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的事（1）
‘’是本能寺事变改变了我的命运啊。‘’
大阪，后阳成天皇庆长三年。年轻的天下人在案前沉吟着轻抚案上薙刀的刀柄，良久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是一间土木搭建的朴素平房，门前有一片窄小的雨廊，平淡无奇的一间民宿。衣服上繁复的花纹刺绣出卖了案前人天下人的身份，但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的天下人正屈身在这里。
晦暗的室内只有桌案上摆着一只白蜡烛，照着隐约是看见了案上横放的那柄薙刀。屋子里窗户没关，游荡的风从雨廊一下子撞进屋里，叫那只唯一的白蜡烛也明灭不定起来。
烛火摇曳，案前的墙也被照亮了一小片儿。约略映出墙上有一张人像。面庞清瞿且严肃的面庞，看起来倒是颇为眼熟…
鲶尾藤四郎挠了挠头，从这样的回想里挣出来。但说是回想呢，也不能够完全确定。
鲶尾藤四郎深知自己的记忆已被烧毁的残存不全，几乎没剩下任何完整的情节。所以尽管这句话、这个情形会时不时的跳出来，在鲶尾的脑子里打个滚，但细想下去又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是自己什么时候的梦境也说不定呢？‘’鲶尾这样想着。
好在鲶尾藤四郎从来不是个纠结的孩子，他使劲儿甩了甩扎在脑后的小辫子，抄起手边犁地的耕具，向田地跑去——内番嘛，活儿还是要好好干的啊！

（2）
药研藤四郎已经在田垄上等了一会儿。
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迟到感到烦躁，反而因为期待而有点快乐。这种等着鲶尾藤四郎来和自己一起种田的心情，和不久前，等待鲶尾被召唤到现世的心情颇为相似。都是既期盼又从容的等待。
‘’大将，我的兄弟们还好吗？‘’
粟田口吉光善造短刀，藤四郎更是造了一串儿。药研藤四郎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战场上长大的他喜欢那种‘’与子同袍‘’的感觉，‘’兄弟‘’二字讲起来熟稔又安稳。
于是便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了。家族里除了一期哥自己就是最年长的刀，所以对于‘’照顾好大家‘’这件事一直也觉得责无旁贷。‘’兄弟们‘’确是泛指，但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谁，旁人是不得而知了。
如果硬要解释这件事的话，药研自己之前也很少留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鲶尾藤四郎也被召唤到今世之后，‘’兄弟们‘’里最先蹦出来面孔就是鲶尾了。
是个相当有精神的好孩子呢。
正在这样想着自己今天种田的搭档，药研就远远的看到田垄那头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小脑袋，然后是瘦削的肩膀，结实的细腰，纤瘦挺拔的双腿…是鲶尾来了。
因为心急着想要立刻到药研面前来，鲶尾跑的有点太快，远远看去几乎像是蹦跳着过来的。脑后扎着黑色小辫子的身影越来越近，药研藤四郎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
‘’嗨——我来啦我来啦！‘’距离药研还有十米的地方，鲶尾一边毫不松懈的继续扑过来，一边开心的大叫起来。
最后一个箭步冲到了药研面前，由于惯性鲶尾看起来几乎要刹不住。药研小幅度地抬起手臂，做出了即使鲶尾真的因为停不稳而摔倒，也能够轻松接住他的姿势。
但还是没有乖乖落到哥哥的怀里。鲶尾藤四郎身体晃了晃，居然稳稳地站住了——就像刚才一番举动都只是小孩子淘气的戏法一样。
‘’实在是久等了呐！抱歉抱歉，咱们这就开工吧！‘’
永远都是一副阳光又大大咧咧的样子。
哎…
药研藤四郎不易察觉的收回了护在鲶尾身体一侧的手臂，另一只手直接抬起，一把按住了鲶尾毛茸茸的头顶。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沉稳的青年音缓缓道:‘’好呀，这就开工吧。‘’
‘’喂——！我可以摸回来的吧？！！！‘’

