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市变平太也因白诅倒下的时候，高杉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幕府的力量早已因疾病削弱大半，高官和富商纷纷移居外星，留下来的人鱼龙混杂，怀着各自的苦衷和目的消极度日。在高杉的标准中，这行尸走肉已经不值得与之对抗。
离开武市的病榻，又子不知第几次请示是否移民，离开地球。她的担心不无道理：鬼兵队已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成员罹患白诅，而在这种疾病机制未明、尚无解药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防止它的扩散。现在这恶疾终于侵入到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再不规避的话，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次他点了头。
2
监狱的味道是久违而熟悉的。昏暗之中，尘埃的气息也被放大。
再次回到这里十分顺利。没有皮肉之苦，甚至没有恶言冷语。狱卒也是不得脱离苦海的天涯沦落人，就算对面是罪犯，也难免惺惺相惜。
更何况对面是如同传奇的高杉晋助。
他听那些本该是冷酷无情的人毕恭毕敬地称自己“先生”，觉得好笑，又有些怀念。
隔壁牢房是空的。看样子幕府也养不起太多囚犯了。高杉想起上一次那里还有日后的臂膀河上万齐，而寡言的狱卒武市变平太后来成了他们的参谋。监狱真是个充满惊喜的地方——至少对曾经的他来说。
不知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登上奔赴外星的飞船时会作何反应。高杉给鬼兵队留了信，只说今后的路不能一起走了，并未提及“自首”的意愿――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若是发现了定会拼死杀回来救他，而他并不想再牵连到他们。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敌人已经不复存在，就让他以一同腐朽的方式见证这个世界的凋亡。
3
真选组的人来看过他。隔着厚重的铁栅，他们的目光显得过于好奇而轻慢了些，倒像是在观赏什么稀有动物。这让高杉很不自在。
“听说是自己来投案的。很可疑啊！这个是真的吗？别是冒牌货吧？”那个年轻的队长说。
“嘛……怎么看都是通缉令上的样子，应该是本人吧。”他们的局长凝神打量了他几回，犹犹疑疑地下了结论。
“这家伙从来没让我们抓到过，这次被捕竟然还是自首，真选组实在是太丢脸了……”另一边副长也在嘀咕，背过身去叹了口气。
高杉静静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忽然冷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副长立刻警觉。
“比起讨论我的身份，还是先管好你们自己吧。”高杉走到牢门边，毫不示弱地睥睨他们。
“将死之人还想逞强吗？”队长不无讥诮地说，“你的刑期已经定了。还是好好珍惜还有人乐意谈论你的日子吧。”
高杉笑了笑。
“你们又何尝不是一脸死相呢。”
4
那些时常同他攀谈的狱卒忽然少了一个。高杉没有问，但已猜到八九分。
又是白诅。
人心惶惶，都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身不由己。
桂趁着守备松懈的时刻来看过他一次，乔装打扮的。
他带了酒，高杉接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复杂。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打算救你，也不会主动跟银时或是辰马提起你的事。”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高杉淡淡一笑，不想多做解释。
“保重……朋友。”桂说，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嗯。你，你们……也是。”
桂的神色几乎称得上震惊。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5
行刑前夜月色很好。
他们破例给他换了个带窗子的牢房。高杉一整天没有进食，此时便就着月光自斟自饮，把一生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内回放着。
……真选组的那些人是在磨刀了吧。虽然他们是曾经的敌人，却也说不上多憎恨。只是现在想来觉得的确有些可笑：明天在刑场上，双方都会有所不甘吧。
至于反目成仇的老友们，到了最后一刻，亦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他马上就要见到老师了，而这无常的世道也许很快就会把他们也一并送下来。死后会如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期待。
望着窗外那颗明亮的小小星球，他又想起自己的部下们。鬼兵队大概已经找到了新的落脚点，只是那些感染者不知还有几许生还的可能——这么一想，倒觉得坦然伏法的自己才更像是寿终正寝。
——罢了。或许一切皆有定数，此刻纵然有千般感慨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好好消受这良夜，天明以前梦会辉夜姬也未尝不可。
6
