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凉月不负一个凉字，天气渐渐清爽起来，晨起没了薄汗黏身，午后也能撷风小憩，我带着婢子从花园摘花归来，本要回青书侍弄花草，偏偏眼尖的看到葡萄架下的夫君，玉面素袍，屈腿而坐，姿态随意又风流 。）
（唔，那怀抱看起来十分舒适，那藤椅看起来十分宽敞……被数年如一日受用的男色晃花了眼，还回什么院子呀？）
（从他后头蹑手蹑脚的来，猛地一下子扑了上去，好一个标准的饿虎扑食，手臂环在其人胸前，亲昵将侧脸贴住。）
在做什么呢。

（前些日子准备科考，在刑部忙上忙下，好在沐休不变，捱上十天，今儿总算能在家里认真休憩）
（从前好登山，一个月要爬上两回，年纪渐长，倒更愿在府里闲散度日。写字或是读书，都不适宜在午后做，至于晒太阳——正得我意）
（仍旧一身绸衫，旁边置着小几，搁上一壶茶水、半卷闲书，风吹飒飒，摇落几片槐叶）
（正要喝水，胸前却被人环住，单看手腕上那枚手钏也知主人是谁。珐琅勾丝，可费了我好些周章。仰一仰头，拍了怕她的手背，笑道）
看书和想你。猜猜看哪个分量更多？
（梦陶的碎发垂下来，触到我的脖颈，有一点痒意）

（毫不害羞的嚷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久不见，肯定是想我多。
（话音没落，自己先扑哧笑出声来，一弯弦月融进眉梢。）
（这角度看人有些陌生，脸庞都是颠倒的，目光变做画笔，新奇的把旧眉目重新描摹。）
但一见又觉得所谓三秋不过如此，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成亲好几年，定江哥哥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下了定论，踮一踮脚，下巴蹭过他的眉眼和鼻尖，把一个吻留在倒影一样的唇……过路的风忽然变成了粉色。）
（一旁的老槐孤零零站了许多年，最看不得别人亲亲我我，坏心眼的坠下一片叶儿，不偏不倚点在我的鼻子上，我欲看它，目光一对……斗眼了。）

（毫不费力，便得一吻）
（正值晌午时候，刚要问她膳后有没有漱口，便闻到玫瑰水的味道，趁我尚未开问，遂就此不提，以免徒惹一记白眼。唇是软唇，也是目之所及的一处俏红）
（正要伸手往她的领襟里探去（手微凉，是临时起来的坏主意），槐树却掉落一枚叶子，恰中梦陶的鼻端，两只乌珠一转，遂成了滑稽模样）
（滑稽里的可爱，却只有我能看见）
（闲闲一笑，屈指为她拈下落叶，又示意可以坐到对面的马扎上）
从早到晚，还没问你在忙些什么，倒先拿问住我了

（脉脉情愫充斥庭院一角，羞走了树上的雀儿，丫鬟们早已退避三舍，只留下新摘的一篮花置于桌上，它们走不掉又看不得，只能不好意思的以风为手，将对着人的几片花叶翻过挡脸，露出浅浅的底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揉揉眼睛，恢复如常，看了一眼那马扎，当然不乐意坐到那里去，太远了。脱了绣鞋挤上藤椅，下巴戳在定江哥哥的胸膛上，微微偏头，将这样一副画面送入眼帘：一小截光洁的下颚弧度，精巧圆润、被阳光照射成可爱橘红的耳垂，还有一只被别在耳边的牡丹。）
我去摘花了，好看吗？

（食指一弯，闲闲把那支牡丹摘下，认真打量了半刻）
（诸位，这半刻时间也是很有讲究的。太短，则会被小太太认为敷衍，太长，则又会被冠以磨叽的头衔）
（待时候拿捏正好，我才缓缓开口）
——不好看。
（牡丹花大，梦陶脸小，未免喧宾夺主，颠倒了主次。改插栀子或是李花，都要胜于现在的模样）
（不说原因，单吐出三个字，存心逗她。预测怀中人即将恼火，遂拿来折扇，提前摇风）

（展示够了那朵花，唯恐它分去眼前人过多心思似的，将头快快扭了回来，眼眸一抬，盛满树荫缝隙里散落一地的明灭天光，随着动作轻轻的荡。）
（喜滋滋的等候夸奖，没想到他打量半晌后是这样的结论，有点委屈，伸手拨弄那朵夹在鬓间的花，我看不见它此时真容，莫非不过摘下片刻就开始打蔫了？）
怎么可能不好看，这是我仔细选了好久的、花丛里最好看的一朵了。
（一脸严肃地。）看来定江哥哥除了福晋选的极好，其他眼光都有待考量。
不对，我忘了，福晋起先也不是你自个儿选的。
（又酸又嗔，极小气的翻完旧账，呼的起了身，要去别的地方。）
不同你说了，我要回青书去。

