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赏樱时间表已经在一周前公布了。
今年的樱花开得比较早，空气里还带着湿冷的味道。不过印象中樱雨的景色和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仍然让不少忙于工作和学习的人开始计划春假的外出。城市终于有了些许不同于平时的忙碌，而一些有着樱花林的地方也逐渐热闹起来了。
艾伦数着日历，一天天地算着春假开始的日子。看着打上“X”的日期越来越接近圈着的“27日”，直到最后没有可以叉掉的日期时，艾伦对着日历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明天就是利威尔学长和他约定去郊外赏樱的日子。
学校里或者是公园里的樱花林两人都已经去了很多次了，每次映入眼里的不仅是无边无际的樱粉，还有向前走着的，时不时停下脚步用手机或是相机记录下瞬间的美好的人们。最后在人群的停停走走中并没有留下多少难忘的回忆，所以现在郊外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有点等不及了呢……明天。”
艾伦这样自言自语道。
“今日全国各地天气普遍晴好，适宜外出游玩……”
刚开启的电视上播送着实时天气预报。恰好此时，初阳已经映在了还没来得及拉开的窗帘上，照亮了屋子的一角，也把初春的微凉驱散了。
看来是个好天气。
视线无意中瞟向时钟——那上面的指针快要走向八点半了。意识到可能会迟到的艾伦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半杯牛奶，直接拔掉了电视的电源，背上背包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一边向车站跑去，艾伦一边用手机回复着利威尔发来的短信。敲击着键盘的清脆声音几乎快要和他急速跳动的心跳同调，脚步却仍在加快，最后快速奔跑而涨红的脸上因为对方刚才发来的一条短信还是显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车来了，我先走了。到时候会在那里等你的。」
“真是的，好歹等我一下啊……”
认命似的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艾伦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好让自己能稍微缓口气。
利威尔学长本来就是一个不愿意等人的人，况且今天的确是自己迟到了，也能够想象他在等车站自己的时候脸已经黑成什么样了，所以也不能怪他不讲情义。
这个会让人生气地吐槽几次的坏习惯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改过。
艾伦想到这里，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前面通往车站的灰色水泥路。面无表情下神色黯淡了几分。
自记事起，艾伦便逐渐回忆起了千年前“上一世”的那些遥远的事情。不过，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了会吃人的巨人，没有了保护着人类的巨墙，更没有了“调查兵团”的存在，与“那个人”的羁绊自然也不会有了——艾伦原本是这么想着的，但所谓的“命运的齿轮”似乎在他步入高中的那一刻再次开始转动了。
和“那个人”的再会是在开学典礼上。
随着从整个礼堂传来的掌声，艾伦记忆里的那个他无法忘记的身影镇定自若地走上演讲台，眉宇间透露着的异人的沉着和周身散发出的威慑力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是本校的高二学生代表，利威尔·阿克曼。”
台上人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潮水般涌来的某种不知名的情感一瞬间填满了艾伦的心间，台下的他竭力抑制住即将失控的情绪——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喜悦也好惊讶也好，那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的。短短五分钟的演讲恍若度年，利威尔的一字一句艾伦也一点都没听进去，最后当比先前更为热烈的掌声响起时，艾伦才像一个从梦境中惊醒的人一般突然不顾老师的阻拦飞奔向了利威尔离开的方向。
“利威尔兵长！”
快步走在前面的人听见呼唤声停住了脚步，等他回头时，艾伦已经半蹲在他面前喘着气，脸上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兴奋红成了一片。
“兵长…哈啊……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还没有等利威尔从疑惑中缓过来，艾伦便自顾自地开始一边喘着气一边兴奋地讲起前世的事，有时候还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表达自己的意思。
“呼……您想起来了吗？我还记……”
“……你说的兵长，指的是我？”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突然被对方打断，与之替代的是意料之外的询问。艾伦看到了利威尔脸上毫无掩饰的茫然和尴尬，一种并不太妙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当然是了！您……”
“抱歉，我对你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一点印象。而且我想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
