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维吉尔·阿普尔顿忐忑地站在贴着“故障”标志的盥洗室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牌。
谁说七是个幸运的数字？纸牌上的红桃七在他看来亮得晃眼。输了国王游戏，他在一片哄笑中被人群一路从赫奇帕奇的休息室推到这间盥洗室门口。
“愿赌服输，维吉尔。去向美丽的桃金娘要一个吻吧！”离开前他们这么对他说。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跟他们凑在一起玩什么麻瓜游戏。他随手把纸牌揣进校袍的口袋里，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盥洗室里一片狼藉。水被泼得满地都是，常年不用的洗手池和水龙头都锈迹斑斑。没有几个隔间的门是完好的，被蛀得惨不忍睹的木门脱离了门轴耷拉下来，发出可怜的吱呀声。
桃金娘怎么会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呢？霍格沃茨还有许多其他的幽灵，但他们总是在城堡的各个地方飘来飘去，而不是像桃金娘这样终日躲在盥洗室里哭哭啼啼。明明有很多地方可去，为什么她非得呆在这里不可？
桃金娘是这个城堡里最忧郁的幽灵。她身材不高，长相称不上漂亮，总是用两条发辫遮住长着粉刺的圆脸，小眼睛躲在厚厚的镜片后愁闷地眨着。她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不哭泣的理由，日复一日地待在废弃多年的盥洗室里生着闷气，回味她数十年前的死亡。没有学生喜欢她，大多数学生只有在路过盥洗室时才想起这里有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而一些调皮的低年级声总喜欢找桃金娘的麻烦，堵在盥洗室门口争相把书本向她丢去，比谁能精准地砸中她的头。桃金娘往往会嚎啕大哭，低年级的捣蛋鬼们便会在她的哭声中放肆地笑起来。
维吉尔并不喜欢这样，当撞见他们这么干时，他往往会上前对他们说“谁叫你这么干的，小鬼？”但他们总是很不服管，毕竟维吉尔的胸前并没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级长徽章，况且他如此苍白瘦弱，并不比他们高出多少。他们会做着鬼脸回应他“别多管闲事，你又不是她的男朋友”然后哄笑起来。这时维吉尔苍白的脸会泛出尴尬和恼怒的红晕，他总是发誓下一次再也不干涉桃金娘的事，他受够了和这群乳臭未干的小鬼们计较个不停。但他总会又一次地上前斥责那些拿桃金娘作乐的小孩，他烦透了这样的自己，却总是无可奈何，他受不了听到那件破旧的盥洗室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受不了放任那些人欺负一个死去已久的女孩。这该死的正义感。
言归正传，维吉尔正站在这间盥洗室里，寻找他的索吻对象。今天这里难得很安静，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碎了一半的窗户照射进来，在白色地砖上投射下一条狭长的光带。他放轻脚步向盥洗室内部走去，其间险些在一滩水上滑倒。他走到尽头，发现一扇紧闭的门后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抬手敲了敲们。“是你吗，桃金娘？”他轻声问。哭声一下子顿住了。
“你是谁？”门后的桃金娘问。她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哭腔。
“嗯……我是赫奇帕奇学院五年级的维吉尔·阿普尔顿，你大概不认识我——”维吉尔不知所措地说，这时门突然被拉开了，满脸泪痕的桃金娘飘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我认得你。”她说，“你挺好，总是帮我说话，不像他们——”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号啕大哭起来，维吉尔不知道眼泪可以那么自然，不用丝毫酝酿地落下来，她的眼泪和她一样是透明的。“他们没日没夜地捉弄我，拿可怜的桃金娘的死寻开心！我恨不得去死——天哪，我已经死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维吉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不擅长对付哭泣的女孩，尤其这个女孩还是个死了几十年的幽灵。不过看起来他不用太操心，桃金娘哭累了，喘着气缩回隔间内的马桶盖上。
“好吧，现在你该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这是个女盥洗室，但你显然并不是个女孩。”桃金娘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抽抽搭搭的。
维吉尔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他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吻……”他支吾道，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舌头好像打了个结，并且黏在了上牙龈上。他甚至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桃金娘凑近了些，一阵冷气拂上他滚烫的面颊，他感到自己好像冷静了些，舌头上的结好像解开了。
“我我我想要一个吻！”他有些结巴地把这句话喊了出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桃金娘的表情。
桃金娘愣住了。那个赫奇帕奇的男孩站在那道狭窄的光带里，阳光给他的黑发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辉，这个男孩苍白瘦弱，但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何况她如何确定这不是有一个恶作剧？尽管这个男孩总是待人温和……
“好……好吧——”桃金娘磕磕巴巴地说，凑得更近了些。维吉尔只感到一阵冰冷覆上了他的双唇，他仍紧张地闭着眼睛，感觉好像掉进了冰窟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接着他听到桃金娘的声音响起：“嗯……好了。”
他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接着他的目光与桃金娘的目光交汇，他们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谢谢你。”男孩不好意思地说，脸颊又红了起来，桃金娘发现他的浅棕色眼睛在阳光下变成了一种很漂亮的琥珀色。他此时局促不安，似乎时刻想夺门而出，在桃金娘看来他马上就要这么做了。

没什么事的话就再见吧。”桃金娘说。她发现自己听不愿意看到维吉尔为难的样子。他为什么要自己的吻？或许是一个幼稚的赌注。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听到这话维吉尔如临大赦地推开了门。看，或许他要将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的同伴笑做一团了，或许他是个好人，但他同样是个平庸之辈。他那小小的恩惠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心里那点正义感的欲求。可怜的桃金娘让他正义的心脏不好受，但离开这儿，他就又能和那群朋友们尽情嘲笑她了。
