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效春秋秋狝，颇觉乐趣，本定今岁再去，却因国丧搁置。为避口舌，索性连备也未备，待国丧毕，再行此事，至今日已是错一月有余。轻装简从，二人弯弓奔射，猎不计。待一筒箭空，令随侍拾尸，自己则与阿贤并辔而行）
说起来，上次秋狝仿佛未选，可已然是一载有余。去岁以为无事可多陪陪你，却不料五月连竞舟未看，便入多事之秋。

【长风拂过，遍地秋草起伏如波。举目弥望，两头猎鹰盘旋空中，引出白云似惊涛雪浪，连绵延伸到云和山的彼端。将弓弩抛与侍从接住，抬手一招，众侍从立时纵马走出，与数头猛犬呼啸着奔逐猎物而去。信手勒住缰绳，待钦惟近前，两人俯视四野，按辔徐行】
说来只是一年多光景，我倒觉得过去了好些年似的。
【摇了摇头，又向远处望去，天的另一端湛蓝无云，秋意甚浓】
钦惟，我向来不问外事，可也不是一事不知的。眼下我是心头惴惴，实难尽兴。

（草因风而折，如浪沉浮，使得诸物亦时隐时现。秋高气爽，犬逐鹰盘，该是塞外豪情盛极处，却唯一筒，再不着人续满。侧目看去）
若是愉悦时，定是光阴如箭。
（话一顿，叹道）
到底是我的不是。
（她望流云苍穹，而自己却望她）
嗯，我邀你出门，便是为你稍稍散心，国丧甫罢，本也做不得去岁那般畅快。
（无奈失笑）
到底什么也瞒不住你，你终究还是有忧虑的。

【信马由缰朝前行去。忽有所感，回眸正迎上他目光，不由地看住了，抬手将一缕被风吹地松散开来的鬓发掠到耳后。莞尔笑道】
你一片好意，我又怎会不知。
【顿了一顿，柔声又道】
咱们既是夫妇，平日里你是喜是愁，我时刻在意。朝夕相对，天长日久，多少也能猜得一二。
孟氏一族贵无可贵，而历朝天子最忌世族坐大，专权结党。往后该当如何，你心中可有打算？

（位丞相长史并非一日，也未见碌碌如今昨二载一般，更何况于相位不过一步，又如何会有杂事烦劳？但消磨七百余日，却绝非率性胡为）
孟、霍、魏三族，不过是帝王权术中的一方镇局子罢了。结党，只怕是承帝王愿，兴许与以身献祭并无不同。
自孟后主中宫，我便有意将一些事交于可信之人历练。如今皇子已有封侯立府的，虽甚少会派到丞相府来，但总要周全。往日丞相府许多，这两年已然干干净净，再不会寻出差错。元年的那出闹剧，丞相府不会出。
（语调平缓，如提寻常事，而其中龌龊，却不曾细道，但知阿贤自会懂）
我今日本还有一件事同你讲。这几日，我门下几位医者一直在配一种药，为的是我近两年忙碌“公事”“累病了”。

【身于帝王之家，自幼见惯争斗竞逐，也早知生死荣辱向来由不得自己。有些话即便不说出来，也是心照不宣的】
钦惟，我都明白。
【眼波流转，回首对上他视线】
方才我还忧心如焚，这会儿却是好得多了。难为你到此境地，还能费心筹谋，又看的这般透彻。
这两年你还不够忙么。都说是药三分毒，但不知你说的那种药，久服可会伤身？还有那几位医士是否可信？不论如何，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秋风入怀袖，添来几分凉意。远望焜黄秋草沉浮起落，悠悠一笑道】
你适才所言，却教我想到当年长平侯出生入死，立下不世奇功，家中又出了皇后和太子，一时贵震天下。可叹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尚且不得不如履薄冰，韬光养晦，临了还落下个“和柔媚上”之名。由此想来，你这番话说的还真不算过甚其词。
【默然片刻，牢牢望入他眼底】
钦惟，你知道的，旁人如何，我其实并不怎么挂心。