没有一点印象……艾伦满脑子充斥着这句话，兴奋退去后失落感也迅速涌了上来，他迫切地想让利威尔想起以前的事，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但现在的他除了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外，什么都做不到。
艾伦想向利威尔道歉后就回到礼堂，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这样窘迫地面对面站着。在利威尔看来，艾伦现在就像是一只没有得到奖励的幼犬。
“不过我对你说的‘前世’的事情挺感兴趣的，万一哪天我突然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不知是出于安慰还是真心，不管怎样利威尔的这句话对于艾伦来说就像是希望的曙光一般，再次给予了他一丝光芒，无神的眼中恢复了先前的生气。
“真的吗？！如果您想听的话，无论多少我都会讲的！啊，忘记介绍了，我叫艾伦·耶格尔，是高一的新生，还请多多指教。”
“利威尔·阿克曼。多多指教。”
利威尔握住了艾伦伸过来的右手。
之后的几个星期内，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了起来——比如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饭、上学的时候相约在路口碰头去学校、艾伦有不懂的题都会去找利威尔，利威尔也会耐心地解答、学校的实践活动一直都是一起完成。这中间艾伦也会偶尔提起以前的事情，但利威尔即使每次都认真地听着，对此还是说“没有什么印象”。
有时候艾伦会觉得，哪怕利威尔直到最后也没有想起来，也没关系了。因为能够和利威尔相遇，再次和他度过一世，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他也没有理由再奢求什么了。
不知不觉艾伦已经走到车站了，而直达郊外的公交车也已经从远处缓缓驶来。
满载着乘客的公交车快要到达目的地了。道路变得有些狭窄，只有单向双车道了，但护栏下就是一片悬崖。
利威尔站在车上一只手拉住扶手，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盯着没有再回复的和艾伦的短信。
现在这个时间，小鬼也上车了吧。
可能是要到终点站了，车速有一点快，车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快速变换，灰色的护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好像快要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艾伦这次会带什么便当过来。要是是他亲手做的就好了。”
“呲————————！！”
刺耳的刹车声震疼了利威尔的耳膜，思绪也应声被打断，公交车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后便是整个车身发了疯似的转了个弯，那样的力度差点把利威尔甩出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和玻璃炸裂的声音占据了利威尔整个世界，紧接着，疼痛和眩晕猛烈地袭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摔倒在了车上，世界开始变的扭曲而模糊。在之后仍旧没有停下的撞击声和人们的尖叫哭喊声中，利威尔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通往郊区的路开始缓堵了。原本去郊区的车即使是假期都不会太多，竟然还会堵车？艾伦看着窗外排成长龙的车辆感到有些奇怪。
公交车缓缓向前挪动着，车厢里的一些人也小声议论着堵车的原因。
“听说是前面出了车祸，警察还在调查，所以才堵车呢。”
“啊？车祸？这种地方能出什么车祸？大不了就是擦挂而已吧……”
“你没看刚才插播的紧急新闻吗？可吓人了……就是半个小时前有辆公交车为了避开一辆冲上来的逆行小轿车掉下悬崖了！”
“这么严重啊？！”
“对啊，而且那辆公交车好像就是上一班车，幸好我……”
“那个…打扰一下……”
中年妇女间的谈话被一个少年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断，她们同时应声望去，只看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站在了她们旁边，面色有些发白。
“请问你们刚才说的车祸…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现在手机新闻都被这条刷爆了。”
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掏出了她的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插图正是一辆躺在山谷里的公交车，现场一片狼藉，几名救援人员还在公交车旁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再往上看，标题上赫然写着——
“公交车意外坠落悬崖，目前尚未发现生还者”。
“现在你相信了吧，现在的司机真是……诶你要去哪？！”
不顾司机和乘客们的阻拦，艾伦转身按下车辆的应急按钮后冲下车，向着前方的事故现场飞奔过去。
利威尔…利威尔他一定会没事的……！
