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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28期刊】莫比乌斯 文/积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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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发@积彧宝宝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1-26 15:31回复
    阅读顺序:A→B

    B→A
    观测记录:目标未发现自身处于莫比乌斯的实验结构。对自由意志产生超过阙值的怀疑。不适宜大批量生产,建议销毁。
    观测员9527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1-26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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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他还是杀了她。
      用“杀”可能不准确。我赶到的时候,她倚在天鹅绒沙发上,白皙的脖颈上映着轻佻微白的阳光,还是很好看,像睡着了一样。她脚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枚被草酸烧得发黑的芯片,失去光泽的铜和镍混成黏稠的沥青状物。已经无法修复了。
      可怜。
      他坐在阳台的扶手椅上,复古的酒红色西服没有一丝褶皱,只在左手袖口处留下了一些被草酸灼烧过的痕迹——他在颤抖。他闭着眼睛,显然还没有发现我的来访,我想了想,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睁开眼,笑了笑,眼神浑浊:“我去给你泡咖啡。”嗓音沙哑,像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可怜的怀特。
      这个时候,怀特先生与初见的时候相比,看上去更潦倒了,颧骨失去了脂肪的覆盖,给人一种粗鲁的印象,头发乱糟糟的,茂密生长,像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被太阳灼伤的双颊更加潮红,蔓延在整副面容,远远看上去仿佛是短粗的脖子上顶了颗永不褪色的西瓜瓤。我们也应该注意到他浑厚的嗓音,如今却苍老包含颗粒感。我很难说他是更落魄,还是反而更加粗犷性感,由内而外,溢着荷尔蒙的味道。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因此为他倾倒。她也曾是其中之一。可怜。我抬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周以来,每时每刻。”他怔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像是只被惊扰的秃鹫,瞥了我一眼后,眼神随即飘开了。
      “为什么杀掉她?”
      “我也不知道。”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1-27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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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与我对话,没好气地用铁匙搅拌着瓷杯里的咖啡。这种烘培得很浅的酸咖啡由于一层附在液面的泡沫,显得很轻浮,如今周旋在他肿胀的手指下,破碎,重组,再破碎,再重组。他像是头肥胖的狗熊,笨拙地扑着躲闪的蝴蝶。他忽然停下动作,起身,将他玩弄了很久的旧式饮料一饮而尽。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画。”他用手背拭去嘴角的咖啡渍,嘟囔着。
        看来她的死对怀特先生的触动很大。怀特先生并不喜欢将他的画作展示给别人。我来了兴趣,坐直身体。四周的地板上沾满了颜料的痕迹,易碎的纸张混杂在胶质状的丙烯颜料中,风干在玻璃幕墙上,阳光透过夹了叶绿素的生物玻璃匀称地洒在那样的污渍上,透出诡谲的墨绿色。他并没有选择用虚拟画板,反而不知道从哪里的废墟下翻出了这些古式用品。怀特先生,总是说到做到。
        他捡了几张卷轴过来,用小臂把餐桌上的杂物揽到一边,然后用力把那几张自然卷曲的硬纸铺陈开。第一幅是一位在阳光下小憩的少女,她身着淡藕荷色的罩衫,一边的领口自然垂下,漏出裹了少女颜色的肩膀和锁骨,被怀特先生处理成一种模糊而饱含香味的色彩,光影一直顺着她的身姿,隐没在她的脚踝处。我想起那位幸福的雷诺阿。
