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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来稿】忘了全世界,唯独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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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沐你站住!我说你呢你给我站住!”汤圆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格外凶狠,和平时温柔贤淑的她判若两人。
我置若罔闻,只管走自己的路。浓绿的草地在晚上如墨漆黑,中间这条水泥路像是一座桥。楼上只剩下几盏白色的灯,显得格外阴森。
“你再不停下来我现在回去就把你送给汤满的求婚戒指扔掉!”
“你敢!”我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她,她站在离我二十米处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她本就不高,一弯腰和医院的低矮灌木绿化带相差无几,“秦沐我真的没有想到,按理说小满是不会失忆的,她只是暂时性……”
“暂时性什么?”我粗暴的打断她,一个星期以前汤雯说METC可以治疗小满的抑郁症,我同意了,结果就是小满把我彻底忘了,“你说的暂时是多久?汤圆,如果是一辈子我就和光棍没什么两样了,小满不会答应嫁给我。”
汤圆站起来,“我们都着急,我们没有意料到小满的失忆会这么严重,她会慢慢恢复过来的,她的大脑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汤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后半句话我说不上来。
“秦沐你是在怀疑我?”汤圆的语气一下充满无奈,“我再喜欢你也不会拿我表妹的记忆开玩笑啊。”
“对不起。”我道歉,我承认我不应该这么多疑。
汤雯有点愣住了,我知道她苦笑了一下,“你应该怀疑我。”
“汤圆,我们从高中就是同学,算我求你,让小满恢复记忆。”
黑暗中我看见她低下头,“我会的。”
我坐半小时的公交,走路十五分钟回到我们家。说是家,也不过是一个六十平的出租屋,从这个狭窄阴暗的楼梯上去,六楼,左手边,打开门,看见满地狼藉的客厅,就是我和小满的家。
每次走过这条路我就像是走过了我和小满搬过来的生活。小满刚来的时候特别喜欢楼下老大妈家的一大盆迎春花,有空的时候就拿一把小剪刀剪下几朵放在餐桌中间的大玻璃花瓶里,再扔进两颗阿司匹;她晚上加班回来晚了我总得等在楼下接她上来,三楼以上的灯都坏了她自己害怕不敢上楼,有一次这扇破门钥匙怎么打也打不开,我抱着小满在门口睡了一夜,天亮了再试门就打开了。
我可不像是汤雯,有一个院长爸爸,从高中开始,走到哪里都是刷卡,也不像是小满,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出口成章,当然现在小满的父母提不提都行了,因为他们已经化成灰了。在小满面前我一定不能这么说,她会恨我的。哪怕她现在失忆了。我的父母就是普通的小市民,被房价压得抬不起头来,在菜市场和买菜的砍价,把一件240块钱的衣服砍到120,天天巴望着我能给他们领回去一个漂亮聪明的儿媳妇。
当然我不是没有优势,我很英俊。许多女生暗恋我或者是搞暧昧,当众拒绝一个漂亮女孩,这不是我秦沐的风格。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去操场打篮球,篮球场的观众台会围许多女生。下场的时候,汤雯就走过来,给我一瓶矿泉水。
小子,大学学医吧,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啊。N拍拍我的肩膀,我看着红着脸的汤雯,给他一拳,说,去你妈的。
高中我和小满,还有汤圆一个班,汤圆是我同桌,小满是我的前桌。我们上课经常一起玩五子棋,老师说小满个子低要给她换到前排,她拒绝了。后来小满告诉我,汤圆是她的表姐。汤圆的生日是元宵节,而小满的生日在初夏,5月20号,小满。
2009年5月21日。我记得那时一个晴朗的早晨,一大早醒来我就觉得有好事发生。果然那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满端着紫色的饭盒走过来,在清一色的校服里她还是漂亮的扎眼,她是那种在人群里不会被淹没的女孩儿。
“秦沐你好,”她把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一个人吃饭?”我点点头,真好,她没有提起汤圆,最近我听到“汤圆”胃里就一阵像被挤压一样的恶心,“过来坐。”
“今天我生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递给我,坐在我右边,趴在桌子上盯着我看,眼睛又黑又亮,机警又灵活,像某种动物。我以为她会送我礼物的,不过她能过来陪我待一会也行,小满是大众情人,寝室里的舍友对待小满的态度,就跟对待现在的女神一样。
