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相隨著破裂的心臟,汩汩流出的鮮血逐漸清晰,那些說不出口的,被深深誤會著的過往,全都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中瓦解,同時被瓦解的,還有一切習以為常。誰也責怪不了誰,誰也無法真正怪罪誰,多少細膩心思千迴百轉,只為了保全保護,承諾的一切?
誰忍心?
『你是在想,為什麼我還不死…』
清冷的話語,是在刺激坐在一旁的人?還是臥在病床上的自己?犧牲了太多,才換來的理解,朽木白哉其實應該無怨也無悔,畢竟最終還是保護了妹妹,同時保全了自己的誓言。但當自己睜開眼,看見坐在牆邊角落的落寞身影,就無法控制地說出口。
『…隊長如果死了,我該以誰為目標……』
明顯心不在焉的回應,讓心中升起了一把莫名的火,不甘心你我之間只有職稱與追逐,從什麼時候開始,流動在空中如紅絲,纏繞上名叫朽木白哉的靈魂。不知不覺間佔據全身,直到抬眼轉頭回眸時,都是你的身影晃動,才能夠心安理得。
原來,早已淪陷,所以才會如此在乎。
被莫名炙熱燙傷早已冷卻的心,眼中再也無法忽視的身影,從此那抹鮮紅牢牢佇立,在空蕩的左心房裡。那是挾帶著風風火火,會哭會笑的鮮明生動,不惜用鮮血憾動,不管多少次的冷漠,直到狠狠熨燙過,在漫長歲月以來的冰凍,片片剝落如融化春雪細流,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是你的副隊,永遠!』
鏗鏘有力的話語還在耳邊,當時萬丈豪氣的張狂,燦爛的笑容畢生難忘。朽木白哉卻不想只有男人間的誓言,不想要肝膽相照、忠肝義膽;想要更多,卻連自己都無法說出口。多少次在目光交會時,讀懂了緋色雙眼裡的冀望,朽木白哉卻寧可閃躲,不敢有任何回應,因為害怕承諾。
害怕自己,做不到。
什麼時候自己也變的如此膽小?朽木白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是因為怕太過美好的時間,卻度不過短短五年?還是擔心所有的好意,被誤會成四十年的冷漠?還是擔心太過靠近,而無法自拔?在無數無眠的夜晚中,朽木白哉看著月光,想著那道紅色身影,陷入兩難。
說?或不說?
朽木白哉知道,倆人都在等,等誰先說出口。
『既然愛,不說出口,難道在等對方告白?』
就算壓低草帽也遮不住下巴的鬍荏,半臥半躺地在小亭中,像是酒後囈語般問話,竟讓那蓋在身上,繡滿盛開花朵綠葉、生意盎然的粉色長外掛,異常刺眼。讓持著酒碟的手重頓了一下,觸及杯緣的唇,一時之間不知該繼續還是離開,朽木白哉不知道,原來很多事情早已經被明眼人知曉。
還自以為能夠掩飾很好,沾沾自喜。
『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生命苦短…』
輕輕的咳嗽聲不減溫潤語氣裡的感嘆,一旁還半臥躺的人卻將自己身上的粉色外掛,急急披上那還在震動的肩上,幾縷白色長髮露出外掛,柔順地披散在胸前。朽木白哉知道面前時常因為痼疾而臥床的男人,在更早之前開始就和自己一樣,肩負著隊長的責任,但無論能力再高強,仍護不住自己的副隊長。
那恨不得是自己代替那人離開的深深遺憾,還有因為突然發病,無法護全的無力感,從此成為一種罪。
朽木白哉想起某夜,濕透身體回到朽木大宅的女孩,失焦的雙眼中流淌的不知是淚還是雨,如行失走肉般,讓家僕換去一身溼透的死霸裝,換上乾燥的家居服,卻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表情,呆滯憂傷地坐在房間裡。
站在門口的朽木白哉,只能夠默默地看著那嬌小的背影,緩緩地彎下腰將臉埋在雙膝間,低低地啜泣著,卻無法踏出一步上前安慰。
生命苦短…
明白,怎麼會不明白?
或許,這一切都是命運設下的陷阱。
若終要落沒,那終是要落沒;誰也無法對抗,也無力反抗。
多少次的目光交流中,看見了瞧見了,卻不得不忽略;不止自己,連對方也小心翼翼;如同美好夢境一般,一旦說破,最後只會招來惡運。明知道手中是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將會釋放所有一切的誘惑與邪惡,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打開,冀望自己能夠看見最後的希望。
卻等不到那一天。
讓人沉淪美好的幸福當中,卻又讓這幸福脆弱不堪,就算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呼吸吐納間仍然會劃出,一道道幾不可見的裂痕,然後在某天、某刻間轟然崩塌。太短又太長,愛得太倉促太短暫,卻又花太多時間在尋找確認愛。
只求一切如常。
若…
一切真能如常……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最後…請原諒…落得如此落魄…卻還有求於你的我…』
這雙手就連斬魄刀都無法握住,白色的刀身在手指間化為碎片,跟著血液混合隨風消散。在不遠處癱倒的人兒,是自己心心念念、終其一生都要保護的,卻一個都沒有保住。
可恨…
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面前的橘髮男人。
『拜託……請保護屍魂界…』
男人沒有回應,卻是無聲的承認。
眼前消失的身影,讓視野再次空曠起來。
朽木白哉遙望著天邊,黑紫色的眼瞳裡反映著整片的藍,再沒有其它顏色。目光虛無飄渺失去焦距,無力的嘴角勾著幾不可見的淡笑,不似滿足的欣喜,也沒有愉悅的快意,是諷刺是無奈,更多的是鄙夷。
不夠強大!
