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有流逝的时间，开始和终结。但是对于宇宙而言，无有过去和未来。存在被必然的锁链捆绑着，无始无终。偶然并非与必然对立，而不过是无数种必然中选择了一种。当你做出一个选择时，当宇宙反馈于你，其实质是你在无数可能的世界中选择和被选择。你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你只是沿着河流不断选择它的分支。你走的只是一条河流，但是它有无数纵横交错的分支，所有可能性就是宇宙的所有维度。
而在这无数可能的世界之中，有什么不会改变呢。
“母亲，我们需要去星宫谈谈。”睡神严肃地说。
黑夜看着自己的爱子，雪白厚软的大床上，小小的睡神坐在中央，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努力摆着一副超出年龄的严肃神情对她说话。
“好。”黑夜笑起来，眉目温柔。她走近了，伏下身抱起睡神，而睡神依旧很严肃，仿佛还有点不自在似的。
“要把塔纳一起带过去吗？你总是想在他身边。”
“不。”睡神转过头，看了下在昏暗的帷幕中沉睡的弟弟。“我想您知道我想谈些什么，所以不用了。”
深渊之底，大地、海洋、繁星天空的起源与尽头。他们来到了夜神的星宫，它仿佛由闪星石所建，深邃暗蓝之中闪耀着无数星光。而睡神知道，它实际上就是宇宙的某种投影般的显现，只是看起来是以一座宫殿的形式。
黑夜穿过星宫漫长的大厅，坐到了尽处自己的王座上，把抱在怀里的睡神放到膝盖上，一手揽住那具小小的躯体以免掉下去，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稚气脸颊。睡神抬起头，那双美丽金色的眼睛望向她。
“怎么了，修，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您是全知的，所以即使我没有提起，您应该也知道对于我而言，似乎出了点问题。”
黑夜用一种装作略带烦恼般、玩笑地蹙起眉的微笑神情看着他。
“嗯，我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我不清楚你在烦恼什么，能跟妈妈说说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有着另一个世界维度的思想和记忆，在这个世界刚刚开始时。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哦，这没什么问题，这本来就是世界的可能之一。没什么可忧虑的。”黑夜捏了捏爱子婴儿肥的脸颊。“虽然可能对你而言，一切仿佛重新开始的感觉确实有点奇怪。”
睡神垂下金色如丝的眼睫，看起来仍然仿佛有点忧伤。
“怎么啦？还是不开心？”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担心塔纳？”
“嗯。”
“我可怜的修。”黑夜低下头，轻吻睡神的额。“现在就承受着那些本还不应出现的烦恼。不必担心，塔纳性格总是那样，他从来不会变。你既然已经了解他，就知道怎样与他相处。这不是很好吗？”
“嗯。但我并非全知，不知道事情会有怎样变化。您当然知道，塔纳本身是很冷酷的。”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不是吗？”
此时，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万物仍然在时间未来的河流中沉睡。
昏暗宁静的帷幕中，夜神迈着无声的步伐回来，把睡神放回到了床上，然后又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睡神躺到死亡身边，小小的，看起来如此纯洁无知，正在睡眠的领域中安然地休憩着。
他亲了下弟弟的额头。
“晚安，我所爱的塔纳。”

大长篇试用版小样装来了。
由于尚且没有整体思路，设定构架也没弄好，大纲更是没有。所以只能随便写写，只是因为下笔欲望太强烈所以才写点。可能以后正式版故事理顺之后很多设定和情节会推翻爆改魔改，但是不管了，现在就是想写。
警告：私设定堆成山，而且充满了严重的花痴和口水。
第一卷：洞穴故事
第一章：ROS
爱是天外境界的花园中盛开的玫瑰。
幽暗莫名的房间中飘散着星星的灯，空气中洋溢着玫瑰花的清香。
玻璃小碗里盛着玫瑰露（ROS），清澄如冰。睡神端着它，小心翼翼地喂给塔纳托斯。
