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西欧上空划过一道弧线，最后缓缓降落在法国戴高乐机场。
土方取下耳机，听着空姐用法语亲切地告知已经着陆，看着过道不停走过的人流，感觉还是有些不真实。
但他真的已经到了法国——一个以浪漫著称，到处都充斥着文艺气息的国家。
眼看着机舱里的人越来越少，土方从座位底下拿出背包，又从行李架上拿起小行李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机舱口。
机舱里的空姐们虽说见多识广，却很少看到这样的日本帅哥，不爱放过机会的她们自然会对土方多上点心，连感谢的口气都带着些性感。可惜土方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用硬邦邦的“谢谢”作为回复，不顾空姐们失望的眼神转身离去。
取完行李，他掏出手机。虽然开通了国际漫游，不过他只开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是土方给自己的缓冲期，时期一过，只要他不联系那个人，就代表自己真的可以放下了。
看看手机，土方并没有看到什么信息。他叹了口气拖着行李出了机场大厅。
“十四郎！”走着走着，他耳边突然传来女孩清脆的叫声，抬眼一瞧，是堂妹栗子一家来接自己了。
“喊哥哥，别没大没小的。”婶婶山田太太轻轻敲了敲女儿的额头，随即接过土方手里的行李，“十四郎累了吧，还好我们家离机场不算远，到家之后就好好休息吧。”
她口气和善，即使嫁了个有钱人也不摆贵妇的架子，而且从小对土方极好。三个月前听说侄子要来法国留学，高兴地在家里忙这忙那。现在把人接到了，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叔叔婶婶特地来接我，真是麻烦了。”土方走到女孩旁边的年轻夫妇面前，恭敬地说道。
“哪里哪里，你婶婶知道你要来可高兴了呢。”叔叔布鲁诺拍了拍土方的肩膀，“这么长时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呢。”
按理说山田太太是母亲的妹妹，布鲁诺应该是姨父才对。但因为小时候布鲁诺一直让自己叫“叔叔”，久而久之家里人都习惯了，只得委屈山田太太成了土方的“婶婶”。
“土方哥哥今年上大几了？”栗子坐在小轿车后座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随口问道。
“在东大念完了大二过来的。”土方回答道。
“东大啊，哥哥为什么不念完大四再来啊，妈妈说你成绩特别好……”栗子还想说下去，却被山田太太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土方哥哥是来这里做交换生的，怎么被你说得像是来玩儿似的。”
“妈妈！”
“十四郎是个好孩子啊，脑子好，动手能力强，长得也漂亮。”山田太太满意地看着自家侄子，不经意间看到土方的脸红了。
“哟，还害羞了。”山田太太哈哈大笑起来。
“婶婶您……”土方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土方哥哥不是法语专业的吧。”栗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哥哥是学机器人的，日本的机器人不是很强吗，怎么突然……”
“栗子！”山田太太突然脸色一沉，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儿，“你土方哥哥来法国进修是好事，怎么被你说的……”
“我说得本来就没错嘛！日本人研究机器人本来就很厉害，哥哥干嘛要舍近求远……”栗子看着母亲浑身一颤，嘴上却还喋喋不休。
“栗子！”
“土方哥哥你来法国总有个理由吧！”栗子依旧不依不饶。
“理由就是想来这里看看，其他的都是次要吧。”土方说完就低下了头，垂下眼皮不再开口。
栗子见状不再发话，而土方的思绪开始无意识地飘远。
栗子说的没错，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来到法国呢？
大概是，不想给那个人造成困扰吧。
土方考上东大的那一年，是银时在东大做法语讲师的第三年。
他的第一专业是机器人，第二专业才是法语。
看起来法语的浪漫和土方的个性相当不搭，但由于他语言天赋极高，很快就入了门，在半学期过后就能进行部分日常对话了。
授课老师藤田觉得土方是个可塑之才，便把他推荐到从法国留学回来的银时那里，以期他能够获得更高的水平。
银时在法国学的就是翻译专业，所以听说读写样样都强，而在听到藤田老师说起那个“半学期就能进行日常对话”的男孩之后，便对他产生了兴趣。恰好藤田又有意推荐，于是从第二学期开始，土方的上课地点换到了银时老师的办公室。
其实一开始土方对银时是有抵触情绪的，这个银发天然卷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曾在法国留过学。
直到有一天土方在书桌上看到了一本译者为“坂田银时”的书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低估了这个讲师的实力。
银时的教学方法比较特别，他不会按部就班地念书，而是带着土方看法国电影。像《预言者》，《天使爱美丽》之类，凡是能找到的都会让土方反复看。用他的话就是“语言不是背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在他看来，看电影就是培养“感觉”的过程，比学习单词语法关键的多。