還不夠!
遠遠不夠啊!!
如此深深鄙夷著自己。
鮮紅的血從身體各處湧出,鮮艷的紅色緩緩成為暗色,已經看不見身上羽織的雪白,就連那身墨黑的長袍,都泛著被沉浸著的深沉暗紅。身體靠在山壁中,若不是被牢牢釘在這裡,應該是軟癱在地成駝爛泥;就連死都要保全那份驕傲,屬於朽木白哉的驕傲,即使滿身鮮紅也要挺立著。
想要對著那癱倒在地面的紅色身影伸出手,卻連手指都無法移動;這樣的朽木白哉,誰都保護不了,也保護不了誰。
這成了朽木白哉的罪。
無法彌補的罪。
永生永世都擔負著,無法擺脫的罪。
想要使力緊握雙手成拳,抓住些什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法使用的手指,毫無動作不聽使喚,讓所有都從指縫間,快速流逝而去;只有鮮血一滴滴,鏗鏘有力地,落入地面滲入土壤,堆積成一片刺目的腥紅,嘲笑著不自量力。
【戀次…露琪雅…】
是誰說過在走到生命盡頭之際,會將一生所有後悔的事情再次嚐過,或者所有過往記憶,快速閃過腦海。朽木白哉此刻的心情無比平靜,第一次能夠如此靜下心來,傾聽環顧周遭的一切,即使耳朵早已聽不見聲音,目光除了鮮紅再無任何其它。
也將是最後一次。
已經過去的一切就是後悔也無用,過往的記憶即便閃過也仍舊只是回憶。朽木白哉感受著隱約吹過自己臉頰的微風,若不是頰邊的黑髮被鮮血沾粘,應該會有幾絲隨之揚起搔弄著。紅色的流光閃過黑紫色的眼前,是了,那無時無刻溫熱著自己的緋紅,也只有如此強烈精彩的顏色,才會讓自己發瘋似地追逐搜尋。
【抱歉…】
多想再次觸碰那抹鮮紅,再聞一次沐浴後的淡淡青草香,滑過指間的細柔髮絲,小麥色肌膚上勾人神魂的圖騰,每晚每夜的擁抱再用力再相貼,相連的軀體再如何炙熱深入,都無法表達內心的刻骨銘心。
我們都還來不及說愛。
【抱歉…戀次…】
以為已經足夠強大,以為能夠遮天撐地,到頭來不過只是一場誤會;因為朽木白哉的不夠強大,所以無法伴隨著走到天荒地老,就連你都無法護個周全。今後,就連牽起手一同站在庭院中,老櫻花樹下,欣賞漫天花雨飄飄,都成無法實現的妄想。
竟是如此弱小?
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滿腔的苦澀和無止盡的懊悔充斥著,從未察覺的恐懼從腳底一路攀爬,附著在逐漸失卻溫度的身軀;朽木白哉的目光早已渙散無法成焦,晶亮的黑紫色眼瞳如今褪成灰白,細若遊絲的呼吸彷若在不經意間就會被掐逝。
雨,不知在何時落下,陰暗的雲層厚厚地將整個天空包圍;就連天空都在哭泣,泣訴著消失的生命,泣訴著破碎的誓言;哀悼著失去性命的人們,哀悼著生命的渺小;悲傷著無法持刀保衛的家園,悲傷著如此弱小的自己。
眼角的溫熱,悄悄滑落。
這是朽木白哉,第三次無法保全;最終,竟連自己都保不全。
恨。
恨,這雙手保護不了所愛之人。
苦。
苦,無法與你走到天荒地老。
悔。
悔,最終還是沒有對你說愛。
無法拋開一切,不管承諾不理誓言…
只說我愛你。
【若有來世,我定許你一切,一如既往…】
可悲地只能用未知的來世,來完成今生諾言,狂妄地承諾一如既往。如果能夠大笑,朽木白哉一定會仰天大笑,就算眼角帶出滾滾淚光,也要笑到嘔心瀝血,笑到天崩地裂;就連今生今世都無法繼續,何來來生相見?那還能相見,你可還是原來的你?而我可還是原來的我?
這是朽木白哉的私心啊!
或許,來世從此成陌路人。
【若有來世…】
若有來世…
微風吹過,帶起了充斥在崩塌瀞靈廷中的黃沙,仔細看,滾滾黃沙中還有著粉色的櫻花瓣,捲起所有愛恨嗔癡,帶走一切生氣揚長而去。紅色的長髮在面前飄揚,小麥色的臉龐是熟悉的張狂笑容,還想多聞聞那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還想再喝一杯小麥色的手沖泡出來的茶,如今全都變成奢望。
苦笑著。
如果還有力氣讓臉上有表情。
終究一無所有啊!
那如櫻般的男人,堅持著最後的驕傲…
闔上雙眼。
帶走的還有,來不及說出口的…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