        而此时这幅画的原型正如画里的那样,蜷在沙发上,只是没了生气。
        可怜。
        “一周前,我们一起断掉了网络连接,”他把胳膊抱在胸前,“从此她就变得神经质,和之前的她再也不一样了。”
        我能体会她那时的感觉,一个现代人很少有机会体验断网的滋味,那就像是一个人被丢在了海底的深渊里,你无法喊叫,无法哭泣,你什么都看不见,你脚底下不再是踏实的地面,而是黏腻的海水,你会害怕,因为海水远比大地更伟大,它可以包裹着你,最后凝成琥珀,你的恐惧会固定成一种偏执的美,最后任人观瞻。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数据人。
        可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1-27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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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经常毫无征兆地哭笑,你知道的,女人都这样。我打发她走,她不。她向我摊牌了,把她的芯片取出来,搁在茶几上,边上摆了杯我用来洗颜料板的草酸。”他没有说下去,半晌才补了一句:“该死。”
          她当真是迷上了他。怀特先生身材高大,时常把袖子挽到肘处,露出的小臂没有丝毫赘余的脂肪,手腕粗壮,连接着一对常常附着彩渍的大手。作为一个画家,这样的身材刚刚好。在如今这个爱情已经被看作是一种精神紊乱疾病的时代,他却像是当年那位毕加索,总能四处点燃这种原始情感的火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艺术家总是刻薄,女人是他灵感的缪斯,每个路过他世界的女人都如愿像飓风一样入侵他的生活,由内而外激发他的热情,然后被他的广袤和干燥吞噬掉。他追求复古,以画表达他的内心,他也足够轻浮,他认为世上的女人都像毛姆笔下的那样,善于自我表演和自我感动。他拥有艺术家所有的极端,他调侃着与代表时代的一切为敌。他更无法接受数据人拥有自由意志。可以想见他将芯片掷入草酸时的恼怒。而即便如此,她也不愿离开他。
          可怜。
          他盯着那些画,像头挫败的狮子。他眼中的世界充满欺骗,他(有没有曾对自己本身产生怀疑呢?
          他忽然起身,将那些画撕得粉碎。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1-2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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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他越来越烦躁。我建议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当天下午,我们就登上了前往雷克雅未克的邮轮。那里是冰岛,那里是北欧,那里有着近似于冰冷的冷静。没有暖流途经的岛国靠着沉默而暴躁的火山,面对寒冷负隅顽抗,这些或许塑造了那座城市的性格,它拒绝被时代裹挟,面对科技的勒索不为所动,固执得为怀特这样的人提供着庇护所。那里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将断网作为一项基本权力的地方,怀特会喜欢的那种地方。
            那里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所有或真或假的文青趋之若鹜的地方。就像几个世纪前,读过歌德后去佛罗伦萨自杀成为文艺的证书一样,当今任何一个自诩文艺的家伙,没有哪个不曾将雷克雅未克视为圣地。当然期待从这里获得美丽新世界选召的年轻人,最后大部分都无法忍受这里长达数月的严冬,和无法更新社交状态的被迫失语,灰溜溜离开了。
            但在前往途中,他们每个人脸上所洋溢的,都是被蒙骗的狂热,他们尚不知晓自己将在自以为降妖除魔的路上斩杀多少神佛,他们以为斩决了所有的拖泥带水,他们以为自己将赴的是古代神灵的盛宴,他们会遭遇一见钟情,并拒绝将其归咎为虚荣心和刺激感作祟。他们认为沐浴在北极光的静谧之日,就是他们闭上眼睛享受升华之时。至少这艘船上的游客,脸上大多都写着以上这段话。
            我也深处其中,想要一睹那来自天国的北极光了。
            怀特则安分地缩在客舱,眼睛眯着,倚在木质长椅上,对北极光一类的完全不为所动:“等你看过就明白,那不过是些绿色荧光,用来哄小孩子还差不多,”他同样对甲板上那些青年嗤之以鼻:“我们打赌,一周后买回程票的,绝对还是今天这批人。”