后来两个人熟悉起来，聊天的内容开始扩展到文学历史之类。土方喜欢小仲马写的《茶花女》，银时则喜欢大仲马写的《三个火枪手》。由于小仲马是大仲马的儿子，每当谈起这两部作品时，银时都会打趣说：“这是父子之间的交流。”而听到这句话的土方总是会拿起书去“砸”银时的脑袋，然后“气呼呼”地反驳：“父亲打不过儿子还不是一样弱？”
“但是再弱的父亲也比儿子地位高不是？”银时继续逗他。
“……不就是个讲师吗？”土方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讲师也是父亲啊！”
“谁要你做父亲啊！”
……
半个学期过后，土方的法语水平又有了一定提升。藤田老师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有了进步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于是有一天，藤田老师来到办公室找到银时，说什么都要请他吃顿饭。
“不用不用。”银时执意推托，“土方同学本来天赋就高，他那么努力法语能进步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没有你的引导……”
“您就别替他谢我了，我这是等着他亲自来谢呢！”银时半真半假地说着，随即手一摊，“阿银还是第一次想让学生请我吃饭咧。”
“银时你可真有意思。”藤田老师看着银时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门突然被敲起。银时欠了欠身子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土方半弯着腰探了探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啊，今天有课是吧。”藤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下午的课，赶忙打了声招呼就回办公室去了。
吓死我了，差点就忘记备课了！藤田老师感激着土方的鲁莽，脚步也轻快起来。
“老师，今天你要讲什么？”土方一如既往地拿着纸笔坐在银时的对面，抬着头认真地问他。
银时看他认真的样子，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还挂着无所谓的笑容：“今天的课就停一停吧，我们聊聊你家里人怎么样？”
“家里人啊。”土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强撑地回答：“家里就只有我和妈妈，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银时后悔自己的嘴实在太快，却还是忍不住问下去，“那家里有没有对你特别好的亲戚？”
“亲戚啊…有的，我婶婶，她现在在法国定居。”土方用笔顶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的，“婶婶嫁了个法国人，还挺有钱的，但是她对我一直特别好。”
“她姓什么？”银时有些好奇了。
“姓山田。”土方刚说完就发现银时有些愣神，于是半站起身，用手在银发男人面前挥了挥，“老师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银时很快恢复了慵懒的表情，心里却还在思索那个“山田”是不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日本妇女。
银时刚到法国的前几个月，因为语言不通，所以生活极为困难。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位“山田女士”的来信，信中说她可以给他提供工作的机会，问他愿不愿意来试一试。这犹如救命稻草的信给了银时莫大的勇气和信心，也最终让他顺利地在法国完成了学业。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土方看着还有些愣神的银时，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出这个问题。
“没有了。”
“哦。”土方见状似乎有些失望。其实他挺想和银时说说婶婶的，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听的兴趣。
“怎么，难道你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银时赶忙做出一幅“我愿意听”的表情，谁知却听到土方缓缓说道：
“下周开始我就要外出调研了，大概有一个月不能来上您的课了，所以我是来向您暂时告别的。”
银时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对面人烟蓝色的眸子，心上突然有些不舍。
怎么回事，明明每周只见两次面，根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一个月不见的话…也就八次见不到而已啊，有什么舍不得的！
“是吗？那你调研的时候注意安全。”银时压下心中的酸劲儿，面色如常地叮嘱着。
