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组】◇17-02-28◆〖美文〗故梦

你是我隐匿多年，不愿提笔书写的往事。
这是一篇日记的开头。写字的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写完这句话，从书桌里掏出一条褪了色的红围巾，把手放在上面轻轻抚摸。
“可惜了，还没来得及送你。”女人轻轻嘟囔着，眼泪也顺势砸在了上面。
“妈妈，你在哪里？”屋外传来一个声音，蹦蹦跳跳地走进来，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人，“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目光顺势扫到了桌子上的红围巾。
“妈妈，你又再想爸爸了？”女孩轻抚上女人的肩膀，“爸爸知道你这么好，一定会满足的。毕竟，他那么爱你。”
“逸娴，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女人转过身看着女孩。
“妈妈，我当然知道，我姓苏，你姓李。我会一直记得。”女孩看着眼前的妈妈，目光坚定。
“嗯，记住就好。万一要是妈妈哪天忘记了，你告诉我。”女人看着眼前的孩子，笑着说。
“我的爸爸叫苏三省，我的妈妈叫李小男。”女孩认真地说。
远处，烟火寥落，今年是解放的第二年。

苏逸娴离开李小男房间的时候，李小男已经睡下了。她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拧开台灯，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落笔写下一行字：
如果所有的相遇，都注定是悲剧的开始，那又何必把情深算到其中。
这是苏逸娴写下的序言。她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孤儿院的孩子，那里有一个非常好的修女，她叫刘兰芝，总是特意照顾年幼时最弱小的她。李小男把她带走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刘兰芝哭了。
都是陈年旧事，苏逸娴不想再提，至于母亲一直没有结婚，她却有些耿耿于怀的，毕竟在香港，以母亲的容貌是可以有个好的未来。可是，她却守着一张小相，一条红围巾过了半辈子。
至于父亲苏三省，她知道的确有些少，李小男很少提到他的工作，却总是和她说一些两人的趣事，说到高兴处，眉眼俱开，眼眸弯弯，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苏逸娴决定把母亲讲的都记下来，她想拼凑一个完整的父亲，不只是母亲嘴里那个痴情专一的男子。

苏逸娴回到自己房间晚霞已经高挂在天边，她打开那个被一块丝绒布重新包过的牛皮纸本子，拿起一只钢笔，慢慢开始回忆今天母亲的话，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不一会，钢笔和牛皮纸摩擦的声音就在这间屋子里响起来，哗哗哗……
——苏队长，你为什么救我？
——别说话，你活着就够了。
苏逸娴落笔写下这句对话的时候，不禁想起母亲的神情。她很小心翼翼地说着这段话，眼角带着些许的眼泪。或许，她让母亲去回忆父亲太过残忍，也或许是这样的场景太过刻骨铭心。她叹了口气，又把思绪拉回面前的本子上。
“他没有把我的胃拉出来，却当着我的面，把其他人的胃拉了出来。只是他确实对我动了刑，当着其他人的面，他必须做出点事情。可是，你父亲早就被我策反了。”李小男笑了，“你不知道，你父亲才是个表演最卖力的人，虽然鞭子在空气里抽的那么响，落在我身上却没有那么狠。母亲这辈子遇到两个好男人，一个是你父亲，还有一个是你陈深叔叔。都是为了爱，谁能埋怨谁呢？”苏逸娴听到陈深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很偶尔会出现在家里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一脸沧桑，仔细辨认下来，也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母亲很少说起陈深，只是偶尔会带过一次。
苏逸娴合上本子的时候，月光温柔的洒在青石板上的路上，行人慢慢踱着，此刻的香港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苏逸娴在再一次打开那个本子，隔壁的房间里陈深正坐在母亲的屋子里，两个人在低低地交谈着什么。隔壁的房子里那个孩子正在哭闹，这一切似乎淡淡的熏染着所谓的烟火气。 苏逸娴喜欢张爱玲，爱极了那部《倾城之恋》。在她的眼里父亲母亲的爱情就是那样的令她为痴迷。但是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化赋予爱情的更多的是曲折与说不清的离愁别绪。
苏逸娴清空了自己的思绪，再一次拿起笔，写道 “至于策反你父亲的时间，就是在那个温文深情的唐山海牺牲之后。那个秋天，温度骤然下降，第一场雪也很快就来了，我和你父亲面对面坐着，我说出了我的身份，你大概可以想到他的表情，他猛的站起身，笑着说，你别骗我，如果你是医生，那我就是麻雀。我再一次严肃地向他说了一次。你父亲是很坏，可是他的心里对我却总是不一样的。其实，我想象过如果透露了我的身份，你父亲会怎么做，他会把我带回来行动处，或者就地带我走。可是对于你父亲，我是要策反的。我不能让他一直在汪伪特务那里待下去。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你父亲唯我所用，也可以帮我做一些事情的，你父亲的能力我是可以观察到的。何况在我手下工作，他还是能安心的。”
苏逸娴平静的记录下母亲的原话，在她的思维里，父亲应该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吧。可是，遇到爱情，到底还是有点变化吧。 苏逸娴放下笔的时候，隔壁的孩子已经不在哭闹，和母亲聊天的陈深也已经走了很久。厨房里，李小男在叮叮当当做饭。苏逸娴推开窗，看到窗外青石板的一个女孩穿着旗袍，慢慢的走着，像极了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花女孩。
香港，依旧如昨。