另一个宇宙的记忆里，最初的最初是怎么样的呢。太过久远，已经忘记了。不过更加重要的原因，大概是那时的自己也完全处于遗忘自我的状态，如同任何一个无知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
当时，一切是这样发生的么，而现在会带来怎么的不同呢。
修，问题不在于世界会如何流变，而是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要什么。
之前睡眠时，修普诺斯曾经被爱若斯拉入了天外境界。
睡眠本身就是一种通往其他世界的途径。
那时爱若斯坐在生命树上，树上玫瑰盛开，与爱神辉煌的金色羽翼交相辉映。
我想要的非常简单，一直如此。
不，修，你想要的东西非常非常奢侈。爱本是自由的小鸟，生发的种子。但到了现在，你一开始就已经被它束缚太深了。事实上，我的建议是，放弃那些知识和记忆，让一切正常地进行，对你和塔纳都比较好。
不。
如果是现在这样，你当然希望塔纳能回报你爱。但爱是自由意志，并不是必然。
我并不是想强迫他。
但如果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你知道那种反噬的痛苦。爱得不到回报，是会流泪的。
这不是问题。我只是……无法容忍会有自己不爱他这种可能。
所以你看，那些知识对现在的你而言是沉重的负担，而不是帮助。对于你和他都是。
不管怎么样。我并不打算放弃。而且阿南科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尽我的义务提醒下你。
谢谢。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跟塔纳是双子。这意味着你现在的状态是会对他产生影响的。
嗯，多谢。
那么，祝福你。
想起爱若斯的话，便不免有些阴影笼罩在修普诺斯心头。以爱若斯那种云淡风轻不爱管事的的个性，会特意来说这些，事情大概相当不简单。
对于爱若斯他们来说，世界是张一清二楚的蓝图。而修普诺斯放弃了永世的完全姿态，以星界物质之躯进入流变的万有。则意味着他必然放弃万有的知识，世界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一个迷宫。他从另一宇宙所得到的知识和记忆，并非属灵，就不能真正看清。
因为你既然想要成为它的一员，得到那些独属于它的，就必须不能以异乡他者的身份。
即使你的本质永远无法改变。
爱若斯的话不是预言，不是命运。对他们这类存在来说，那是别的意味。或者不如说，世人对表象所做的设想和猜测，与它的实质和运作方法并不吻合。他们自有别的看法，所以修普诺斯也没有追问。关键从来不在于作为表征的可能或将发生的现实。
现在变化已经开始产生。
此时的死亡自然幼嫩无知。而他却已经承载了一个宇宙的信息。那些曾经一同分享的喜怒哀乐，无数组成过往自身存在的东西，消散在起初这片空白的纯洁之中，空白得难以呼吸。那朵玫瑰即使仍然叫玫瑰，也已经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爱若斯的话当然是对的，近乎真理的存在。即使还什么都没发生，修普诺斯就已经感到了重负。但是他说，抱歉，我已经放弃那些知识了。所以我现在并不知道，也并不打算或者能够做出永无谬误的事，不偏离永恒的轨道。
因为必然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存在的。
此时我只凭爱憎的心行事，就像一切活物那样。
塔纳托斯望着他，贝壳般洁白圆润的脸上显出某种不解的神色。无疑他能感受到双生兄弟的心情。睡神立刻收拾起如哀如叹的杂乱思绪，伸手去梳理死亡那对背后扑打的小小黑翅膀，把他逗笑。
虽然他们都还很小，这是说至少看起来处于所谓的幼儿期。因为我们知道此刻时间还没定型，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意义。身体的表征是内心的体现，虽然其实这是只对于塔纳托斯而言。但总而言之，也许是因为睡神的原因，夜神已经不再亲自教养他们。而是让睡神做死神的监护人去看顾他。
这时候的死亡无疑只是初生的婴儿。但说到底，它的本质毕竟是别的存在，总会在某些出其不意的地方显露出来。睡神已经遗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怎样的，而此刻又没有别的参考物。于是他不得不经常惊讶于此时的死亡所表露出来的姿态。有时候它像他想象的那样稚嫩；而有时候，它又有着本能的直觉和敏锐。
比如它不肯洗澡。
一感觉到那股冰凉清澈的水，它就立刻表示拒绝，向睡神抗议。