“知道了。”土方站起身，向银时微微鞠了一躬，“那我现在就走了，老师您辛苦了。”说完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迈不开步子，却还是强迫自己走掉了。
最终还是他食言了，调研整整做了一个半月。当他筋疲力尽地回到东大，发现自己只剩下了睡觉的力气。
人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调研看来也是这样，也是个要命的差使。
因为这次去的是山里信号不好，土方就没有带手机。等他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手机收件箱快爆满了。
“谁啊这么能发……”土方自言自语地打开短信，意外的发现里面除了运营商的信息，其他几乎银时发来的。
“土方十四郎同学，你这次去哪儿调研啊？”
“居然不回我短信！你知不知道'尊师'二字怎么写啊！”
“还是不回是吧，那我就给别的同学开小灶去了！哼！”
……
土方饶有兴趣地一条条看过去，他发现银时其实挺孩子气的，虽然比自己大了5岁。
突然他的手停在一条信息上不动了：
“十四郎，说好翘课一个月，结果又过了三周你还没来！你知不知道阿银熬了一个月没有看电影没有看小说也没有好好吃饭了！你个小坏蛋到学校之后给我麻溜滚办公室来！”
下意识地看看时间，是今天早上10点发的，那时候自己还在返校的车上。
现在是下午1点，上午课上完银时就没有课了，现在估计在办公室休息。
那就去找他吧！土方打定主意蹬上自行车就往学校赶。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
他生性冷淡，也很少有过激行为，但今天这些似乎全被抛到了脑后。
把车子随意停在外语学院大楼门口，土方揣起钥匙就往三楼跑，看到“304”这几个数字就一头冲了进去。
门没关？土方发现自己鲁莽的时候已经迟了，因为他早就一头撞进去了。
银时正仰着头坐在椅子上，忽然感觉一阵凉风从门口刮来，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门口站的居然是土方十四郎！
没错，就是那个让自己灌爆收件箱的家伙！
银时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快步走到门口，伸出一只手把土方抱进办公室，然后“啪”地关上门。
土方感觉被他带离了地面，手无措地搂住银时的脖子，不一会儿他就被“安置”在沙发上。
“老师……”
“你是刚回来吧。”银时坐在他身边，看着明显没睡好的男孩，有些心疼的摸着他的脸，“那就在家休息啊，特地跑过来干什么？”
“明天开始有三天假期。”土方第一次被他这样触碰，心上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别扭，“还不是你发的信息太多了，我，我看不下去了就来看看你……你干嘛！”
可恶，他居然又被这个银发男人抱起来了！这人是多有力气啊！
“阿银在法国做过体力活哦，所以别小看天然卷啊。”银时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眼睛也笑眯眯的。离得这么近，土方终于看清了他的眸子。
竟然是暗红色的。
看着怀中人瞪大的圆眼睛，银时一时没经住诱惑，直接吻了上去。
喔，眼皮在不安的跳动呢，还带着他特有的温度，唔，好舒服。
银时以为土方会挣扎起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挣扎，还伸出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胳膊。
“爸爸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他听到土方低低地说着，头不自觉地又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银时心下一酸，抬起怀中人的下巴吻了上去。
藤田老师已经敲门好久了。他觉得很奇怪，明明银时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怎么会没有人呢？
2分钟后他放弃了，因为这件事也不是非银时不可，于是下楼去找其他老师了。
“刚才好像藤田老师在门外。”土方在银时怀里微微喘着气，因为刚才被亲狠了，脸上的潮红还没退去。
“没事，这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的。”银时调皮地冲土方眨眨眼，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十四郎的味道真好。”
“我是菜啊！”
“哪儿能呢！比菜更好吃。”银时笑得贼贼的。
“你！”
……

“十四郎，起床吃早饭吧。”听到声音的土方睁开眼，看到山田太太正站在自己的床前。
“好。”土方坐起来揉揉眼睛，看得女人一阵发笑：
“真如银时所说，十四郎是真可爱啊。”
土方听到“银时”二字时，如同被重物砸到一样愣住了。
山田太太本想开个玩笑，却意外的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她以为土方是发烧了，于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
“婶婶，您刚才说的人是…银时吗？”回过神儿的土方眼神涣散地看着山田太太。
