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咚”一声,老旧的门板敞开条缝隙,天光就肆无忌惮漏进屋来,迎头撞上乌蒙蒙的炭烟,雾气一冲而盈,拥挤着埋进了外头呼啸的老北风里。
我把手揣进厚重的棉褂袖口,抬头看了眼漫天大雪,踱几步,出到廊下来。我这身袄子,还是前年冬天裁的,已不那么暖和。每年秋节一至,黄鹦儿就要取去缝补。能在这地头寻来些旧棉花,她一向很有办法。
花枝胡同,是北京城的另一处洞天,这里常年闭塞,门口日夜有轮班的值守。我来了多久,他们便来了多久。大抵只有肋下生翅的飞鸟蚊虫,能越过这高墙,挣出这座钦赐的天牢。
真要说,此处也谈不上炼狱,没有诸般酷刑,甚至连一副枷锁也不备。这是我一身龙血凤髓所获的破格“优待”,平头百姓享不来的福。我时常怀疑,老祖宗是受了什么样儿的启发,才想的这法子。反正绝不会是出于善意。
——能消磨人的,孤独算一个。仁慈未必不能杀人。
我像往常一样,散步到南面的偏门儿。有人远远瞧见了,不慌不慢得过来打千儿请安,我前头的路就被他隔断了。
像这事儿司空见惯,倒不以为杵。我瞅了眼门上新粘的春联儿,忽然一阵迷糊,问他,现是绍泰三十几年了?这人不明显得愣了愣神,小声得答,今是章和元年腊月二十九,明儿个,就是章和二年了。
我并没看他,却晓得他说话时,眼睛就盯着我的脸色,丁点儿没挪开过,既犹疑,又探寻,没准儿还有点惊慌。
很难得得,我笑了笑,从拇指上摸下个老坑翡翠的扳指扔给他,说大过年,赏你哥几个守岁吃酒的。说罢,拔步向回。
章和。我仰起脸,那翻沸的白鹅毛立时扑打上来,寒冷呛得人心口一窒。
我当然没疯,我想,这墙檐外的大好江山!天留我这条命在,势必要看你一个弊绝风清的章和盛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