（她正欲走，我却欲留。抬手间，就挽住了梦陶藕一样的腕子。不偏不倚，使她落在我的腿上）
（槐花飒飒，有一阵轻风穿堂。正要问晚上吃什么，见她气鼓鼓的样子，遂再没提。反而身体前倾，捏下梦陶肩上的碎叶）
（不理会争端，反而依旧耐心。一枝梨花压海棠，也就这点好处了）
牡丹太俗，赏花还可，真要簪到耳边，倒不如别的花好看
（顿了顿，委实很真诚，且是有一说一）
但要真的较起来，你比这牡丹好看太多

真的？
（不情不愿的被定江哥哥拉到他腿上坐下，歪着身子不爱和他说话，但那点小别扭很快就被冲垮，姿态还在矜持，嘴角悄悄绽开的笑纹却骗不了人了。）
那就算你还有些眼光罢，但，相较之下仍是我选夫君的本事更胜一筹。
（酸醋里酿出了甜味，炸毛的猫儿被捋顺了皮毛，小脾气就这么轻巧的被他消弥于无形，重新将脑瓜归顺在颈窝里，靠了过去。）
那我簪什么花好看呢，等以后你帮我选好不好？

李花如女道士，烟霞泉石间独可无一乎？
（风来的徐徐，经过四珍，携来一段花香。我则察出凉意，抬手给自己系上第一粒扣子。一壁系，一壁仰头看她，笑着说出这句前人的论断）
你不如预备好风筝，等什么时候带你去陶然亭看看李花。那儿的准比四珍新鲜
（我这样提议，既怕她闷坏，又暗藏私心。刑部差事繁忙，多少要解一解乏闷。手拍了拍梦陶的肩膀，不像夫妻，倒如兄妹）
簪花太素。等放完风筝，我带你取买一对儿珍珠耳珰，要白——
（没有说完，看见她耳垂圆润可爱，先凑近了，停顿一刻，随后轻轻吻上）

（满架蔷薇已谢，新爬上架的葡萄叶子迎风招摇，像一把碧绿的小蒲扇，肚儿底下藏着暗结的果实，从红豆大的一丁点儿慢慢长成晶莹剔透的模样，乞巧节快到了。）
（笑着要避开耳上触碰，那羽毛一样的撩拨落在心尖上，催人浮想联翩。）痒——
正好，库房里有个一人高的风筝，我早就想……（咳了一声。）想替阿瞬试试它，它那样大，我疑心能将人也带着飞起来呢。
今年七夕不必躲在葡萄架底下偷听牛郎织女说话儿了，就让它带我飞到天台仙境，会会他们去。
（兴致勃勃的描述许久，誓要做一回嫦娥，忽然想起顶重要的一件事，将他脖子搂紧了，小声的问。）
陶然亭，就咱们两个去吧？

（从她咳声起，我就知道，此之谓话中有话。——果然不出我料）
（脖子任梦陶搂着，头抵头，颇能感受她气息的温热。我忽然想，人这一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我怀中有她，足矣）
（手搂着梦陶的软腰，此时一阵微风袭，槐花簌簌，有几枚落在前襟上，倒不必管它，随意就好）
当然两个人去。
至于哥仨儿，放一天私塾的假，叫他们自个玩去
（觉觉凉意，看了看天色，问出一个俗气却又不得不为的问题。郑重着脸，一顿）
老婆
——晚上吃啥？

（有些姑娘嫁人后心里分量最重的是孩子，可那不是我，与我而言始终都是并肩白首的夫婿当先。满意笑了，用额头顶了顶他的前额，鼻尖皱起娇俏的笑纹。）
这个安排深得我心，那就奖励奖励你，今晚让你吃最爱吃的：
豉椒鲈鱼、清蒸鲈鱼、豆腐鲈鱼汤……和我，你选一个罢。
（从前初识，轻言嫁娶，脸皮看似厚的出奇，心底犹存几分少女羞怯，每当对上沉如千丈潭水的眼睛就会慌乱的把目光移走，看高挺的鼻梁，看宽阔的额头，就是不敢对视。诚然我是以为自己一定能如愿以偿的，但没有想过做夫妻是这样‘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事，那双我不敢看的眼睛里有光，有风，有我。）

（我和汉人的喜好既有相同，又有不同。单论个“吃”字，爱吃鲈鱼，盖因它刺少。却不好吃蟹，是以多受品先的白眼）
（未成婚前，偶遇下雨天，则最宜闭门读书，摆一碟豆干、一壶黄酒，颇怡然自得。自从梦陶过府，倒一改从前的萧条气氛，平心而论，有没有人疼，究竟两种境界）
（大手摸住梦陶的小手，往怀里暖了暖，笑道）
就豆腐鲈鱼汤吧
再过两天就是我的生辰，你爱听什么戏，回头叫冯山请个戏班子来摆堂会？
（成婚多年，从未没写过什么情诗。沐休在家，也多是这样的对话，平平淡淡，两人自有闲适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