“是啊，当时我让他到我的饭店里打过工。”山田太太托着下巴，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他可是个实在人呢。”
“坂田…银时？”土方还是有些不相信。
“是。”
土方彻底傻了眼，他没想到自己的婶婶竟然认识自己的“老师”。尽管他们在很久之前已经不只是师生关系了。
“十四郎，你怎么了？”山田太太看着愣神的侄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土方回答着，穿衣服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看着土方一言不发地穿衣服，山田太太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离开土方的房间后，她下楼迅速地拨了一串号码：
“喂，是东京大学教务处吗？”
一直以来，山田太太和银时的联系都是靠教务处维系的，因为银时的手机很少能打通，不知是懒还是看不到。
虽然她不知道银时为了自家侄子已经开始用手机了。
……
土方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听说了那件事，也许他还能和银时好好在一起。
有一天土方照例去银时办公室上课，谁知路过大厅的时候却听到了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生物学部的小岛老师被处分了。”
土方听到后吓了一跳，却不动声色地躲到暗处，只听其中一个女生继续说道：“据说是和学生谈恋爱被发现了呢！”
“谁啊，难不成是…佐藤？”另一个女生声调也高了起来，“听说她经常去小岛老师那儿问问题，真是贱啊明明都有男朋友了。”
“对对对就是她……”
“小岛老师真是，不知道学校不允许师生恋吗？”
“估计是被诱惑了吧……”两个女生慢慢走远，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学校不允许师生恋！这几个字在土方脑海里炸开，他突然埋怨起自己竟然没有及时提醒银时。
如果他们的事情被发现，恐怕不仅仅是小岛老师这样的结果吧！
“土方同学，开始上课了。”银时突然从门内探出头，面无表情地喊着自己。
“来了。”土方被这一喊拉回了现实，他转过身进入办公室，小心地关上门。
他忽然很庆幸，因为银时在学校里不会对自己动手动脚，虽然偶尔也会有恶作剧，但总体来说无伤大雅。
上完课后回到住处，土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给银时发个信息。
“老师，今天我听说了小岛老师的事情，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他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却因为导师的器重名气也不小。因为第二专业是法语，所以也经常出入外国语学院大楼，而“你和坂田老师关系真好啊”这句话也已经成了同学的口头禅。
但现在这句话似乎充斥着危机。
“为什么？”不一会儿银时发来了几个字。
“如果我们的事情被传出去，老师您肯定会被刁难的！”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你在乎什么？”
“我不要你离开学校！”土方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咬着牙了。
“有些事我已经想好了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
“如果是让您冒险的事情，我是不会允许的！”
银时没再回复，但很快土方家的门铃被摁响。
看到银时站在门口，一如自己之前气喘吁吁地去办公室找他的样子，土方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师您……”
“我想和你谈谈。”
……
土方拿着山田太太给的清单和钱上街采购。
因为快到圣诞节，夜晚的巴黎被霓虹灯照得分外耀眼。路上行人匆匆，几对情侣在街头旁若无人地亲吻。土方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尽力不让风灌进脖子里。
无意中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土方总觉得它们耀眼得有些不真实。
“你在巴黎的时候我没有出现，我在巴黎的时候你也不在我身边。”
“怎么感觉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不论是东京还是巴黎，不论是身份还是现实，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条线。
“永远的二缺一。”
日本也快要过年了吧。你是一个人在看烟花，还是和别人在一起聊天呢？
土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迟疑半晌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遥祝新年快乐。”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看到回复的瞬间，土方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打湿了屏幕。