月亮上拂过几个阴影。
起初高杉不甚在意，然而当那些黑点逐渐增大，直至显露轮廓时，他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蝙蝠或寒鸦，当然，更不会是翩然来访的辉夜姬。
是战舰。
难道鬼兵队察觉了他的行踪？
但是，细看外形，似乎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队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舰队在流云中穿行，毫无疑问地向监狱的方向靠近。
某个时刻月华被云层完全遮掩。牢房内只剩昏昧的寂静。
然后，装着厚重铁条的窗户被重重破开。
纷飞的碎石中一抹红艳的轨迹划到跟前，高杉抬起头，视线落入两潭碧波。
面前的人一边收起手中的伞，一边扯下头上脸上的绷带。无暇的笑容隐隐牵动着某根神经。
“哟，晋助……好久不见。”
7
“我不认识你。”高杉看着擅自闯入的少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诶……果然是这样呢。”少年做了个鬼脸，又像是苦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啦。……对了，我是神威。”
高杉身上没有枷锁。神威绕着他看了一圈，好像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这样比较没意思啊……”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挠挠头，又冲高杉绽开笑脸：“不过也好啦！晋助快和我一起走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神威愣了愣，像是被一个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砸懵了，“因为上一次是晋助救了我，所以这次就轮到我来救晋助嘛！”
“可是……”高杉看着眼前那张总感似曾相识的脸庞，“我不记得见过你，更不记得救过你。”
神威眨眨眼睛，抿起嘴，冥思苦想了一阵。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苦巴巴地解释，“在这个世界，晋助没有遇见我，但在我那里——在另外的时间里，是你救了我。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呢。”
高杉感到不可思议。
“就算是那样，这也和‘我’无关吧。”何况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终点的到来，并不需要什么拯救。即便神威真是为他劫狱，也不过枉费力气。“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所以请回吧。”
“不，有关系的！”神威急急地辩解，“我们约定好的——在那个时间里！我要还清欠你的所有。所以我现在来还你了。”
有脚步声向这里赶来。高杉知道是惊动了狱卒们，他不想把神威牵扯进来，只能用最冷漠的态度拒绝。
“那样的话，找那个时间的我还清不就好了？”
神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眼中的温柔渐渐满溢出来，幻成一个略带忧伤的笑。
“还不清啊。只用一辈子的话，怎么能还清呢……”
有人从拐角闪现出来了。神威迅速举伞应对，但高杉直觉般立刻抬手按下他的伞，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就连对视的感觉也像是什么时候经历过一般。
也许正是在“未来”，在神威所说的“那个时间”。
8
“什么人！”狱卒在他们背后怒斥。
“我来带晋助走。”神威干脆地回应。
意料之外的沉默。
高杉没有回头探询沉默的由来。他只是看着神威，类似信任的东西开始漫淌，涨潦，直至浩浩汤汤。
他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唯独没有想到在未来——也许只是某一个未来——仍然会有值得珍惜的相遇，仍然有如此轰轰烈烈的人生。
如果时光深处真的有那样一段缘分，他愿意亲自去触碰。
“我只问一个问题。”他说，“如果你不救我——我是说，不救现在的我，这个世界的我——你遇见那个‘我’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神威回望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就算这样你也要救我吗？”
“生生世世。”神威回答，“无论是救你或是别的什么，我会穷尽时间的源头找到你，认识你。”
只有那样才算不负当时的诺言。
高杉注视着他，慢慢松开手。
身后似乎觉察到端倪。有人大喊：“高杉先生，请离开这里吧！离开地球，到没有白诅的地方去。您不应该就这样到此为止。请和来接您的人一起走吧！”
神威的眼眸闪动着。他拉住他的手，神色中的殷切像是怕被打碎般深藏。
监狱真是个充满惊喜的地方——高杉想。
他反握住神威的手，轻声道：
“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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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穷尽时间的源头找到你，认识你

暖

哟，晋助…好久不见
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