踪人于千里之外。”紫衫男耐心与她解释。
“招蜂引蝶,我知道,这叫招蜂引蝶。” 白城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你怎么了?”她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我是说,你被人跟踪了。”他好心提醒。
“你大惊小怪做什么,一个大男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
白城城还在看那只蝴蝶,突然被紫衫男一掌按进水里,她在潭底挣扎,很是窝火,正要反击,却见他一指抵在唇上,暗示不要出声,她这才发觉岸上来了几个人,是长平君手下的死士。白城城不禁暗暗确定这紫衫男应该是来好心帮她的,一时还有些内疚。
她憋着气在他手心笔划着:公子是何姓名。
水下长发散开如泼墨般飘逸,随紫衫起伏像极了盛开的紫莲,明艳夺目。他握起她的手腕,画下两个字——尹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