“生日快乐,我不吃甜。”我笑着说,然后低下头拔饭。
她安静了一会,“秦沐,我喜欢你,你知道,今天情人节,所以,”她停顿一下,我抬头看她,她的脸散发着春天里特有的潮红,“把你送给我吧。”
我低着头笑了一会,揉揉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送给你就是了。”
我摇摇头,把这些记忆都甩开,我的心里一团乱麻,按着记忆中左手上方的位置按下去,不大的客厅里狼藉不堪,我一边踢开脚下的拖鞋,毛巾和杂志,一边往沙发上走,如果小满在家就不一样了,我进屋就得换拖鞋。
事情要回到二十天以前,我出差,小满的父母过来看她,车在高速公路上被追尾,两人双双遇难。小满得到噩耗的第三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得到消息连夜赶回来,后来的半个月,小满每天坐在她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像个木头人。我回去交代了一些工程的事情,回来,就看见小满不变的样子,只是,她问我,你是谁。
我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医生都这样,病人都快痛不欲生他们依然能够云淡风轻。今天晚上我问医生小满的抑郁症什么时候能好,那个戴着啤酒瓶底厚的眼睛的医生说,她不算严重,配合治疗的话很快就能好。真愚蠢,我心里骂他,非要用否定别人的方法来肯定自己才有安全感。
我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好进行接下来的工作。地板有水的时候很滑,小满曾经在这里摔过一跤,还好不严重。
为了让小满好好休息,我把工作室搬到了卧室隔壁的一小间书房,窗帘是小满选的,深蓝色,阳光照进来像是深海。我给我的总监打了电话请了假,他对我的境遇感到非常遗憾,并且对让我加班出差的事情表示抱歉。
小满对数字非常敏感,高考以前她决定她要考土木工程,我一边逗她说“以后我去工地搬砖你在家给我做饭”,一边把她的志愿拿过来抄了一份。汤圆学医了,专业是神经症。
床是小满和我一起从宜家搬回来的,一张床花掉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在买床以前小满窝在我的怀里问我,秦沐,你说咱们买多大的床?大的我怕我们吵架生气了你不理我,小了我怕睡觉太挤。我揉揉她的头发,不管买多大的床,我们只睡一米的地方。
上帝是公平的,一份感情里你承受了多少甜蜜在分开以后就要承受多少苦楚。呸,我才不和小满分开。
还好我当时听我妈的选择的设计而不是施工,这样我才能在小满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陪她。出门的时候我抽了半盒烟,满地的烟灰,小满不知道我抽烟,她也不让我抽烟。说真的我没有勇气面对现在的小满。我出差一个星期,她做了三次METC,脑子里似乎对我按下了删除键。昨天我去看她,她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我叫她,小满,她转过头来只是看了我一眼,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如死水并且千帆过尽后悲怆的美感,她什么话也没说,又把头转了过去。
汤圆穿了一件白大褂,当年我们设想过汤圆穿上白大褂是什么样子,我那群狐朋狗友说一定像制服诱惑。她把我拉出病房,在医院的楼道里看着我说,她刚做过METC,现在没力气,而且……她似乎不记得你了。
我不想说我后来是怎么和那个傻×医生争吵的。我抓着他的衣服领子把他按在墙上,他恐慌的目光从镜片后面透过来,我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小满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扒了你的皮。
我受不了这样的小满。
爱一个人其实也会很心酸。与其说是在看望小满,不如说是面对我自己的伤口。小满现在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刺,上不来,也下不去,不敢轻举妄动,又胆战心惊。喝下一瓶醋想咽下去,却只剩下哲人的辛酸。
我走进病房,她坐着抱着自己的双腿,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带,正在打点滴,汤圆利用院长女儿之便给她安排了单人间。阳光非常好,整个病房的消毒水味道都洋溢着一种温暖的气息。可是我现在没空欣赏,而且没人会在病房赏景,我爱的人还躺在病床上,重要的是,她不记得我了。
汤圆自从小满住院以后一直在病房照顾她,她看见我进来从椅子上起身,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肩膀说,“小满,秦沐来了。”
我把新鲜的水果放在柜子上,这次她连头都没有抬。
“她不肯说话。”汤圆精致的妆容下有着化妆品掩盖不住的疲惫。
“小满,”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感觉好点没有?”
