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歌
元基无语地看着地场卫,那天在游戏厅外不知怎么了,女孩子哭着跑没了影,地场卫从那天起没事就来他这里耗着。虽说店里多了一枚帅哥,他的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但这家伙眉头紧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把想搭讪的女孩子都吓跑了,这对他的店的形象也不好。
“哎,我说卫,那天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说,兴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地场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元基毫不气馁:“说什么我都是过来人,算你的前辈,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这个前辈说呢。”
地场卫仍没搭理他,抓了抓头发,把柔顺的发丝弄得一团糟。
认识地场卫这么些年,元基很明白,现在的他非常烦躁,而他上次烦躁的时间恐怕是四五年前了。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元基敲了敲地场卫面前的咖啡杯:“你今天下午不是要去一台开胸手术见习吗?算时间该走了。”地场卫一愣,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扶额,匆匆站起来,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停了下来,犹豫着该如何是好。
元基坏笑:“卫,你放心去见习。这点小事信不信我一准给你搞定,你就好好想想怎么谢我吧。”见地场卫还有些狐疑,元基挥挥手:“去吧去吧,迟到了留心神田教授罚你。”地场卫沉沉道:“那就拜托了。”
元基看着地场卫失魂落魄的背影,嘴角挑着一抹坏笑:“地场卫啊地场卫,想不到你也有栽在这上面的时候。”元基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忙碌着。
下午四点半,十番高中放学的时间。元基留心着路过的人群,很轻易地把那个丸子头少女从人群中捞了出来——谁要那小姐明明不断向店里张望却又极力想装作只是顺路经过而已呢。
“月野小姐是吗?”月野兔吓了一跳:“啊……是的!”元基一副生意人的笑容:“是这样的,月野小姐。你昨天在我店里打射击游戏打出了一个最高分,而那款游戏正好在做推广,开发的公司对最高分玩家有一笔丰厚的奖励。能不能麻烦月野小姐跟我填一份资料,我好向公司反馈把小姐您的那份奖励领出来?”见月野兔似乎有些犹豫,元基又忙补上一句:“这对我的店也是广告啊,麻烦月野小姐了!”说完还深深鞠了一躬。月野兔忙回礼:“啊,好的,您太客气了,我填就是。”元基捧出早就做好了伪装的资料表,道:“烦请月野小姐填得详细些。”
看着月野兔老老实实地把住址、联系电话、手机号码什么的全写了上去,元基心里的尾巴越翘越高,乐得直开花,面上却还是不咸不淡道:“月野小姐是东京人吧?”月野兔一边写一边道:“是。”元基说:“我向我未婚妻求婚时,是山林大地主月野家借了个大院子给我,还帮我布置得特别浪漫。不知道月野小姐知不知道这个地主家?”月野兔豁然抬头:“你就是那个……那个……”“啊,我叫古幡元基。”元基笑着一把将月野兔填好的表格抽了回来:“这样就可以了,等奖品寄到后我会通知月野小姐的。”
月野兔有些后悔,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把表格要回来重写,正不知所措,元基又开口了:“这个周六正好是我未婚妻丽佳的生日,我要为她办一个生日聚会。月野小姐,不知您是否愿意赏光来一下?丽佳和我都挺感谢月野家的,丽佳常说想见你呢。”月野兔就是再迟钝,现在也有点明白过来了,直接想拒绝,可还没开口,元基就说话了:“星期六下午五点,我和丽佳恭迎月野小姐,地点等丽佳定好了我会通知您。”
话到了这个地步,月野兔过去十五年的人生里所接受的教养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拒绝的了,她闷闷道:“好的,在下一定参加。”看着月野兔不知悲喜的表情,元基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搞定!