诶嘿嘿(º﹃º)楼主加油～果断收藏！！

正是六月初夏。
稻田地里秧苗返青，插秧的忙季早已过去。此时看田只需得做好水分管理，再施施肥就好了。这样一来，田地里专职耕种的老农也不会再终日看守。只早晚在地里照看一遍，剩下漫长的白天大多在田边的木屋里偷凉。
药研和鲶尾来的时候正是晌午。日头升的老高，晃得稻草映着水田，地里是一片深浅明暗交错的绿影。一派村子里农闲的清静。
但说这一片水田面积颇大，刚才鲶尾藤四郎急吼吼地跑过来，又和药研一番闹腾，也就没觉出什么。现在两人动作都停了下来，相对立着一时间没什么话说。于是水田空间上的大再次放大了其间的静，一片田地里一下子安静的只剩下俩人轻轻浅浅的呼吸了。
‘’呼吸交缠。‘’
药研藤四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硕大四字。
马上被自己强行抹去了。
什么跟什么啊…这种安静祥和的时候想到的怎么会是这种词啊？稍微有点太色气了吧？！果然军队里乱七八糟的书果然还是少看吧！！
文字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果然还是不在行啊…
药研藤四郎剧烈翻滚的内心没怎么反映到脸上，只看面色的话反倒更严肃了一点。
鲶尾倒是一如既往不计较的好脾气，全把药研的严肃当他是在苦手不懂种田了。这么想着鲶尾藤四郎立刻脚步轻快地溜达开去了——‘’视察稻田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嗯，正好是梅雨季到来前难得的晴天，咱们把水放浅，保持三到五厘米的浅水层晒田就好啦！‘’
‘’施肥的话傍晚会更合适？到时候再把水层升上来就可以！‘’
鲶尾在田里一边穿行着查看，一边口中振振有词。毕竟说起来这一众刀里，鲶尾藤四郎也是屈指可数的会好好种田的孩子了。
‘’咦——？药研！快来看！‘’鲶尾藤四郎似乎视察着视察着在田埂上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嗯？什么？‘’药研藤四郎稍稍凑过身来——‘’花？‘’
‘’嗯！是苜蓿噢！紫色的这朵，送给药研！‘’
‘’谢谢…不过，给我的话，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当然有噢，‘’鲶尾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苜蓿可是——上好的马饲料！‘’
鲶尾亲眼看着药研的脸迅速的黑下去。
‘’啊啊，药研，是这样啊，你不擅长种田，但是收集苜蓿就容易的多吧？水位什么的我来就好…噗…我没笑！有话好好说药研不要打架啊！‘’

