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一)
这余柳山庄一案本与白微雨无干,只是那日他们说起案情,白微雨听了一耳朵,本也没有留意。后见他们分析案情,分析来分析去,虽有几个疑点,却因为目前线索太少始终不能得出一个合理的推断,便提了一句:“何不去查查穆大小姐的死因,或许两案有什么共通之处?”
盛元之前也关注过这个案子,但一来离得远,二来他也没有这个权限,管不到那么远,也就仅止于知道穆家大小姐是死于大火,而官方的说法是意外失火。盛元不信,却也没有办法,正准备跟沈浪说一说,哪知被白微雨抢了台词。
盛元道:“白姑娘,你觉得穆家大小姐是死于非命,可有什么依据?”白微雨道:“穆大小姐嫁的玉屿周家,虽只是普通商贾人家,却也是丫鬟婆子一大堆。这么多人看一个人还看不住,难道盛公子觉得穆大小姐之死,真的是意外失火?嗯?”她俯下身去看盛元,眨一眨眼,盛大公子一愣,她却又直起身子拿书半遮面笑了。
盛元面上一红,沈浪看了白微雨一眼,道:“是微雨淘气了,盛兄多包涵。”
盛元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自然不会计较,只此后他看见白微雨神情都有些不自在。现在白微雨又叫他大哥……沈浪道:“盛兄是个正经人,脸皮薄,你可不要再淘气了。”一副长兄的做派。
白微雨默然半晌,冲他皱了皱鼻子,走了……
余柳山庄这一任庄主穆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与夫人育有三子二女。要说这穆玹大概是前世不修,才会生出这么几个孽障来。最小的一对儿女还好,前面那三个绝对是来讨债的。两个儿子自小就好色贪花,才十三岁就将自己房中丫头淫遍,连乳母也不放过;丫头胆小,乳母却是个烈性女子,把事情闹到庄主穆玹面前,就一头碰死。穆庄主气了个半死,亲自动了家法,打得两个儿子一个月没起得来身。这事闹得太大,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两位公子名声从此也就坏了,他们也不在意,钻进楼子里就不愿出来;自然,两人的亲事不会太好,门当户对是不可能了,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也是耽误了一生了。大小姐因是女儿身,比不得两位兄长荒唐,然而其飞扬跋扈、娇纵任性也一样叫人难以忍受;据说她曾纵马在闹市里疾驰,不知践踏了多少人命,丝毫没有一点负疚感,最后被锁拿到官府,亏得余柳山庄有钱,那任县令又是个贪的,赔了许多钱才把她捞出来。鉴于这个女儿破坏力太强,穆庄主也不再挑挑捡捡,择了个忠厚老实的后生立马让她嫁过去,还放了狠话。
有这么离谱的三个兄姐,下面两个小的没长歪只能说是穆家祖上烧了高香,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穆小公子叫做穆言,生得唇红齿白俊美不凡,是余柳镇绝大部分待嫁少女的梦中情人,美名甚至还传到了州府。最重要的是,这位小公子颇有学武的天分,余柳山庄武事不兴,如今出了这么个武学天才,余柳山庄振兴有望,自然对穆言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但就是这么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少年郎,他、他、他竟然看上了个风尘女子!
说是风尘女子或许过分了,这位慕姑娘先世曾出任封疆大吏,后家业败落只靠祖产经营,日子过得还不错。然天有不测风云,慕姑娘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相继离世,于是变卖家产,搬到余柳镇居住。慕姑娘生得极美,气韵非常,每次出行总会引得许多风流倜傥的少年跟随。没有父母的管束,慕姑娘也乐得和文人雅士们来往,常在她的小楼里以诗会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说来也是孽缘。
那日慕姑娘出游,不知怎的竟扭了脚,不能行走。乳母丫鬟皆手足无措,慕言恰巧遇见,便送慕姑娘回了居所,又遣人去请郎中。慕姑娘心中自是感激。本来两人的交集到这里也就完了,哪知数月后穆言又遇到了这位慕姑娘。
这次是在州府,夏日游湖会,慕姑娘应人之邀弹了一曲琵琶,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公子非要慕姑娘出来相见。慕姑娘拗不过,只得依了,哪知竟有登徒子悄悄上了她的船企图一亲芳泽。慕姑娘气了个半死,那些个纨绔居然还起哄,若不是穆言出现得及时,慕姑娘真要被轻薄了去。
慕姑娘的乳母对他是感激不尽,连声道谢,穆言只道不用,这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慕姑娘站在一旁,敛襟屈膝,神色庄重:“于公子来说是寻常,于慕瑶却是恩同再造,慕瑶在此先谢过公子。届时舍下略备薄酒,还望公子赏光。”穆言看她脸上还有薄红,唇上也沁出了血丝,想起方才的情景,知这姑娘性烈,轻易不肯接受人的恩德,便答应了。
慕瑶的小楼名牵伶阁,牵者,引前也,穆言第一次见到这名字沉默了许久。小宴设在莲花池畔,一轮满月挂在树梢,静静地倾泄光辉。两人入了座,把酒赏月,相谈甚欢。此后,穆言成了牵伶阁的座上宾,受到最高机遇。谁也不知道穆言这么个前途光明的大好少年为何会看上一个伎子,甚至忤逆父母,拒了父亲千方百计给他求来的婚事。违抗父命的下场很惨,穆言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说:“不娶天水山庄李家小姐,只要牵伶阁慕瑶。”这般深情,引得多少少女暗自落泪的同时又深恨为何这个少年爱慕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