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缓慢地睁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他一动不动,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直到天光穿过厚重的绒帘与地毯的缝隙蔓延进来时,他侧身拿过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阿穗,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又透出一种空洞的沙哑。
那个人挑了挑眉,表情能够说得上是不以为意。他站在穗的身边,看那个人夹起一筷子粉送进嘴里,又挑了两颗花生,喝了口汤,才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他避开和那个人视线的交错,像是出于本能。那个人分明发现了,可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概没什么比碗里吸饱了汤水的油条更重要。他沉默地旁观穗和那个人的交涉,心里尚不曾来得及唾弃自己的无耻。他看着那个人,只一次又一次深切的感受到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干渴。
“他脑子坏了你们不去找医生来找我做什么?”
“桂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那个人凉凉的笑出声。
穗赔着笑脸。热汤熨不暖那个人的声线,油滑如穗也显得手足无措。他把手按在穗的肩膀,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到穗用力才微微抬起那一侧肩膀。他看到那个人放下筷子,抬起头,盯着穗似笑非笑。
他记得,可好像又忽然忘记了。这个人的目光何以非要穗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颤抖。他能够感觉到从心脏位置传来的钝痛,一种难言的畏惧和愤怒。
他猜测穗与他的感受是相同的。他记得电话里中国——王耀的语调透出的笃定淡漠,被电磁波过滤的温度像遥远天际的夕沉,透出非人的冰冷。
穗也听到了,于是他听见穗开口说:
“这是上面的意思。”
那个人挑了挑眉毛,扯来张纸巾擦了擦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认真的神情。
“有意思。”
那个人说。
“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办这事也这么委屈,”那个人用筷子点了点浮在汤面上的油条,“上面的意思。”
穗不答话,只沉默地看着那个人,做无言的承认和抗衡。
接着那个人把一次性筷子在碗边敲了敲,甩去上边的汤汁,最后搭在碗沿上。而后回过头去瞧了瞧他,再偏回脑袋看着穗,眼中是阴沉的戏谑。
“那就这样吧,我知道了。”
他能感觉到穗松了一口气,那个人当然也感觉到了。于是那个人笑起来,是调笑孩子长不大的笑容,但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慢悠悠地去跟老板结账,还不忘闲聊两句,神情平淡得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嗨呀阿森,那两个是谁?你客人啊?有个长得跟你几像,是你兄弟?”
那个人笑笑,答:“算是吧。”
又回过头来看他和穗:“走吧。”
“那桂哥,大佬就拜托你了。”穗理平了眉眼表情,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张黑色卡片:“还要麻烦你多照顾。”
那个人抬了抬眼皮,并不客气,手下卡片随手往衣兜里一塞,说:“知道了。”
“大佬的事情不光其他人,省里的几个大老板和其他弟妹基本都还不知道,还要麻烦桂哥你......”“你们怎么求人办事要求还那么多?”那个人的表情似笑非笑,“最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不见人你们自己准备吧。”
说完那个人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牵了牵唇角,刻出一张与那个几乎相同的脸来。
他安顿好了粤,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就摸过钥匙换鞋出门。他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瞧了瞧坐在沙发上的粤。粤也正望着他。他想了想,说:“我出去一下,你弄个晚饭......”又皱了皱眉,“家里好像没菜了,懒得买你就煮泡面,冰箱有鸡蛋。”
电话那头的漓几乎暴跳如雷,与他通话时字句都像在强压怒火。
“电话里面讲不清楚!”
他听见钥匙的碰撞声和高跟鞋蹬地的声响。
“你现在滚过来!”
一道赶来的还有桂平,和他一起坐在车后座上,看漓一连闯过几个红灯时,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
“我怕你开车太狂,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先出车祸撞死。”
漓方向盘一打,车一甩尾插进小巷里,接着猛地踩下刹车。
“阿漓,慢点。”
桂平终于开口。
“我宁可开车撞死你!我也不愿你为他那种人——!”
他看了看车窗外,恰好是日落时分。
“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
沉默了许久,他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