这时，急着出门的维吉尔忽然想到什么般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天哪，他一定在嘲笑我。桃金娘绝望地想，用短短的手指捂住了脸，这次是她矮胖的冬瓜身材呢，还是那些消不掉的讨厌粉刺？
“你很漂亮。”维吉尔笑着说。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但桃金娘听得非常清楚。
她把手指张开一条缝，偷偷看着维吉尔。他的面容远远谈不上英俊，可笑容却明亮真诚。她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奇怪，她的心脏已经很多年没有跳动过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维吉尔远去的脚步声，她才把手从脸上放下来。
他——那个叫维吉尔的男孩——说我漂亮。
有很多人说过桃金娘漂亮，但他们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漂亮姑娘桃金娘！”他们大喊着，目光却都落在她的厚底镜片和粉刺上。她一点都不喜欢别人说她漂亮，不论是虚伪的客套还是恶毒的嘲讽。
可这次……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发现自己还挺高兴的。

2.
自从索吻事件后，维吉尔总是下意识地绕开桃金娘的盥洗室。这个情史短得可怜的男孩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关系。但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耳朵不受控制地追着各种关于桃金娘的消息不放。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高大的斯莱特林的学生和他的同伴们堵在那间盥洗室门口。
稍稍走近，他认出那是和他同级的奥布里·怀特。怀特在斯莱特林学院中颇有地位，他并不出生在二十八个纯血家族之列，但家谱上无一例外的巫师证明着他尚算纯正的血统。况且他门门成绩都非常优秀，这让他很快在斯莱特林内部获得了声望。他身旁那些人显然是他的跟班。
“有人说过你活像一只冬瓜吗，桃金娘？”其中一个人喊道，声音尖利刺耳。
“我看她更像一头烤乳猪。”另一个人嗤笑着说。
“谢谢你成功地让我厌恶起了烤乳猪。”这是怀特不紧不慢的声音，“看她那满脸的粉刺！她是怎么从那堆粉刺中挤出两只眼睛的？”
然后一片哄笑。
维吉尔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之后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是神志不清的。那群人哄笑的声音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嗡嗡的轰鸣。
“闭嘴！”
他听见自己大喊。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话。
那群斯莱特林都转身看着他。怀特的嘴角一丝嘲讽的笑还没有褪去。
“你为她说话？”怀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阿普尔顿？要知道她是霍格沃茨的公用笑料——”
“她不是！”维吉尔愤怒地再一次打断了怀特的话，“她是个——是个女孩——”
“你想当一个骑士，阿普尔顿！”怀特故作惊讶地提高音调，大笑起来，“可是为什么霍格沃茨有那么多女孩子值得守护，你却偏偏要选择一个满脸粉刺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维吉尔的拳头狠狠击在他的脸上。
怀特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维吉尔马上用力拽住他的领子压制住他，他感到心脏疯狂地跳动，把力量泵到指尖。怀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并未成功。他的另一边脸也挨了一下，高高地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怀特的跟班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靠近用力将他从怀特身上拉开。怀特趁机用力朝他的腹部打了一拳，他感到一阵绞痛，但他努力地没有让自己倒下。
他的双手都被用力地拽住，动弹不得，而怀特有些狼狈地站起来。维吉尔愤怒地瞪着他。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凑近了——是桃金娘。她从盥洗室里飘了出来，有些恐惧地看着这一幕。“维吉尔，你怎么——”她颤抖着说。
这显然又给怀特提供了讽刺素材。“你们两情相悦！天哪，阿普尔顿先生，您的真情真是令我感动！”怀特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刻毒的光芒，“你是怎么克服这个问题的呢……嗯？和一团冷空气缠绵，这对你来说一定非常痛快——”
“当心——”
“别这样，维吉尔——”
怀特跟班的惊叫和桃金娘的喊声叠在了一起。维吉尔挣脱了身后的束缚，再次向怀特扑去。他的鼻子不知什么时候出血了，淌了满脸，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亡命之徒。他的拳头太狠了，这次竟没有一个怀特的跟班敢冲上来。
他们扭打在一起，都拼命想把对方摁在地上，他的额头擦破了，火辣辣地痛着，血流进了眼睛里，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他确认怀特大概一样狼狈。
怀特的头发乱了，沾上了干涸的血迹。他的手紧紧拽着维吉尔的领子，试图翻过身来压制住维吉尔——他不知道这个总是苍白瘦弱的男孩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但显然他用的力道太大了，重心偏移，他们以揪着对方的衣领的姿态从楼梯滚了下去。
一阵沉闷的冬冬声，维吉尔不知滚了过久才感觉到地面冷硬的质感。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脊背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脊椎骨一节节地断开了。
“你在发什么疯？阿普尔顿……”怀特呻吟着，他还能挣扎着勉强坐起来，他那几个跟班紧张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你不该那样侮辱她。”维吉尔有气无力地说。
几个跟班把怀特搀扶起来，他离去时咒骂了一句。“好吧，对不起，但是你真是疯了。”他说。
这时他看到桃金娘从楼上飘了下来。他心中涌起一阵喜悦。“你根本不用为我做这些，维吉尔，”她焦急地说，“天哪，你满脸都是血……”
维吉尔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好向她扯出一个微笑。他告诉她，自己打赢了。

03.