那人回过来的是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我爱你。

“十四郎回来了？”山田太太看着拎着满满两大袋东西的土方，赶忙擦把手接过袋子，“过圣诞节就这点不好，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在日本也一样，没事。”土方边换鞋边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发来的，土方掏出手机看也不看，直接将信息删掉了。
既然是我擅自离开，思念的苦果就由我自己尝。土方这样想着。
“十四郎有没有给银时发信息啊，好歹也是自己的老师呢，而且现在日本也要过年了吧。”山田太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她已经和银时联系过了，自然也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老实说她也不知道是该责备还是心疼自己的侄子，毕竟感情这种事情最是难以权衡。
“发过了。”土方头也不抬地回答着，冰冷的口气似乎已经把这个人忘记了一样。
山田太太觉得心上一阵疼，却还是微笑地看着侄子：“嗯，那就好。”
“嗯。”土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汹涌而出，他连招呼都没打就急忙跑上了楼。
现在他需要一张床让自己哭一场。
“凯特，这样让十四郎一个人忍着真的好吗？”布鲁特走到妻子身边，不无担心地看着楼上。
“他想不通没有人能劝得动啊。”山田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十四郎是背着银时跑到法国来的，要不是银时的同事说漏了嘴，估计他现在还在满世界找他呢。”
“这也……”布鲁特又气又急，“十四郎怎么能这样，这给银时添了多少麻烦……”
“他是怕给银时添麻烦才跑来的吧。”山田太太叹了口气，“在他心里，恐怕是银时的前途更重要吧。”
土方趴在床上低低地哭，为了不让婶婶他们担心，所以一直紧咬着牙忍着不出声。
明明是他擅自跑到法国来的，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说“爱”呢，难道不该说“恨”吗？
那天银时来到土方住处的原因，是想用自己的承诺换他一个安心。但最终土方还是背着银时申请了交换生，并且偷偷离开了。
他并不知道，银时在自己离开的那天去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晃地走回家后流了一夜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银时在听藤田老师喜滋滋地说起自己已经飞往法国的时候，顿时面如死灰。看看手表的时间知道已经来不及追，只得强颜欢笑地继续聊天。
他更不知道的是，山田太太打电话给银时的时候，那个人正歇斯底里地把和自己有关的过去锁进柜子。当得知自己住在山田家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只知道自己该吃下苦果，因为是他背叛了银时。
可他是真的害怕，害怕银时的照片突然出现在橱窗里，照片下是一张大大的处分单。
他把银时的前途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却忘了那个人已经把自己规划到了未来里。
银时早就已经想好，等土方大学毕业，他就离开东大去短大执教，然后在上班附近的地点买一套房子。最好有一个小院子，可以种花种菜；最好有两个大房间，一间给自己和土方，另一间留给土方的母亲……
可他连构想还没来得及完成，土方就已经离开了。
“哇！火鸡！”栗子看着桌上一整只烤得油亮亮的火鸡，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别动！”山田太太一把打开女儿的咸猪手，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没到吃饭时间呢。”
“妈妈！”栗子撅着嘴有些不高兴。
“栗子，爸爸这儿有栗子蛋糕，要来吃吗？”布鲁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听得女孩心上一喜赶忙跑进去：“我要我要！”
因为姑娘从小就爱吃栗子，所以布朗特夫妇就给她起名栗子，而栗子蛋糕则是她的最爱。
山田太太忙完手头的事情，洗了手走上楼，推开土方房间的门：“十四郎，下楼吃……”
眼前的一幕让她把后半句咽到了肚子里：
土方睡着了，被子散乱地堆在脚后，一大堆纸巾被扔在床下，屋子里一片狼藉。
眼尖的山田太太看到他手里捏着的一张纸，她轻轻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抽走了它。
“我背叛了你，对不起。”
山田太太看着字条，突然想起银时在电话里说的那句“十四郎现在对我的感情，恐怕是负罪多于爱了”。她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黑发男孩，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