            他享用着逐渐稀薄的阳光。脸上玩世不恭的流氓意味显得更加暧昧,像是蚁蛀,像是蚊叮,搔着躲在文明身后,每个女人来自远古的繁衍基因。
            我想起我们的相识。那是在新巴黎,他在威尼斯旅馆的一间地下室混日子,我皱着眉头,挑着没有积水和青苔的干燥地面走过去,踹醒他。
            “喂,跟我走,我给你钱。”
            他昂起斧背似的下巴:“不如给我留下些颜料,或者陪我下棋。”
            我一声不吭地走掉,把他骂骂咧咧的叫嚣摔在门后。我付了前台十个消费点,了解到他傍晚的时候,会去东街的那家小酒馆下棋。
            那天下午,我找到那间酒馆,坐在他身旁的高脚凳上,戏谑地问:“老兄,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他把头晃过来,轻蔑地笑了一下:“不请我喝一杯?”不等我回话,他就高声朝酒保要了两杯伏特加。
            “说真的,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你跟我走,要你干嘛,我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又没有答应你,我为什么要在乎。”他挠着后脑勺,不耐烦地又叫了一杯。他的左手手指一次敲击着桌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颜料,被新巴黎的海风打磨剖光成黑色。这就是,怀特先生。
            不得不说,正是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使我的工作得以开展。
            他摆出一张棋盘,掏出一根未加滤嘴的卷烟:“说不定你又是一个无聊的数据人,除了女人,只有这种没有逻辑的东西会对我感兴趣了。”他点燃那支烟,把劣质香烟的酸性烟雾吐在我的脸上,“来吧,我们下一局。”
            我站起来,把自己的后颈露出来给他看,告诉他,这儿是货真价实的肌肤,这儿没多余的地方供安置数据芯片。我整理着棋子,问他:“为什么你如此讨厌数据人呢。”
            “因为他们都是假的,他们没有自由意志,他们不会思考,他们只会计算。”
            “那你呢,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意志是不是自由的?”我试探性地走出第一步。
            他不理我,专心下棋,庞大的身躯扑在棋盘上,给人一种笨重感,结实的胸大肌从衬衫下露出来,一种粗鲁的气质吸引着过路的女人。
            一个女人走过来,穿着素色长裙,用法语问他:“你能请我喝杯酒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下期,我向那个女人解释,他不懂法语。她冲我一笑,未化妆的脸很精神,五官浅浅的,称不上漂亮。她把头转向我,说:“那,可以请你充当翻译吗。”话音也很轻。
            我向他解释了那女孩儿的意图,他吐出几个破碎的单词——他有些醉了——“叫她滚开。”
            我向那位女士翻译道:“他已经喝得太多了。请你明天再来。”
            她依然笑着,边起身边说:“告诉他,我叫露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酒保卸下虚拟设备,没精打采地目送她离开。怀特先生也看了她一眼,继续下棋。自此,我们再没见过彼此。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01-27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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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今天这班邮轮。一位女士像是迷了路,忽然闯入我们之间三等舱。借着傍晚时候失真的太阳,我看见那是一位身着淡色羽绒服的女性,防风毛衣从领口工工整整地钻出来,卡其色的工装裤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小腿肌肉的轮廓,裤脚扎进淡乳酪色的登山靴,鞋带也整整齐齐,系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这才是前往北极圈的正常装束,相比起来外面那些套着波希米亚风长裙的简直愚蠢。
              她取下虚拟目镜,那是一张地中海风味的面孔,眼窝缱绻着懒散和圆润。优雅极了。像是与怀特先生相对立的另一个极端。她开口道:“我是露西。”
              我摇醒了身旁的怀特,想起了几年前。那时我问他:“显然,她对你有意思。你为什么要轰她走呢?”