于是,晚上九点,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地场卫收到了元基发来的信息,照片上是月野兔填的那份资料表,下面的文字是:“星期六下午五点,菠萝咖啡厅,丽佳过生日。”
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地场卫微笑,那抹暖融融的笑意不知惊艳了多少小护士,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那晚,在公寓昏黄的灯光下,摩挲着被仔细卷好的那绺金黄的发丝,他手指轻快地给烂熟于心的邮件地址发去一行信息:“星期六下午三点我接你去菠萝咖啡厅,元基的未婚妻过生日。”过了一会儿,手机“叮”的一声轻响:“我自己能去的。”地场卫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好久都没回复,地场卫甚至能想象到迷糊的兔子脸颊通红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定定神,又发了一条信息:“星期六下午三点,家门口等我,不许躲着我。”
万籁俱寂的夜晚,心却是雀跃的,似要飞起。地场卫想,他或许是真的对这个少女动了心,才会这样痴痴地想,痴痴地等,似乎要等不及星期六了。当然,他不知道,月亮下,有另一个少女,苦恼着她该穿成什么样出现,心里不断有甜蜜的泡泡往外冒。
地场卫向来准时。皑皑白雪里,穿着和式大衣的少女不安而又局促地踩踏着地上的雪块,似乎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扭头看见含笑的地场卫,又是免不了的一脸通红,半晌才勉强开口问道:“这样穿不至于太失礼吧?”地场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个普通的聚会,不需要兔子小姐穿得多正式的。”“哦,”月野兔闷闷的:“那我们走吧?”说者无心的那句“我们”让地场卫极舒服,和这个少女一起去电车站。
菠萝咖啡厅。大家是头一次看见地场卫携女伴出现在聚会上,都惊得目瞪口呆。且不说地场卫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极少参加聚会,更有着大学几年下来就没哪个女孩能在他身边聊医学以外的话题的“光辉历史”,今天却有个稚气方脱的女孩能让地场卫忙前忙后随时注意照料,够让在场的人把眼珠子瞪出来。于是个个都来询问月野兔的底细,弄得月野兔好不狼狈。几个个性张扬些的使坏来向月野兔敬酒,都被地场卫拦下了,于是这些人故意不依,起哄让地场卫代喝,地场卫居然也照办了,于是又一堆眼镜儿碎了,一堆儿下巴掉了。只有月野兔还不明就里:“我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啊……”
饭后,大家又乘兴去唱歌,月野兔自然又成了这些人捉弄的对象——地场卫属于大神级别的,平时要捉弄太难了,但月野兔一看就单纯得很,捉弄起来自然容易,顺便能报报平时被大神碾压的“仇”。可真玩起游戏来,这些人在月野兔身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几轮下来都是输多赢少,不由感叹大神找女朋友的眼光就是独到。元基嚷着:“她打那个射击游戏连卫都赢不了,你们还敢欺负她?”于是众人又起哄让月野兔唱歌。面对递到跟前的话筒,月野兔一脸为难:“我只会一首歌,真的只会一首……”地场卫面不改色地把话筒接过来:“我代他唱好了。”众人一片掌声,把拼死要拦住地场卫的元基的声音给盖过去了。等地场卫一开口,包厢里登时死一般寂静,一曲唱毕,个个面色青白,浑身颤抖。地场卫依旧一片云淡风轻:“我唱完了,你们继续。”从第二天起,地场卫大神有一个致命弱点的流言就在大学里传开了,但每当人们问起究竟是什么时,当时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愿意说。当然,这是后话。
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野兔始终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地场卫几次试图挑起话题,都被月野兔无视了。地场卫越走心里越没底,不知道今晚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月野兔不高兴。等下了电车经过一之桥公园时,月野兔毫无预兆地一拐就进了公园,径直走到了湖边无人处,面朝一根路灯柱子,趴上去,把脸埋在臂弯里。地场卫心急火燎地跟在后面,看见月野兔的双肩在轻轻颤动,更是心慌,一把把月野兔掰过来,看见的却是一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俏脸。
“你……”地场卫很少看见这个少女笑,纵使高兴,她的笑容也是浅淡的,若天边最初的那抹霞光一般。何时见她笑得这般开怀,这般无所顾忌。看着这花一般的笑靥,地场卫有些失神。
“对不起对不起,”月野兔以为他生气了,慌忙道歉:“我不是故意取笑你的……”话没说完,她自己又绷不住笑了:“可是,真的没想到你唱歌是那样的……”
仿佛被这笑容感染,地场卫自己也笑了:“还笑我呢,你自己不是不会唱么。”
月野兔慌忙分辨:“我会唱歌的,但只会一首,今天是丽佳姐姐生日,唱那样的歌不好。”
“什么歌,该不会是什么祝祷的神曲之类的吧。”
月野兔收起笑容,认真道:“不是,是美奈子教我的。”
“那你唱给我听听?”
月野兔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向冰封的湖面,双手在胸前团起,深吸一口气,轻轻吟唱:
我们终于回到了这里
这片彼此相逢的乐土
时光的晶砂掀动苍波
星辰的青光消逝于天涯
在悠远悲哀的深处
心愿被蒙上寒冷的冰霜
心已满是伤痕,眼中充满泪水
你依然执着地赶到了我的身旁
在那遥远世界的边缘
奇迹的色彩缓缓舞动
如同缠绵的飘雪
我们轻轻相拥
你与我的两颗心
静静地交融在一起
终于,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莹莹的雪花静静地融入夜色
冬日的风在催促我们共同启程
聆听着祝福的盈风
将心愿凝聚为永恒的羁绊
人们终有一日会踏上旅程
即使我们都背负着无数的悲哀与伤痕
向着旅途的彼岸
追寻属于自己的答案
银烁的雪花静静融入夜色
徐徐的风在催促着我启程
旅途的大地上回响着那祝福的盈风
这份微笑将是我永恒的宝物
月野兔的声音极好听,昆山碎玉般,高亢处似能直达云的彼端,低回时若香兰泣露,一字一句都落进地场卫的心里。
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月野兔仰头看着苍茫的天际,眼神孤寂哀伤。地场卫则静静看着眼前的妙人儿,想探究到她的心底,她的灵魂深处,看看这个美丽的少女究竟隐藏了怎样的伤痕。良久,地场卫稳稳地向少女踏出了步子,重重的仿佛在叩击少女的心扉,伸手,将柔弱的少女揽进怀里,抱得那样紧,仿若一不留神她就会变成一缕烟霞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兔兔,”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响在耳畔,落在心里:“不要躲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告诉我,我陪着你,此生定不负你。”
少女睁大眼睛,在地场卫的肩膀上看见天际徐徐飘落的雪花,在路灯照耀下,似乎是降落凡尘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