她把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里,依旧不说话。我和汤圆对视一眼,她悲伤的冲我摇摇头。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溺水一样的无能为力,心里像是被棉花包裹一样洋溢着柔软的悲伤,像是我曾经见过的峨眉山顶那些终年不散的大雾。
我叹了一口气。妈的。我骂自己,怎么像个女人。
小满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她说话气若游丝,那是她拒绝进食的结果。
“好,小满我们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你叫我们。”汤圆给了我一个眼神。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小满说。”汤圆回复给我一个眼神,那个眼神里辛酸和痛楚交织,我只能用意味深长来形容,她努力的掩饰着,但依旧破绽百出。
“小满,”我叫她,“小满你听着,我爱你,非常爱,所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如果我扔下你跑了和别人结婚了,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所以我爱你,你不能觉得内疚,你一定要放心。”
我出去关上门。过了四十秒,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后来的一个月,我时常去看小满,小满一直沉默不语,有时候是默默流泪,有时候放声大哭。汤圆一直在给她用最好的治疗深度抑郁和脑神经的药,从精神科转到了脑科,但是小满依然拒绝吃药,拒绝进食,拒绝洗漱,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憔悴。
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有过短短的几次谈话。
第一次:
“你是谁?”她讷讷的看着我,眼睛没有焦距。
我苦笑,“我是爱着你的陌生人。”
第二次:
“我什么都没有了。”她低低的说。
“小满,”我把她拉到我的怀里,她没有挣扎,“你错了,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你相信吗?连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所以我们才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我们现在活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可是我活不活有什么不一样。我爸妈都死了。我也会死。”
“人都会死,对不对?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他们不是死了,他们只是走出了时间。只要你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你现在只是病了,你想死想哭都是在发病,你会好起来的,你想想你现在还是个女孩子,你不想生宝宝吗?你不能死,你还没有生宝宝,你的生命还不完整。天空离我们那么远我们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她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我。
“小满,睡吧,你又一夜没睡。”她躺下,我给她掖好了被子。浅蓝色的窗帘外面透出苍白的天光。
汤圆建议我带小满出去走走。
从朋友处借来车,载着小满和汤圆去公园。在车上小满一路沉默,汤圆一直讲笑话试图逗她开心,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木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她父母走后她就成这个样子了?”我问汤圆,她点点头。
小满去卫生间的时候,汤圆和我说,“秦沐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小满的母亲在车祸之前在我们医院查出了胃癌。”
“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小满的外婆,也是胃癌去世的。”
我一愣,“你是说,家族遗传?”
汤圆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小满看着眼前一大片湖呆呆的看了很久,哪里也不愿意去。水面上漂着几艘小船,还有掉落的柳叶。汤圆去买了三瓶水,一瓶脉动,一瓶茉莉蜜茶,一瓶矿泉水,她把脉动递给我,我刚开口说“我喝矿泉水”,小满却反常的把脉动抢了过去,最后留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带着两个女孩去吃小满最喜欢吃的德州扒鸡,小满一直跟在汤圆身后,拉着她的手,怯怯的,坐在了我的对面。
后来这种场景经常出现,她拉着汤圆的手,低着头走在汤圆的后面。我心里就像挤了一个柠檬一样的酸。
小满一直住院,汤圆一直在照顾她。她不愿意回父母家,我们都很理解,但是她也不愿意回我和她的住处,她还是不记得我是谁。我安慰自己,偷着乐去吧,就算小满回来了你会照顾她吗。
那段时间我经常做一个梦,我没完没了的梦到小满走了。她在梦里一直对我笑,面容和小满不一样,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她。她说,秦沐,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我从梦里惊醒,那是一种预兆。
终于,小满住院半年的时候,她忽然说要出院。我去找她,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拉着行李箱,在医院的住院部大厅里,阳光肆意的蔓延,她歪着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散不开的大雾,她说,“谢谢你照顾我,我要走了,再见。”
我问,“你为什么忽然要走?”
她面无表情,“因为我要的你给不了我。”
我的心跳变得非常粗犷,“小满你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她依旧波澜不惊。
她的话就像是温柔地给了我一记隐形而嘹亮绝顶的耳光。要车没车,要房没房,她要的快乐我给不了她。别傻了秦沐,她已经不爱你了,她爱的,已经不是你给她的东西了。
我回到住处。打开烟盒,一根又一根的抽烟。
手机忽然狂热地响了起来,是汤圆。
“秦沐我跟你说件事。”她的语气里明显比平时着急。
“说吧。”我皱着眉头,拿着电话,右手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
“我怀疑小满已经完全恢复了。”
“你说什么?!”我“噔”的坐直了,“可是她看起来……”
“我知道,你听我说,今天早晨小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她大脑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说明她病理的症状已经痊愈了,从我最近观察来看,她躯体化的症状也基本消失了。”
“那她的抑郁症是怎么回事?”我问。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我想我得告诉你,你每次来看她她都让我把你送出去,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她似乎一直在制造我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去吃饭吗?小满拉着我坐在了你的对面,当时我们以为是小满让我保护她,现在想想可能是她潜意识里知道你是左撇子怕你吃饭不舒服所以故意拉我过去!还有去公园那次,我拿了脉动,她拿了茉莉蜜茶,故意留下了一瓶矿泉水给你,她知道你不爱吃甜。我怀疑是她胃癌的家族遗传史让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所以她才离开你。”
“汤圆,”我心里就像被大雨冲刷过一样,“谢谢你。”
“谢什么,小满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不想她离开,就去追她吧。”
我高兴的咧开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嗯。”
“秦沐?”
“嗯?”
“祝你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作者:记忆岛屿


1楼2017-01-08 21:07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