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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日常记事之《夜》
如血夕阳凄然沉落,无边的夜色渐渐蔓延浓郁,在田野里忙碌了一天的耕夫扛着锄头等农具各自归家,喧嚣热闹了整个白天的平山村渐渐地陷入夜晚的宁静之中。月上枝头,淡淡的银华轻柔如纱,悠然笼罩于天地之间,使得院落间缓缓弥漫的醇醇茶香亦沾染了几分如月光般的浅淡静谧。
屋檐下,李元芳静静地摆弄着手中的茶具,将煮沸的水缓缓地注入茶盏之中,望着嫩路的茶叶在杯中曼妙翻旋,唇边不禁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忽然,元芳感到身边似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在盯着他,他本能地抬头,平淡的目光恰好和狄如燕那明亮闪烁的俏皮双眸撞了个正着。元芳一愣,略带无奈地道:“我说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如燕俏生生地一笑,淡淡地移开了眼神,手一撑,轻巧翻转着坐在了元芳身边,笑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像你这样武艺高强的大将军,这烹茶的手艺居然这么好。哎,”抬起手肘撞了撞身边这个略显木讷的李大将军,狄姑娘手托下巴笑得兴致勃勃:“和我说说,你这手艺是打哪儿学来的?”
“你不知道?”看着她撅起嘴巴轻轻摇头,元芳唇角上扬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我还以为你们蛇灵早已把我们的底细都给摸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呢,看样子,还是高估了你们了。”
“切,”如燕伸手打了他一下,满脸不屑地道:“当时大姐的全部心思都在筹划怎么对付叔父,哪里会留意你这根木头的琐碎事呀?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
“好,我回头就自个儿去掂量掂量,行了吧?。”元芳白了她一眼,将茶盏放上托盘,自顾自地站起来往屋里走、
“哎,你…”如燕气得跳了起来,瞪着那个飘然远去的瘦高背影,恨恨地道:“李元芳,你个棒槌!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元芳丝毫没在意身后传过来的碎碎念,端着茶轻轻地进了堂屋。屋中一片宁静,明亮暖黄的烛光悠悠晕染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家。老人身形高大壮硕,往日面对罪犯时那犀利的眉目在黄色烛光的映衬下竟显得十分和蔼,手握书卷,沉稳如山,正是不久前致仕隐居的狄公。元芳把茶盏放在狄公手边,随手拿起剪子剪起了蜡烛上已露出短短一截的烛芯。
狄公感觉到光线的明暗,微微一笑,顺手抄起了那盏茶。抬眼瞟了瞟身边这个年轻人。到江州已有些时日,然而自己看到他第一个想到的,竟依然是他的身子状况,所幸这段时间一直不停地用药调养着,之前虽然伤得重,现在也慢慢地好了七八成。狄公心中略觉宽慰,将茶举到嘴边,还未沾唇,一股清冽悠长的香气缓缓弥漫,沁人心脾。抿一口,淡淡的苦涩过后是醇香的甘,不禁脱口赞道:“好茶。”
元芳柔和地笑道:“当然是好茶,不然怎么对得起大人的那些银子?”
“呃,”狄公听了,有些心疼地咧了咧嘴,笑呵呵地问道:“此茶并非凡品,想必你花了不少钱?”
这可是上好的蒙顶山茶,从剑南雅州千辛万苦运过来的,自然很是贵重。元芳低低地笑了笑,目光在屋子里溜了一圈儿,终是落到狄公适才翻阅的书册上,有意岔开话题:“大人是在看《楚辞》?”