（极目远眺，是广袤苍野，天地尽处不过一线之间，登是天宫，跌是鬼府。闻声与她相视）
我与你说，便是因为忙够了。这两年，安德府也养过不少门人，他们三人是随我许多年的，眼下自然可信。待到不可信的时候，也一样会再说不出什么。正是因为是药三分毒，所以，制成丸状，只需吞下一粒，片刻脉象上便天衣无缝。
（秋风瑟瑟而来，摇落矮树木叶）
你说的不错。当年月儿入宫伴读的时候，我曾得父母允游历四方，那时遇一位长者，因机缘得长者教诲。他曾经说为官，当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遇险当避，此为思危。避之远境，此为思退。如今，类长平侯，盛极亦危极。
（微微舒眉，似安抚）
我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怎会让你挂心忧愁

【本想劝他尽早处置医者以绝后患，闻言暂且压住不说，知他处事稳妥，心头略宽】
如此说来，丸药也只是片刻之效？积劳久病之人必是面容苍白，神色殃殃。所以仅靠丸药只怕不够？
何人不求加官进爵，位极人臣？是以熙熙攘攘，前仆后继，这人却劝思危思退。几句话说的凛冽老辣，仔细想去，愈加教人敬服。
那么，危至极处则思变？
【闻言低头一笑，又故作愁态，偏首掩口说道】
君侯既然抱恙在身，我这做妻子的可也要闷闷不乐，侍奉汤药了。

（当年新君继位，太皇忠臣上书陈情致仕，帝王心思如何不疑，不过不究。而今孟氏，即便以权易安，也不得不先做打算，顾君主颜面）
确实不够。但这是最不伤身的办法，退一局还不必便要用自损的法子，我是想先做个幌子。
没错，至于思变，是退而观思，思昨误，思今势，思日后如何变之自处。只是我既退，便退天地之间，庙堂自处与我无干了，思不思又有什么要紧？
（见人掩口，引马近前啄上一口）
有劳夫人了。幸而你宫里带出的人，都会些药理。

【鸟尽弓藏的道理谁都懂，可是事到临头，能不能全身而退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难为你。
【情知是计，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的。禾眉微蹙，轻声又道】
你门下那几位医士我不是不信，只是这吞服下去的药，还当慎重些的好。等他们调好了药，你记得留两粒与我，一来秦艽颇通药理，让她验看过了再用不迟。二来，我也好教她为你暗暗调制养身汤药。
【想到将来或能走出这座围城，顿生无限向往，点了点头，柔声说道】
到那时，我就随你处江湖之远，踏遍万里河山，从此再不管那些事了。
【正说的认真，一时不防着了他的道。当即睨他一眼，心里却是甜得很】
也不怕旁人瞧见……
我身边的人虽多，能堪此任的大约也只有秦艽一人而已。或许可以教她制出另一种药物，抹在身上便如久病之人一般身沾药气。

（含笑望她，心中渐软）
依你。
（提及四方天地，阿贤是真心向往之，只是因身份，因婚盟，因自己，留在长安）
是，再也不管了，我只管你。
（抬手抚一抚唇，笑道）
再迟疑些才会被瞧见。
是你想的周全。如此，过几日我便去告假。

【他话音方落，便见侍从们远远纵马而来。自疑脸上红云还未散去，推源祸始，自是他那番话的缘故。此时众人越近，则越发羞急，拨马掉头忙忙地就要走，两人相对并肩时不忘倾身近他耳边笑道】
自然要想的周全些。如此一来，你我注定是共犯了。
【话罢回身，向人嫣然一笑，澄澈的眸子灿然清亮，秋日暖阳下双颊淡淡晕红，更显明艳无伦。足下往马腹轻轻磕去，一人一骑便似离弦之箭轻尘而出，朗声笑道】
追不上可就是我管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