              “法兰绒衬衫和下城区的酒馆,穷困的画家和爱情,你能联想到什么呢?”他把棋子朝桌上一掷,身体后倾,满足地笑。这一局他输了。他继续说:“大概是一个数据人,来人间找新鲜的。可爱情里最让人着迷的是什么呢?”他盯着我的眼睛,眼神浑浊,咧开了嘴:“除了女人的胸脯,就是和另一个人完全坦诚了。”
              他收拾好棋盘,又补了一句:“和活生生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怀特先生的看法是不是有了改变。他把脚从沙发凳上挪开,取出自己挂在腰间的保温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算咖啡,头也不抬地问:“你要吗?”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她。
              怀特先生并没有问她何故再次出现。他对人的动机毫不关心,只要你可以负责他下一顿的晚餐,或者陪他下棋。就这两样,他不在乎钱。有时候下棋他输了,我就挑衅似的问他:“我养你这么久,你就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画儿?或者说,你真的会画画?”他也以同样的语气回敬:“你当真是会使用虚拟现实设备的现代人?脑子有多大一个洞才会对无聊的纸和化学颜料感兴趣。”
              可这一次,他向我耳语道:“我想画她。”
              他们在一杯接一杯的咖啡里耗费了整个夜晚。我负责同声传译。在他们DNA般纠缠且绵延的谈话中,我也和舷窗外渐黑的天色一样,变成透明的介质。他们对酒馆的初遇绝口不提,反而像是对默契的恋人,拾马斯洛金字塔的台阶而上,驻足在第三层的高台上,依着栏杆,调侃着人间的笙歌。
              怀特先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很差,虽然他只是在饮一种旧式饮料,眼神里却迷离着微醺的感觉。他用手势辅助自己的思想,两颊的潮红蔓延到耳垂。露西小姐只浅浅地笑着,时不时以简明的语言概括怀特先生粗糙的观点。接下来我的复述可能会有偏差,我也记不清这些话是谁说的了。
              “坦白地说,你真的认为雷克雅未克有你想要的生活?那里依然是虚幻,带着雷克雅未克温度的梦除了给人一种嗑药似的滑腻感,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些旧贵族真的以为关掉WIFI就真的高人一等了?没有信息流流经他们的脑子,他们的意志是窒息了还是升华了?他们像是18世纪的英国王爵,以和文化人结交为荣,日复一日地在极夜下喝茶,生活就真的有营养了吗?倘若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躺在新加利福尼亚的沙滩上看一部体感电影?”
              艺术家的鬼话。你知道的。
              她问他:“那爱情是什么呢?”然后轻咳了一声,理了理毛衣下摆。
              “爱情是天赋,”他不怀好意地笑笑,“而女人却是制造麻烦的工具。”
              她也笑笑,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见。”说罢起身走了,留下半杯没有温度的咖啡。
              他打起了鼾。
              第二天,我们在甲板上相遇。天色熹微,船上的文青在彻夜寻欢后收了神通,昏昏睡去。没有蒸汽机的时代,也没有汽笛的轰鸣打扰。他们像是置身世界的中心,一相遇便深深吻下去。她咬他的下嘴唇,吮吸着他口腔里洗刷不掉的烟草味道,他也不甘示弱,以牙,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地方,留下标记,像是头宣示主权的狮子。他们大概吻了很久。
              上午时分船就将靠岸,他们学着伊桑霍克和朱莉德尔佩,拼命在对方身上索求着一些东西。
              后来整艘船逐渐苏醒,一些年长的游客出来舒展身体,妙龄少女用太阳能给自己的pad充电,几个衣衫褴褛的穷小子蹲在厨房门口分食一片隔夜的鲟鱼肉三明治。他们看着如此种种,很久之后,她才说了今天早上第一句话:“他们真可怜。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拥抱爱情。”
              怀特先生扣好衬衫的第二枚扣子,说:“他们并不可怜,他们没有办法拥抱爱情。他们没有这个天赋。将爱情视为精神疾病,活在欺骗中,反而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她歪着头,皱眉道:“你认为,普通人就不配拥有爱情?”
              我以为他又会耍弄自己的冷讽,可这次他倒也真诚:“不配。”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腰身前倾,靠在桅杆上,薄薄的晨雾笼罩了她,她昂起头,闭上眼睛,天边有淡淡的北极光。远方的陆地也在不知晓地靠近,隐没海雾里。时间的流速像是变得粘稠。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01-27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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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怀特先生说“我的画就住在你的眼睛里。”
                他们都笑了。
                他们以为他们的自由意志终于交织在了一起。
                她跑下了船。他追了下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7-01-27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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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积彧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7-01-27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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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呢你怎么可能写文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1-30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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