傍晚去把水层升上来的时候，鲶尾藤四郎稍微有点走神。
觉得这一天过的很长。
这倒是有点罕见。从镰仓时代被锻造出来到现在，怎么也有九百多年了。即使在看起来这么漫长的年岁里，鲶尾也很少有这样的感慨。
别的刀呢？别的刀也一样。鲶尾不问也知道。
作为刀的他们对四时变化不甚敏感，也很难看出自己在‘’变老‘’。尤其是那些没有侍奉过人类的刀，几乎都无法对‘’时间‘’有太清楚的概念。
‘’人类‘’。鲶尾藤四郎脑子里又迅速闪过那个在烛火前沉吟的天下人。
那个人就是丰臣秀赖吧？
那么…那柄置于桌上的薙刀，大概是被磨短重铸前自己。
‘’习惯性地重温了这样的推断呢。‘’鲶尾藤四郎在心里对自己说。
换作平时的话，鲶尾也只会想到这里，接下来就该潇洒的甩甩头去别处蹦哒了。但今天不一样，趁着走神的功夫，鲶尾又忍不住接着往下想了一点儿。
……墙上的人像？
那么熟悉的面孔…即使是鲶尾残存的记忆里，丰臣秀赖也不知道对着看它了多少遍，偶尔会对着他的佩刀喃喃自语，也大都是关于那个人的。
‘’啊！‘’从梦里惊醒一般，鲶尾哑然地叫了一声。
想到那个名字的同时，鲶尾藤四郎也条件反射似的，开始寻找药研藤四郎的身影。
药研…在哪呢？
被派给‘’收集苜蓿‘’任务的药研藤四郎，竟然当真是拔了一下午‘’饲马草‘’。
说来有趣。药研对种田的事一窍不通，偶尔被派来种田，即使靠着好修养做到不发牢骚、依然看起来令人放心，但等真到了田里也不会干太多活儿。
今天情况就稍有不同——今天的搭档是鲶尾藤四郎。对农业有着莫名兴趣的鲶尾藤四郎，在这里完全不需要药研的照顾，反而还‘’贴心‘’地为药研安排了任务。
于是……‘’收集苜蓿这种事，干起来也不是太令人讨厌啊。‘’ ‘’鲶尾让我做的，无论如何稍微认真一点吧。‘’
带着这样的心情，药研藤四郎拔了一下午草。
此时鲶尾抬头找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耕作时反而穿了一袭白衣的药研在夕照的水田边上走走停停，时不时俯下身来折一把小花留在手里。离得不甚远，鲶尾甚至看得到药研脸上认真又无奈的表情。
单从身形看去，总是说着‘’请放心把战场交给我‘’这样稳重话语的药研藤四郎，其实完全还是清秀少年的模样。个子不高，有着年轻人独有的消瘦感，但是又很挺拔，像一棵无所畏惧的小柏树。
让人忍不住想要依赖。
这种类似沉醉的心情…大概就是觉得今天过的长的原因吧？
啊，‘’沉醉‘’。顾不上反省自己的措辞，鲶尾想起来了刚刚迫切想要找到药研藤四郎的初衷。
仅存不多的回忆里，那个让之前的主人丰臣秀赖，所能称之为‘’沉醉’’的人——
信田织长。
回想中画像上的人，是织田信长。
p.s.现在主cp药鲶的情况下我是打算副cp信田织长（药研主人）×丰臣秀赖（鲶尾主人）了……值得一提的是如果真的这样写的话，这副cp就是叔侄，而且人鬼…
良心这东西我果然没有ԅ(¯ㅂ¯ԅ)。