今夜，香港大雨。苏逸娴一个人坐在窗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母亲李小男闭口不谈父亲已经两天，苏逸娴又不敢轻易去猜测她的思绪，只能看着窗外的大雨发愣。 她突然想起張愛玲曾說:等待雨，是伞一生的宿命。而母親，是不是那把傘，而父親蘇三省是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的大雨，打擾了雨傘的安寧。
蘇逸嫻很想知道母親一直不提及父親的原因，可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直到一天，陳深再次造訪蘇逸嫻才知道母親三緘其口的原因。
這天，李小男正在和陳深聊天。蘇逸嫻偷偷在門口偷聽。
“我知道你在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特意回來看看。你別想太多，我想蘇三省也不想你一直傷心下去。他當初拼了命把你和逸嫻送到香港，只是你能過得像那個他心裡的李小男。”
“是嗎，可是他說了他會回來香港找我。沒有他，我怎麼活的像那個沒心沒肺的李小男。”
陳深沉默了一會才說話，“你如果愛他，就好好活著。別再他的祭日的時候過得像個鬼。你當初怎麼答應他的？和逸嫻好好活著，那你做到了嗎？”
李小男很久才說話，“我寧可不聽從組織安排，也不要來這裡，我也不要他為了掩護我，重新被行動處的人抓走。我不敢想象他在那裡經歷了什麼………”
“小男，他做到了對你的承諾，你應該為他感到開心。”陳深說到。
“可是，我要的不是他死！”李小男的語調提高可以一些。“沒了他，我不會再試那個從前的李小男了。”蘇逸嫻聽到了母親的嗚咽聲，或者是聽到了母親對於父親的愛。
蘇逸嫻回到自己的房間，靠在椅背上，久久不曾動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文字外的真正愛情。撕心裂肺，痛徹心扉。
原來愛，可以這麼炙熱；
原來愛，可以這麼疼痛；
原來在愛裡，
最遙遠的距離，是一個無法給予的擁抱，
最近的距離，是一個無法給予的微笑……
蘇逸嫻提筆寫下一段話:父親對於母親的愛，像此刻香港的驟雨，迅疾而又熱烈，卻又似清涼的泉水，綿延不斷。因為愛，誰都是沒錯的。
蘇逸嫻放下筆的時候，風吹開了本來關好的窗子，一滴雨闖進來，打在蘇逸嫻寫的那個“愛”字上。瞬間氤氳地看不清。
是啊，這世間除了生死，只剩下一個“愛”字了吧。誰愛誰，又有誰知道。
合上窗子的時候，窗外正有一把油紙傘停下，傘下的女人拿出一塊手帕幫男人擦著鬢角的的雨水。
蘇逸嫻突然想，多年前，他的父親和母親是不是也這樣的愛過。

经历一夜大雨的冲刷，此刻的香港，带着雨后特有的味道。苏逸娴打开窗，任阳光洒在窗边。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录不得不告一段落，因为，李小男病了，病得谁都不记得。
似乎是一夜之间，李小男就不记得朝夕相伴的苏逸娴以及偶尔会出现的陈深。
苏逸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雨后清凉的温度吸收进入肺部，她需要清醒。
因为，母亲正闹着她，去港口接人。
吃过早饭，苏逸娴带着李小男到了港口。李小男撑着身子，看着远处到来的轮渡，眼睛里满满的期盼。
那种期待，是苏逸娴不曾见过的。母亲的眼睛里有太阳的光辉。
转眼到了日暮时分，当天的轮渡已经全部停泊靠岸。
他还没来吗？ 姑娘，你说，他还来吗？
苏逸娴扶着李小男，看着远处已经和香江融为一体的夕阳。小声地说:“明天他就会来了啊。”
她忽然想起《倾城之恋》里的那段关于等待的段落。文字里面的等待，多了几分遐想，多了几分迷幻。只是当这样的等待，赤裸裸地展示在面前的时候，一切文字都是虚妄。

梦，是对过去的追思，回忆是对爱的铭记。 谁也不是时间的对手，谁也不是爱的劲敌。 李小男的记忆里只有那个在码头对她承诺要来接他的苏三省，于是日日守在码头，日日在繁华的香港等待着。 苏逸娴天天陪着她守候，风雨不误。她日日守候在母亲身边，却再也等不到那个只温暖母亲一人的苏三省。 这一日，李小男刚睡下，陈深就来造访。苏逸娴接待了他，于是间接的知道了父亲母亲的全部故事。 苏逸娴没说什么，将茶杯里的茶水送至嘴边的时候，忽的掉下眼泪，止也止不住。 所爱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 原来爱，是一场故梦，是一场馈赠，只是有的时候，这过程太过残忍，太过悲伤。 一场雨，冲刷是谁的梦。 苏逸娴把所有的故事记下来，写上最后一句话 一场故梦，一场风雨，终究雁过无声，水过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