“是呀,来来来,坐。”狄公眼珠一转,立刻笑咪咪地把书一扬,伸手拉过元芳往身边椅子上一摁,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书。从《楚辞》本身讲到名传千古的三闾大夫屈原,从楚威王晚年时的变法说到楚怀王的昏聩荒唐。李元芳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真是的,提起什么不好,偏偏要和大人提书本。大人是出了名的博学多闻,这一开口没一两个时辰估计停不下来。
然而,李元芳并没有等那么久,片刻之后,整个村子的宁静便被一阵突如其来凄厉哀凉的狗吠声打破。
狗吠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时不时地还夹杂着一声马嘶。狄公眉头一皱,觉得事情颇有些不寻常,便留下狄春,自己带着元芳如燕出门去看个究竟。不只是他们,村子里好些人都被惊动,纷纷举着火把循声而至。三人杂在人群中,出了村子不远,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子弯曲着身子倒在地上,旁边一只狗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男子的面庞,并且发出悲伤的吠叫。狄公张开双臂制止住村民,自己上前查看究竟。那男子的身体已然头足相接地弯成弓形,僵硬的身子尚有余温,甚至仍在轻微地抽搐。狄公借着火光看了,有些惊讶地深吸一口气,立刻抢上前抓过男子的手腕。
“大人,怎么样?”毕竟是一条人命,李元芳期待地看着狄公。
狄公轻叹一声,缓缓摇摇头:“没得救了。”
早已见惯了风浪的狄公三人面对这一具怪异凄惨的尸体,一时之间都有些不适应,何况那些平淡淳朴的山村民众?他们一个个的浑身一抖,身子一缩,俱都是闪烁着目光不敢直视。许久,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一步步地挪过来,小心翼翼地道:“狄老先生,这,这这,可要报官?”
“不必了。”狄公看着那具尸体,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些头绪,站起身对村民们笑道:“乡亲们不必惊慌,这只是个过路之人,行至此处突发疾病,以致身亡。没什么大事。”他话音刚落,人群中随即一片低低地议论声。这段日子狄公一行人没少和这帮村民打交道,村民都知道狄公是个有本事的人,对他的说法也就自然而然地相信了。
“现在请各位找副担架来,老夫把这人抬了回去,明日即行下葬,也好教他入土为安。”狄公团团一拱手。担架很快拿来了,热心的村民本想上前帮把手,被狄公三言两语劝了回去,渐渐地也就散了。
“大人,这个人死得如此之惨,看上去倒像是中毒啊。”人群散后,李元芳低声说道。
“是啊,叔父。”如燕也说道:“我在尸体附近发现了一些小果子,怕村民一不留神踩烂了,就拿手帕包了起来,您看。”狄公接过手帕,借着火光细看,圆圆的果子,似乎比一般用的铜板还要小上一圈,形状倒很像是桔子。“呵呵,”狄公看着它,笑起来:“如燕呐,你可是找到了此人的死因哪,功劳不小啊。”
“啊?”两人都惊讶地叫出来,李元芳瞪大眼睛,说道:“大人是说,这个人是因为误食了这种果子,才死于非命的?”
“是吃了这种果子才死的,不过是不是误食,那就不得而知了。”狄公又看了一眼尸体,缓缓地道:“虽然面目狰狞不好辨认,但此人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这其中应该大有玄机。走吧,先回去再说。”
丢下这句话,老人家转身缓缓而走,剩下那一对青年互视一眼,默默地抬上担架跟着,有些奇异的是,那只狗和那匹马竟然也一路跟着他们。“哎,棒槌,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如燕吸了吸鼻子。
元芳缓缓地点点头。
三人回到堂屋,看着担架上躺着的尸体,如燕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地问道:“叔父,这个人是谁呀?他中的什么毒?还有,他怎么会死在这里?”突发疾病暴毙的说法是狄公随口用来安抚那些村民的,他们自然不会当真。
“如燕问得好。”狄公点点头,“我们一个一个地来回答吧。第一,此人姓甚名谁我并不知晓,但我在神都见过他,他是梁王府上的一个侍从。这一点,从在他身上找到的这个腰牌就可以得到证明。”
“啊,他是梁王的人?”如燕吃了一惊,而早已发觉狄公趁着适才的混乱搜走了这块腰牌的李元芳却面色平静,只是皱着眉头问:“大人,那他是中了什么毒而死的?怎么死状竟如此怪异可怖?”