第二年的1月中旬，土方在巴黎大学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留学生活。
由于有极好的语言功底，再加上布鲁特一家的照顾，土方在生活方面没有太大问题。但似乎是在日本实在太过一帆风顺，土方在这种到处都是人才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在问自己：逃到法国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甚至把这种迷惘看作背叛银时的报应，每晚只要一闭眼，总能看到银时放大的脸和悲伤的表情。
他变得有些吃不下饭，白天嗜睡夜晚却睡不着。为了抑制这种状态，他开始服用安眠药。但因为知道长期服用会产生依赖，所以他只是少量的吃。
半个月后，山田太太无意中在土方的房间里发现了安眠药。她大惊失色，赶紧带着土方去看了医生。医生做完检查后对山田太太说：
“请替他到学校请两个月的假吧，他的负面情绪积累太多，需要休息。”
山田太太心里很难过，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关心土方的情绪了，谁知道结果却成了这样……
土方的导师是个很严格的老头，尽管他刚来半个月，老头却已经相当器重他。如今却得知他需要静养的消息，心上悲伤却不能说出来：“请代我向他问好。”
“谢谢您。”
“请将这本书带给他。”老头拿出一本书递过去，“这是我们大学一位名叫坂田银时的留学生在校时写的书，感情真挚又真实，所以我很喜欢读它，也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现在我把它交给您，希望它能给十四郎同学带来好运。”
山田太太惊诧地看着那本书，她没想打当年那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银发男人竟然还写过书！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可能确实是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十四郎的心病好起来的机会。
“谢谢您，我一定会转达的。”山田太太深深地向老头鞠了一躬，把书小心地收好便离开了。
她回到家推开土方的房门，见他还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上一酸就落下泪来。
“婶婶，让您受累了。”土方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本就不该来法国，连带着您一起……”
“十四郎，你要是想银时，就回去看看他，别强撑着。”山田太太抹了把眼泪，语气里尽是哀求。
“我不能回去，回去了银时就会受累……”
“可是你不回去，银时他会……”
“会幸福吧。”土方突然微笑起来，大眼睛里映出的都是无奈。
“十四郎，咱们不说这件事了。今天你的导师托尼先生让我把一本书带给你，你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吧。”山田太太从包里把书拿出来递过去，“他很期待你康复，也很希望你能尽早回去上课。”
“谢谢婶婶。”土方接过书扫了一眼，目光很快停留在“坂田银时”四个字上。
“这是……”
“这是银时写的书。”山田太太说完，转过身准备走出去，“好好休息，我去做饭。”
山田太太走后，土方盯着那本书看了好久，才慢慢地翻开读了起来。
这本书是全法文的，但由于用词简单易懂，所以土方可以不费劲地阅读它。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个优秀的人，所以当我来到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后，我一下子变得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想来，也许是所谓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明明不是优秀的人，却想要做出优秀的样子，这种'不想被人看扁'的心态真让我觉得这不是自己。”
“原来你也有过…和我一样的心情，是吗？”土方喃喃自语着。
“…既然来到了这里，做一个优秀的人就是我的最终目标。即使我现在还很差劲，但是为了脱离'不优秀'团体，我还是要好好念书的。今晚继续—100个单词，20句翻译，做完再睡觉。”
银时在书中尽可能用轻松的口气讲述着自己的留学故事，但土方却在字里行间读出了他的无奈和执着。
“…有时候我在想，自从被父母抛弃，被邻居们养大之后，我到底还会惧怕些什么。后来我想到了，我所惧怕的还是被抛弃。不论是因为恨我而抛弃我，还是因为爱我而抛弃我，我都会害怕。”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爱我同时我也爱的人，我唯一希望她/他能做到的是，永远不离开我…”
……
土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到被子的瞬间晕出了一片水迹。
他想起自己对银时自以为是的保护，想起自己偷偷拉着行李箱飞奔机场，心上却泪雨滂沱的样子，不由得暗骂自己真的太笨。
“永远的二缺一。”
真的是这样吗？