内心的不安让艾伦有些失控，但他清楚地明白现在的他除了给予自己无力的心理安慰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艾伦不记得上一世的自己是怎么死的，至于利威尔他就更不清楚了——大概是在人类胜利之后了。但这一世没有了威胁人类生存的存在，他们都不必再为人类献出心脏。如此美好的时代，艾伦不想再和利威尔像上一世那样提心吊胆地度过，要是能一起完整地度过这一世，那就再好不过了。
难道说现在这个愿望已经没办法实现了吗？想到这里，艾伦不自觉地再次加快脚步。
『你体会过绝望吗？』
医院里消毒液的气味占据了艾伦的嗅觉，但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的他只能靠这种刺鼻的气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四周是死寂，时间流动得异常地慢，亮着“急救中”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熄灭。
抵达车祸现场的时候，正好有一名伤者被抬上了救护车——他是这次事故中唯一一名没有当场死亡的幸存者。
担架上熟悉的面孔让艾伦稍稍松了口气，但苍白如纸的面色和仍向外不住地淌着鲜血的伤口都表明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跟着救护车一起赶到了医院，亲眼看着戴着氧气罩挂着点滴的利威尔被推进了抢救室，艾伦却只能呆呆站在外面。
『如果是梦的话，那就快醒过来吧。』
急救室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窜入艾伦的耳中，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从门后出来站定在了艾伦跟前。
“请问您是伤者的家属吗？”
“不，我是他的后辈。利威尔学长他现在……”
“您能联系上伤者家属吗？”
得知艾伦并不是家属后，医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急切了起来，没有被口罩遮住的眼中满是焦急。这样的神情让艾伦心中潜藏着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几乎快要窒息。
“请问利威尔学长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抱歉。”
匆匆留下了歉意的话语，医生似乎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转身回到了急救室。
“或许只有奇迹才能救他了。”
在那道沉重的门彻底关闭前，从急救室里传来的叹息将艾伦最后的一丝希望斩断。
从医生回到抢救室后又过去了一个小时，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城市重新被路灯和霓虹灯照亮，而之后也没有利威尔的任何消息。
真的会有奇迹吗？
艾伦从来不相信神明鬼魅一类，医生的那一番话已经宣告了利威尔即将到来的结局，但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现在的艾伦只能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等待时间的流逝——也许利威尔此时也在手术台上面对着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和自己也知道的事实了吧。
风带着一股淡淡的咸苦味从窗户灌了进来，袭来的凉意让艾伦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
神灵也好恶魔也罢，只要能救他的话……
『奇迹是存在的哦。』
本该空无一人的走廊突然传来了无机制的声音。艾伦寻声望去，一只类似于猫的白色生物蹲在走廊中央，用它红得诡异的圆眼睛盯着他。奇怪的生物说着奇怪的话，艾伦却一点都不惊讶了，只是呆滞地睁着无神的双眼和它对视着。
『我是丘比。』白色的生物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艾伦的方向走来，最后轻轻跳到了椅子上，仍旧摆着一副从未变过的可爱表情，
『艾伦·耶格尔，你也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利威尔就会死掉了吧。』
“……。”
『没关系，你有着带来奇迹的力量。』
那对红色的眼睛一直看向艾伦，却映不出任何事物，
『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但同时你需要成为魔法使，与'魔女'战斗。』
艾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前世那些可怕的场景。
刀与刃，血与泪，雨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马蹄声和属于人类的惨叫和着巨物移动的震响充斥在耳边。友人们带着笑意的永别和恋人们最后的爱语换来的是断裂的刀刃和破碎的无名尸骸……熟悉的悲痛与愤恨如潮水般向艾伦涌来。最后，在虎口被自己咬伤的疼痛中，另一头巨人出现在一望无际的草海上，怒吼着撕碎眼前丑陋的敌人。
『不用勉强自己，这种事情……』
“如果能救他一命，战斗也没关系。”
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生气。艾伦溢满坚定的眼中透露着丘比所需要的东西。猫耳朵下的那一对白色条状物不断延长，伸向了艾伦的心脏。
『那么，艾伦·耶格尔，你的愿望是——』
“让利威尔活下去。”
佐佐子
蜜桃乌龙龙
中岛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