楼上，所有信田织长改成织田信长……重大脑误。抱歉

顶顶

‘’江户以前生鱼片的食材都只会用鲷鱼和鲈鱼，‘’药研藤四郎举箸夹了一片面前扇形盘里的红色生鱼片，沉稳的声线发出了孩子气的抱怨，‘’明治以后竟然开始用红肉做食材，看起来真是不像话。‘’
为期一天的耕作结束，药研拖着鲶尾一起吃饭来了。
鲶尾藤四郎盯着眼前用金枪鱼做的红肉生鱼片，心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啊。
确认画中人是织田信长那一刻，鲶尾藤四郎条件反射的要去找药研藤四郎，想帮自己那痴儿一样的主人说些什么。
因为丰臣秀赖一生近乎疯狂的执念所向、宗教般狂热迷恋的对象——织田信长，对这些原是一无所知的。
天正十年织田信长遭明智光秀叛变，在本能寺被杀身亡。文禄二年，本能寺之变十一年后，丰臣秀赖出生。
你会爱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吗？你会爱上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吗？
也不知道丰臣秀赖是怎么心心念念地爱了信长一世。
不管怎样，一生无法将情感宣之于口的丰臣秀赖，和毫不知情的织田信长都早已各自埋于泉下。生前的佩刀倒是长久留到了今日，此时竟也并肩而立。
鲶尾藤四郎想，要是能帮秀赖说出点什么就好了，他对信长的那些感情，稍微能传达出一点就好了。秀赖就不算是白白挣扎一世了。
就算传达的对象永远都不可能是信长本人，说出来的也永远不会再是秀赖，但借自己的爱刀之口，让陪伴信长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短刀知道，对于秀赖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但当药研的身影真的撞进眼里的时候，已经滑到嘴边的名字又叫不出口了。
要跟药研说…曾经的主人吗？那一瞬间恍然大悟般的冲动过去，稍稍回过神的鲶尾发现，其实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尽管，是曾经的主人。
记忆…实在是没有多少了。
好像，只剩下明明灭灭的烛火前，天下人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了。
还有他近乎痴缠的呢喃，沉溺又悲怆的眼睛。
只有这些的话，那本身就荒诞不经的爱情，就更没有人会相信了吧？
就算那双眼睛里的人真的是织田信长，告诉药研又有什么用呢。
一腔热血被无力感狠狠地挤了一下。
没有在记忆里出现过的人，跟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人是没什么差异的。
鲶尾藤四郎太清楚这一点了。
只是把这样的事说出来，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鲶尾只是从盘子里夹起一片吃不惯的红肉，闷闷沾上芥末膏，抬起头接上了药研的话：‘’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药研藤四郎闻言稍微抬了抬眼，忽略掉鲶尾的回答距自己前一句话之间有点过长的间隙，漫不经心地又顺着问了一句：‘’嗯？原来鲶尾喜欢金枪鱼吗？‘’
说话间药研细短的眉毛随着抬起的眼帘往上挑了挑，一双好看的铅灰色眸子定定地望住鲶尾藤四郎。
‘’啊！也没有很喜欢啦…‘’
刚从心事里拔出来的鲶尾藤四郎在药研的注视下有点慌不择言，‘’就是听你说它‘看起来不像话’……有点替金枪鱼委屈…‘’ 鲶尾越说声音越小，这样幼稚到有点傻气的话，居然真的这么说了出来…
对面的药研藤四郎明显是把那句轻的近乎嚅嗫的‘’替金枪鱼委屈‘’完完整整地听到了，铅灰色的眼睛溢出一点笑意。
但仿佛对鲶尾先前走神般的沉默做出惩罚一样，药研藤四郎此时也一声不吭，完全没有搭话，只是坏心眼地望着鲶尾，看着鲶尾因为刚刚的话和越来越久的沉默又羞又恼快要爆掉。
‘’就是说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啦！！‘’
兀地拔高了声调，用了故作轻快的语气，鲶尾藤四郎此时已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了。
噗嗤。
药研心里其实早就软的一塌糊涂，听到鲶尾吼出这句话更是一下笑出声来。好在心里如此，面上还绷着，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也终于舍得开口：‘’那下回带你去吃北樽鱼。‘’
‘’啊…’’ 终于。
鲶尾心里长舒一口气，药研温润的声音像是解药，他说话了，自己也就不用再不自在了吧？
小孩子心性的鲶尾在药研面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主人丰臣秀赖的事暂时想不出办法，也就先放到一边去了。现下再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鲶尾的眼睛瞥到了药研因为憋笑忍得辛苦的眉毛。
喂…想笑就笑啊，这样压着眉头多累啊。
鲶尾藤四郎心里撅着嘴说。
真想帮他抚一抚…
即使把所有刀放在一起，药研的眉毛也算是颇具特色。细短上挑，眉色又淡，配着一双铅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点薄情。但从军长大的药研，实在又有一种‘无关风月’的落拓。令人心安的稳重冲散了眉眼间的轻薄，鲶尾想起了春天浅灰色的小山。
那么…之前在书里看过形容女子眉毛的‘春山眉’，就是这样？鲶尾不知道什么是春山眉，但现在看着药研，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药研藤四郎不知道鲶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在想些什么，但看他面色已经恢复，也不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也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顿饭终于吃完，俩人慢悠悠地起身晃走了——回家咯。

顶！

药鲶虽然有点冷，但也是很棒的cp啊！！！！

还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