“这种毒是一种叫做‘马钱子’的药物,又叫‘番木鳖’,如燕捡到的就是它的果实。”狄公沉声说道:“服食数枚,一时半刻便可致人于死。且毒性剧烈非常,发作之时脖子僵硬,全身痉挛,直至像他这样头足相接,整个身子弯成弓形。啊,对了,这种毒还有一个名字,如燕应该知道。”老人家将视线转向自家这位侄女,吐出一个词来:“牵机。”
“啊,”如燕睁大眼,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点头说道:“我在蛇灵的确听大姐说过,‘牵机’乃是宫廷密药,与断肠草、鹤顶红并称为三大剧毒。”她看着眼前的尸体,饶是她曾经杀人不眨眼,此时心头依然忍不住有些发怵:“虽然听说过,但我从不知道,这毒发作起来竟是这个样子的。”
“当真歹毒!”李元芳紧咬着牙说了一句,随后克制住情绪,望着狄公问道:“大人,还有如燕的第三个问题,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与其问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倒不如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为恰当。”狄公凝声说道:“你们想想他的身份,再看看他的衣着,应该可以得到答案。”
“不错。”元芳沉吟片刻,开口道:“一个梁王府的侍从,身上穿的是便于出行的轻装,随身带着腰牌来到这千里迢迢的江州,而且风尘仆仆,大晚上还在赶路,可见他肯定不是来玩的。该是有什么急事,或是要见到什么人,或是要送什么东西。大人,根据此人身上的物件和他中毒一事,卑职大胆推断,或许他不是单独一个人来的,应该还有人与他同路,而这个同路人就是对他下毒的凶手!”
“为什么呀?”如燕纳闷地看着他,心中暗道,这个棒槌果然是在叔父这个老狐狸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的,说话都越来越像叔父了。
“梁王府的人虽然算不得有多聪明,可也不见得个个都是饭桶,最基本的警觉性应该还是有的。”元芳淡淡一笑:“如果不是同路而行,而死者又自认为知道对方的根底,凶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给死者下毒?而死者身上除了一块能证明他身份的腰牌外,其他的随身物件竟一样也没有,想必是被凶手给拿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和他同路的,而不会是半路上突然杀出来强抢了他的随身之物,然后强逼着他吃下这有剧毒的果子的?”
“你看死者手上的老茧,大部分集中在虎口和掌心。那样的位置可以看出,死者是常年用剑的。而他能够进入梁王府并被梁王如此放心地指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说明他武艺至少足以自保。而死者的衣着虽然因身上剧烈的痛苦而挣扎之后显得有些凌乱,但我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打斗的痕迹。身上也没有发现这一类的伤痕。一个会武之人如此轻易地被下了毒还被拿走了随身的东西,除了被同行之人下了杀手,还会有别的可能性吗?”
如燕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夜色渐深,狄春早已把尸体抬了出去,如燕也已经回房休息,狄公站在窗前,望着屋外那一抹浓郁深沉的夜色,却是毫无睡意。李元芳端着一盏新沏好的茶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大人还在想那个死者?”
“是啊,”狄公叹道:“元芳,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啊?”元芳愣了一下,低头笑笑道:“被指愚钝,请大人明示。”
“客套话。”狄公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若愚钝,世上便没有思想敏捷的聪明人了。”
元芳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笑得有些腼腆。“你啊。”狄公无奈地摇头一笑,沉声说道:“这人死得倒正是地方,就陈尸在平山村外。而且凶手还故意留下那只狗,这不是存心要惹人注意吗?而且死者并不是狗的主人,那狗之所以去舔死者的脸,不过是凶手在死者的脸上撒了些香料,让饥饿的狗去舔食而已。换言之,凶手只是想把我们引过去,让我来发现死者罢了。”
“是这样。”元芳思索着点点头。
“而你我来此处,并不曾知会江州的那些官吏,就连朝中知道我们在江州的人也屈指可数。”
李元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忽然一凝:“难道,对死者下手的,竟是内卫?内卫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梁王府的腰牌,继而伪装成同行之人跟定死者……是皇上,他想让大人您发现死者?”
“可以这样说吧。”狄公仰望着无边的夜色,心里已经模糊地意识到皇帝这样做似有所指,但眼下显然还不是能够说出来的时候。于是,他只是神秘地对元芳笑了笑,“很晚了,去歇着吧。”
李元芳知道此事涉及朝廷,大人不愿多谈,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缓缓点了点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