睡神叹气。
“塔纳，别这样。”
死亡显得非常狂躁。不是婴儿的那种，而是某种深沉的庞然大物。他安抚着对方。
“塔纳，认真听我说。我当然知道你会觉得不舒服，我也一样。但这是必须的。我们需要靠它来隐藏我们的本质。这样，我们才能在这里。我才可以触碰你，教你各种各样的东西。稍微忍耐一下。”
他其实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听话。不是因为担心对方无法沟通。塔纳托斯不是真正的婴儿，不会无法接收外界信息和不知道如何向外界正确地表达。死亡能了解他的思维。只是他不确定现在自己对塔纳托斯而言，是否足够让对方重视到愿意听从。毕竟此时爱只是种子，而本能如此强大。那是宇宙暗影背后潜伏的巨兽。
夜神当初是怎么教养他们，像个普通的母亲和孩子的？修普诺斯不知道。全知者自然有她的办法。而另一个可能的原因则是，也许当初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麻烦。睡神想起来，爱若斯说过，他现在的状态对身为双子的死亡也是会造成影响的。也许正因为他的灵已经是完全体，所以相对的死亡也变得非常敏锐，不复那种盲目无知的迟钝。
幸好，塔纳托斯很顺从地平静了下来。他松了口气，牵着对方的手，涉入那片幽暗冰凉的水中。
睡神的手触碰到了水面，浸入水中的部分立刻褪去淡粉血色，变得苍白起来，好像飘渺的灵魂。塔纳托斯显得很安静，只是收拢了翅膀，让它消失于肉身内，不会被水碰到。这种样子让修普诺斯有点恍惚，那很像记忆里塔纳托斯成年时常有的神情。也许他一直就是如此，只不过睡神会倾向年幼时的弟弟总是天真甜蜜。
他拿起柔软洁白的毛巾，沾湿了，帮弟弟擦拭着。黑暗里只有水珠落下的声音，非常寂静。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他宁可能察觉到对方的烦躁，而不是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于是他开始向弟弟低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不过，肉身之中自有智慧。我会教你如何使用的。”
“勒忒（lethe），遗忘和隐藏。它可以使我们包裹自身，来到这里。而在这里，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他的手抚过弟弟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当然，我一厢情愿。我……非常喜欢你。希望你能留下来。”
塔纳托斯望着他，神情很认真。但也许他现在还无法理解传达过来的这些感情，那是很复杂的概念。现在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东西。
于是他伸出手，抓着睡神的一缕金发。
修普诺斯微笑，他想起来很久以前塔纳托斯说过，在塔纳托斯看来，他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存在，流光溢彩。
而现在，对方似乎仍然同样这么觉得。
我想要睡觉了。塔纳托斯说，或者更准确些，是用思维和意念。似乎有些困倦，还有一点点委屈。
嗯。我们去休息吧。这样确实很累。
物质躯体对原本无形的他们而言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睡眠则可以使他们暂时放下，并得到解脱。这种漫长而频繁的睡眠，其实是为了帮助他们更好地适应。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就是想写哥哥养成弟弟，就是想写（嘶声竭力）

第二章：永无岛
你想要怎样的未来呢？
乐园的门扉紧闭，里面是静止如死水的时光，纯粹美丽如旧梦，否定着世间一切的痛苦。
然而，因此，在乐园里，是不会有未来的。
因为未来是说，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一种改变的期待。
乐园却是时间尽头的永恒宁静与幸福，起源与终结。
修普诺斯已经教会了塔纳托斯习惯躯体的存在。虽然意志受限于有限物质的沉重感似乎仍然令塔纳托斯很不舒服，但他已经不再抵触。
睡着的时候，他们的意识漂浮在无限的柔软黑暗之中，一种安稳的休憩。而醒来的时候，能做什么呢。
其实修普诺斯有非常多想法，那些光彩的碎片在他的思绪中倏忽而过。记忆里有无数幸福，他可以试着重现它们。或者他可以教塔纳托斯了解那些事物，那些此时还不曾存在的事物。但是他又把握不准是不是应该将这些带给现在的塔纳托斯。