明明可以在一起，却偏偏要绕一个大弯，以至于最终都回不到原点。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土方十四郎。
他迟疑了一会儿，忽然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缓缓按下了几个键，把手机靠到耳边。
对方似乎就在手机边等着，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十四郎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土方感觉自己心堵得想哭。
“是我。”带着哭腔的声音让银时一阵心疼，他赶忙问道：“在巴黎还习惯吗？”
“不习惯。”土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现在请了两个月的假期来养病。”
“你怎么回事啊土方同学！之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一点都没记得啊！”银时有些急了，“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这种急性子肯定……”
“我错了。”
银时正准备继续长篇大论地批斗下去，谁知却听到了土方干脆利落的道歉。
就算已经当了土方这么长时间的老师，自己也很少从他口中听到类似道歉的话。
“十四郎，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
“之前的不告而别，是我背叛了你…所以还请你原谅。”土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当银时把那几个音节拼凑起来之后，终于明白土方说的是什么了。
彼时土方已经挂掉了电话，正躺在床上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终于向你道歉了。”他暗自想着，一不留神就晕了过去。

布鲁特看到土方的时候，他正双眼紧闭，嘴巴微张小口地喘气，额头上全是汗。
山田太太急得打电话给之前给土方看病的医生，谁知对方不仅没觉得紧张，反而有些欣慰：“他似乎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去发泄了，现在是神经突然放松导致的劳累过度，休息几天应该就能安心养病了。”
末了医生还加了一句：“这孩子可真拼啊。一定努力地传达过自己的心情吧，明明是那么不爱说话的孩子。”这几句话弄得山田太太又想哭一场。
布鲁特给土方擦了把脸，又把他扶回了床上。当晚夫妇俩还看过土方几次，确定他睡熟了才放心地回去睡了。
银时因为土方突然挂断电话而心上不安，但是当他再次打过去的时候却一直无人接听。
算算时间巴黎还是黑夜，好不容易熬到白天，银时赶忙给山田太太打了电话。
“十四郎之前有些神经衰弱，现在已经能睡下了。”山田太太欣慰地说着。
“能睡下是什么意思？”银时感觉土方的“病”没那么简单。
“自从开学以来他几乎没有睡着过……”
啪——银时感觉自己脑中最后的一根线断了。
挂下电话后，银时给事务科打了个电话，然后订好了第二天去巴黎的机票。
巴黎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蔚蓝，但银时却无暇欣赏，一下飞机拿到行李，他就坐上出租车赶往布鲁特家。
“十四郎在楼上睡着了，你轻点上去就好。”山田太太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前两天可吓死我了。”
“真是麻烦您了。”银时感激地鞠了一躬，正准备上去，却被布鲁特拦住了。
“银时，其实十四郎在法国过得不太好。我知道是他擅自主张离开你，这确实是他的错。但我觉得他也是怀着负罪感的，你看看这个吧。”
说完布鲁特就将土方写的纸条递了过去。
银时看着纸条上的字，突然向布鲁特鞠了一躬，然后快步奔上楼，留下布鲁特夫妇两人面面相觑。
小心地推开门，银时看到了躺在床上熟睡的男孩子。
原本在日本健康的脸现在已经变得蜡黄，虽然已经睡了两天，眼睑下的黑眼圈依然清晰可见。
“笨蛋…谁说你背叛了我的。”银时俯下身凑到土方耳边喃喃说着，又心疼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
我想用承诺换你的安心，可到头来我还是孤身一人。
明明说好要在一起的。
爱需要两个人来承担，可是我身边总是缺一个人，你呢，是不是也一样？
“傻瓜。”银时低低地说了一句，忽然轻柔地吻上了土方的唇。
“从今天开始，我不允许你再逃开。”
他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吮吸着身下人的唇。土方的唇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不由得想深入下去。银时舔舐着他的唇瓣，用舌头慢慢撬开男孩的唇，小心翼翼地舌头伸了进去。睁开眼的瞬间，却意外地发现土方在看着自己。
“银，银时？”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我。”舌头肆意地纠缠着，久违的触感让银时有些欲罢不能。
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土方的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却还在用力地抱着银发男人。略大的力道虽然让银时觉得有些疼，但看到男孩烟蓝的眸子，他只觉得身下一紧，手臂反倒不那么疼了。
