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如同白瓷,黑夜里的烛火下,他的眸子有着血一样瑰丽流转的冶艳。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男人压低了嗓音,语气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劝诫,
「一个人选了自己的路之后,无论日后有多么后悔,他都不能再回头。」
男人对面的白衣男子用手指摩挲着青色的茶杯,指尖被茶杯的温度镀上了微红,他端坐在原地,神色清冷淡漠,他淡淡的反问道,
「后悔对你我而言没有意义,好比说,你想过要回头么?」
言罢男子站起身来,雪白的衣角从地面上轻轻扫过,一路走到了门口。
推开门的时候他的脸颊被吉原不灭的灯火照亮,眼角的一抹血痕,殷红的比血还盛三分,与他苍白的脸色相互映衬之下,透出一股凄绝的美感来。
「我的答案,与你相同。」
坐在屋子里的男人目送着他离去,良久没有说话,他一手执起桌子上的烟枪,金属的色泽在他指尖流转,他看着手里的烟枪,眉目间晦涩难明。
「后悔——谁知道呢。」
章一
男人手里拎着酒壶,醉醺醺的在街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他常年饮酒的脸色透出一股猪肝似的颜色,脸颊浮肿着,不用谁说什么,大部分人都会给他下一个命不久矣的定义。
吉原从来不缺这种人,他们可以在吉原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被找到,可能是刚刚失去了妻子,也可能是痴恋某位游女或者是格子而不得,于是拿出了自己并不丰厚的积蓄,买来一杯一杯的烈酒,一口喝下去,眼泪都被激了出来。
多么可悲而可笑,连快乐都需要别人的施舍。
酩酊大醉的男人摇摇晃晃的走着,时不时仰起头来灌一口劣质的酒液,那些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淋湿了衣襟,让他原本就穷酸的模样更是添了一分邋遢。他这幅样子,连路边的游女都忍不住用扇子掩住口鼻,面露嫌恶的绕开了他。
男人却并不介意被游女躲着,他还是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走着,漫无目的的在吉原的街头游荡,不知道究竟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你的眼睛瞎了吗!」
男人被侍从一把推开,他倒在地上,茫然的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肥胖的男人被侍从拥护在中间,面露不屑的看了一眼狼狈的男人,他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声音粗哑难听,
「哪里来的贱民。」肥胖的男人转过头去,「走路不长眼睛吗?」
男人还是愣在原地,僵直着身体看着面前的队伍,肥胖男人的一个侍从飞起一脚踹在男人的肋下,将男人踹倒在地,呵斥道,
「冲撞了中纳言大人还不知道悔改吗?你这双不认人的眼睛不如不要了!」
男人被他踹倒在地,似乎是肋骨受了伤,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的不断咳嗽着,嘴里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血迹,然而他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现,只是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忍着疼痛不断的向肥胖的男人磕头。
他太恐惧了,恐惧到连认错都不知道。
肥胖的男人似乎还是不准备放过面前的家伙,他挺直了腰杆,突然面色一厉,
「既然他看不到,那眼睛留着也没用了,挖出来吧。」
男人恐惧的浑身发抖,忍不住想要逃跑,然而一个侍卫已经一把拧住了他的胳膊,强迫他抬起头来,另一个侍卫则抽出了腰间的肋差,刀光明晃晃的映出了男人恐惧的近乎扭曲的脸。
「这里是不许见血的。」眼看一场惨案就要发生,四周的游女和客人早就识相的跑来了,这地方空空落落,只有少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一片死寂,「请照顾一下我们吉原的生意。中纳言大人。」
肥胖的男人眯起眼来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那是个少年,衣着相当简单,就是简单的一身纯白的浴衣,肩膀上松松的搭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织,他的脸颊被掩在了一个黑猫面具之下,看不分明,鸦羽般漆黑的头发有些许的翘起,双手合在小腹,腰际的线条被浴衣的腰带束的格外好看,柔韧而有力。
虽然看不见脸,但只看身形也能想象到少年该有多么清绝的容貌。
中纳言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了笑容,「哎呀——都说吉原有上等货,果然没错。」
少年没有回答。
「多少钱?」中纳言冲他摊开手,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贪婪的眼睛,打量着少年从浴衣宽大的袖口里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腕。
「钱?」少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轻啧了一声,他微微抖了抖袖子,左手滑向腰侧,「很贵的,你可能掏不起。」
「能贵过当年名冠天下的太夫因陀罗吗?」中纳言嗤笑一声,「多少钱,痛快点。」
「因陀罗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另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想要转过头去,被男人一手拍住了肩膀,男人的笑意温和而内敛,「他也不是你要的起的。」
少年看了看他的脸,哼了一声,收回腰侧的手,而对面的中纳言早已经在看到男人的一刹那就全身一抖,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来。
「失礼了,柱间阁下,我没有想到他是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柱间客客气气的一摆手,「只是我与他的叔父是旧识罢了——中纳言今天就算作是给我一个面子如何?」