“你真的去和怀特打架了，维吉尔？”埃利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埃利斯是维吉尔的同学，一个满头金发的男孩，称得上是维吉尔最好的朋友。
维吉尔沉默地点点头。
“哇哦——”埃利斯表情夸张地叫起来，“这么说你一定很喜欢她——桃金娘了？”
“我才不喜欢她！”埃利斯满意地看到好朋友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维吉尔一贯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他支支吾吾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别口是心非了，我的小维吉尔。”埃利斯眨了眨眼睛，“你平时可不是这么不坦率的人。”
“够了，桃金娘是个幽灵——”维吉尔几乎是喊了出来。
“这有什么？”埃利斯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之前还听过有个麻瓜爱上了一列火车的传闻呢。这有什么？我是说，桃金娘比一列火车更适合做一个女朋友，是不是？”
维吉尔把脑袋埋在桌子上那一堆羊皮纸里。
“你害怕别人的眼光，是不是？作为你的兄弟，我要告诉你，我不介意——好吧，之前有点介意——但鉴于你的情深义重，我决定支持你，维吉尔。”埃利斯故作潇洒地说，做了个帅气的转笔动作，却把一笔管的墨水都甩在了羊皮纸上，“喜欢她的是你，管别人做什么？有些人会嘲笑你，比如奥布里·怀特。 我告诉你，他们就是些败类。他们自以为是，喜欢判定别人的错误来彰显自己的正确，从中获得可怜的优越感。别管他们，他们只是不愿意让你幸福快乐，并不是真的在意你。他们只是想嘲笑你来满足内心的空洞，才不管你娶的是一个幽灵还是一只南瓜呢。真正在意你的人是我，我们，你的朋友。我们是为你们戴上礼帽和花冠的人，我们永远支持你。你是个好人，我们都知道，因此你喜欢的，我们都会去支持，去接纳。”
维吉尔怔怔地盯着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他的眼睛泛起了水雾。接着他把脑袋埋在面前的一堆羊皮纸里。
“谢谢你……”他闷声说，“但是……我不清楚我的感情……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吧，”埃利斯说，他的声音轻松了些，“你是从多久前关注她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刚开学的时候吧。我忘了。”他说。
“你为什么老是替她出头？”
“嗯……”他说，“我看不惯那种事。”
“怀特嘲笑我们的级花时，你也没有表现得这么有正义感，是不是？”埃利斯笑了起来，“而且这几天你总是在发呆。你的脑袋大概并没有被怀特揍坏，显然，你满脑子都是你的桃金娘——”
“好吧，好吧。”维吉尔心烦意乱地说。
“那么你种在宿舍里的那盆花也足够证明什么了吧？它今天早上开了，非常漂亮，斯普劳特教授说它是个非常适合送给爱人的礼物。”
“你是个情感大师，埃利斯。”维吉尔无奈地说。
“我的才华让你明白些什么了吗？”埃利斯骄傲地笑着，在维吉尔的背后拍了一下，“明白了就快去吧！”
“什——什么？”维吉尔感到自己看上去傻乎乎的。
“表白呀！趁热打铁，你这个没勇气的家伙。”埃利斯笑着说。
“可，可是——”
“你没有礼物，是吗？”埃利斯从桌下抱出一盆花，塞进维吉尔的怀里。“我真贴心，是不是，以后记得——”
维吉尔跑了起来。
他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怀中那盆流光溢彩的花沉甸甸的，但更让他安心。
“——记得请我蜂蜜公爵的全部最新糖果——”
他甩开步子奔跑。埃利斯的叫声被甩得很远。
他跑。
远方落日的余晖徐徐从窗口照了进来。
他跑。
珍珠色的幽灵在落日下会被渲染成何种颜色？
他跑。
他再也不会停下脚步了。远方有很多东西。
那里有他丢失许久的勇敢。
那里有亲爱的桃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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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画双修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