“十四郎，不要拒绝我。”用手将人禁锢在怀里，银时紧盯着他的眸子，“之前我不敢要你，是怕你不能接受，但是现在……”
“你要我吧！”土方抬头看着银时，烟蓝色的眸子湿漉漉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你……”
“我不想再变成现在这样了！”土方眨巴着眼睛，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以为，从三个月，再到半年，最后到一年，都能熬过去的，结果却…”
他承认自己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可这又能怎样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输了，银时怎么会来到自己身边？
“那你真的…愿意？”银时当机的大脑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说话都变得有些磕巴。
“嗯。”土方抬起头主动亲了一下银时的下巴，“交换留学回来，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银时眼神一暗，随即下床拉上窗帘锁上门，把人往怀里一带，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山田太太看着天色开始发暗，银时却还没有下来，有些放心地叹了口气。
“凯特，你说他们俩在干嘛？”布鲁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楼梯，“难道是在吵架吗？”
“说不定是另一种方式的吵架呢。”山田太太冲丈夫眨眨眼，眼里满是笑意。

银时在法国呆了整整一个月。
他每天的任务从原来的教课变成了照顾病人：土方精神还不是很好，饭吃得也不多。于是银时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吃的，手艺好得让栗子惊诧，让山田太太羡慕。
在银时的悉心照顾下，土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半个月后他已经回学校上学了。而银时担心他状态不稳定，硬是又拖了半个月才走。
幸亏他向事务科申请了一个半月的“巴黎考察”，不然那些夺命连环call够自己受的。
银时回日本的那一天，为了不做电灯泡，山田太太全家回避，让土方一个人去送他。
“记得好好吃饭，压力不要太大了。”
“知道了。”
“不要再想之前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如果睡不着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讲故事。”
“……嗯。”
“我给你办了一年的国际漫游，以后有事直接打电话。”
“…话费好高的，我还是用line和你联系吧。”
“不行！”
土方有些头大，想给这家伙省点钱怎么这么难呢？
“还有你之前说过的，交换回来之后，就不再离开我了。”银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意外的有些严肃。
“我不会再走了。”土方认真地回答着，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让银时有些愣神。
“那，我走了……”银时拥着土方，没成想却被他回抱了回去：“银时，我们两个，不再是二缺一了吧？”
二缺一，曾经在他们心里最痛的一个词，现在终于可以和它说再见了。
银时松开一只手臂，用它抬起怀中人的下巴，然后温柔地吻上去。
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
END.

好甜啊喜欢坦率的十四

楼楼好快～感谢艾特

感謝小雨的艾特！最近學業太忙碌沒時間看文，之前還想著搜小雨的舊文來看，結果拖到現在，好不容易熬到週末，沒被忘記艾特了我，莫名的感動啊（哭）我要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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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只看過彼岸花，奇蹟，驀然回首。三篇都是HE的，所以小雨是只寫HE嗎？如果其他文是BE要過一陣子才看了，因為最近生活太苦只想吃糖。

嘈点满满啊。

送你一张我画的银土，画的太渣，表要嫌弃我

發現小雨的文有種魔力，每次都忍不住一口氣看完。
這文先虐後甜很好看，3Z設定而且銀時太牛了，不愉快的童年沒有打擊他想要上進的心，因為想變優秀而發奮，認真的男人最帥！土方心思細膩愛鑽牛角尖，總是為別人想，不想成為負擔所以走自以為對別人好的路，結果給自己太多壓力和罪惡感，對方被拋棄也不好受，兩敗俱傷。最喜歡嬸嬸這角色，真心愛十四為他好的神助攻！最後和好太幸福了，還在別人家XXOO起來了【害羞】想到兩人還要等一陣子才能見面有點小傷心。
小雨寫文辛苦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