肥胖的中纳言看了看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对面柱间温和的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低下头,
「是,柱间阁下,我明白了。」
言罢他一挥手,示意侍卫放开地上的男人,接着转过头,对柱间一拱手,「失礼了,柱间阁下,如果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我就先走了。」
「慢走。」
一直到中纳言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柱间才放开了少年的肩膀,少年一转身推开他的手,反手就摸向了腰侧。
「哎哎哎别打啊!」柱间嘴上阻拦了一声,人反而低下头去把地上的男人扶起来,又给他手里塞了些许财物,男人千恩万谢的一手捂着伤处摇摇晃晃的走了,柱间这才转头看向少年。
「你这是第几次阻止我办事了?」少年冷冷道,「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
柱间似乎并不生气于少年不善的语气,还是一脸的笑意温和,「你下手每次都太重了,佐助。总是这样可不合适,斑会很难办的。」
「他绝对乐见其成,要知道斑最讨厌人无故欺凌弱者了。」
「啊,对啊。」柱间微笑道,「因为斑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
佐助似乎是不准备再跟他说下去,他转过身,把双手合在小腹,让浴衣宽大的袖摆落下来遮住他腰间的刀柄,「你又是来找斑的?」
「对啊。」柱间答的理所当然,他抬起手里的食盒冲佐助晃了晃,「扉间前几天挖了京都的一个大厨,我特意让他包了豆皮寿司来送给斑尝尝。」
「我们吉原还没有穷到连豆皮寿司都吃不起的地步。」佐助说着转过身,「跟我来吧,斑在他屋子里。」
斑一手执着烟枪,斜斜的靠在窗边,窗外吉原不灭的灯火打在他的脸上,将他露在发外的一只左眼映成了瑰丽的血红色,他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骨节分明的手间捻着烟枪,只是偶尔凑到唇边去抽一口,而后吐出一缕轻飘飘的烟雾来。
斑所在的地方是吉原的中心,最高的楼,他惯于站在高处俯视他人,繁华的吉原看似广大而鱼龙混杂,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逃过斑的眼睛。
他是吉原的主人,也是吉原的规则,在吉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只能按照他的规矩行事,一切胆敢忤逆他的人,不是再也没能踏进吉原一步,就是根本没能走出吉原。
敲门声在背后响起。
斑没有回头,依然靠在窗边,他开口,声音慵懒,而凌厉丝毫不减,
「进来。」
佐助推开门,他脸上的面具被掀到一侧,容貌清绝冷寂,与斑有七八分的相似,他一闪身,让跟在他身后的柱间走进门来,自己又走了出去,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终于征战回来了,千手将军。」
斑道,他从窗口转过头来,漆黑的长发从身侧滑落,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柱间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冲斑露出一个笑容,「让你久等了,我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
斑斜着眼瞥了瞥他,他拢了拢自己衣衫的下摆,从窗边一步一步走到了柱间面前。
斑的眼睛很是好看,大而眼角上扬,显得精致而凉薄,一抬眸便仿佛能够勾走人的魂魄,他看着柱间,目光在他胸口凝聚了片刻,随后又移到了他的脸上。
「斑?」
斑把烟枪凑到唇边,悠悠的吸了一口,又缓缓的将青色的烟雾吐出,它们在空中逐渐消散,融进了夜晚的凉意之中。
他们的屋子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于窗外灯火通明的吉原,过于昏暗的光线让气氛显得有些暧昧,斑抬起手里的烟枪,用它轻轻敲了敲柱间的胸口,看到男人皱眉,斑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真难得,千手将军也会受伤。」
「谁都会受伤的。」柱间慢条斯理的回答他,看到斑脸上有些嘲讽的表情,他笑了笑,「伤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样的。」
「你惯会为自己找借口。」
「这不是借口啊,我没什么事的,今天不是还带着你最喜欢的豆皮寿司来看你了吗?」
「没事了?」斑把手里的烟枪转了个圈,随手丢在地上,烟枪与地板相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响声,他伸出手来抓住柱间的衣襟,一把扯开,露出了他胸口缠着的还带着隐隐血色的绷带。
「你这叫没事吗?」
「我没事,斑。」柱间握住他企图扯开自己绷带的手,安抚性的给了斑一个笑容,「只是一点小伤。」
斑沉默不语,他盯着柱间的脸,片刻之后他抓住柱间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地,对着他俯下脸来,瞳孔中倒映着柱间的脸。
「你还是老样子,柱间。」
吉原的主人说着,眸子里似乎有什么火焰正在跳动,叫嚣着疯狂与毁灭。
「我们果然合不来。」
「我觉得我们挺合得来的。」柱间被他按倒在地上,他抬起一只手来搭上斑的肩膀,隔着薄薄的浴衣能够摸到斑瘦削肩膀的形状,「难道你不觉得吗?」
「一点也不。」斑嗤笑一声回答道,「起码我不会被人暗算了还替他说话。」
柱间笑了起来,「斑是在关心我吗?」
「是。」斑答得无比爽快,「柱间,你是我认定的对手,如果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会很挫败的。」
「怎么会?」柱间轻笑一声,「我是你认定的对手,如果死在别人手里,也不配做斑的对手了吧?」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他。
柱间尝到了他嘴里尚未消散的烟味,带着淡淡苦涩而张扬霸气,如同面前的这个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