诚如本性所应有的样子。塔纳托斯对于现在什么都没有的一切，并不觉得无聊。五光十色的流变之物和新事，可能反而会令他觉得陌生而不知所措，甚至反感，觉得受到了打扰。
醒来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伏在睡神怀里。偶尔会伸手捏兄长的脸，轻得像蝴蝶落下的那种触碰，仿佛很好奇这种肉体接触带来的感觉。修普诺斯费了很久时间，让塔纳托斯接受自己的躯体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外在的工具。这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因为接受躯体意味着对此处世界的认同。然后一切才能开展。
无疑此时的塔纳托斯是绝对无知的。但他那种沉静的样子又仿佛非常成熟，是那种把所有事都经历过的漠然。这又很像以前的塔纳托斯，在那个宇宙后面的时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故而有时候修普诺斯会产生错觉，好像现在只是从前时光的延续，毫无断层。
也许这两种对塔纳托斯而言并无差别，他从来都只是他自己。
这时候的塔纳托斯冷而纯净，像一块冰。
也许未来还会发生许多事，对修普诺斯而言都是旧物。所以他知道哪些很好，哪些应该避开。而这些对于修普诺斯来说都只是回忆的知识，强大到足以使他从起源上就清除那些令他不满的可能。这种可能包括前往地上世界。
现在这样也很好。他知道塔纳托斯从来无意于从万有的他者之中获取什么，想要什么。也许塔纳托斯会想要爱，但是这从他身上就能得到。事实上，现在塔纳托斯看起来就非常满意，永远沉浸于一种无所思的宁静和难以言表的爱意之中。修普诺斯完全清楚，正是因为被爱所吸引，所以塔纳托斯才能忍受被困在物质中的不便。而在那充满忧哀的蒙昧之地，美好的东西只如尘埃中的金粒，珍贵稀少。
也许直到这个宇宙走到尽头，他们也可以一直在这里。不过未来的事也很难说，修普诺斯所想的，只是能一直陪在弟弟身边而已。至于外界的形式，并不重要。
而有一天，一个异乡之客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个很活泼的少年，金黄色头发，充满生气的碧蓝眼睛，玫瑰花般娇嫩的双唇，整个人明艳闪耀。在这个寂静的黑白世界之中像一抹缤纷亮色。
那时恰好这对金银双子醒着。塔纳托斯又开始玩哥哥的金发，那是真正的金丝线一样的头发。塔纳托斯仿佛很着迷于那种黄金般的光彩。这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难言的温和宁静。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进入领域的请求。
修普诺斯有些迷惑地坐起身，连塔纳托斯也把脸朝向了门扉的方向。有时候他们那温柔尊贵的母亲会来到这里，但非常少，并且她随时可以走进任何领域而不受阻碍。永世们也极少会来找他们，并且也不是这种方式。总而言之，这似乎是仿佛静止凝固的时间之中，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
少年带着一种好奇而轻巧的步伐，走进了他们居住的地方。这里是非常非常寂静的，一切都由柔软纯黑的黑暗组成。这种黑暗仿佛不是一种实质，并不厚重。它轻捷如阴影，好像黑色剪纸铺开形成一切。偶尔有一些星子般的灯点缀其间，但纯粹是装饰作用，因为它什么也照不亮。这里完全处于一种万物休憩般的沉静之中，一种时间的静止。
而当看到他们时，少年似乎有些惊讶。
“双子？”
修普诺斯打量着少年，塔纳托斯则对这个陌生人有点好奇。
“他是谁呀？”塔纳托斯说，理所当然地开口问修普诺斯。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脸上显得更惊讶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
“他是克洛诺斯。”修普诺斯回答，又对着面前的少年说。“你曾经进入过我的领域。”
听到修普诺斯的话，少年才逐渐收起了那份惊讶，对着他笑了笑。
“但你肯定不是因此才知道我，对吗？”
“是的。”
“这是自然。”少年说，很有兴趣地打量着塔纳托斯。“不过他为什么不知道？而且，这么奇怪。从所有方面来说都是。”他慢慢走近了，蹲下来看他们，因为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还只是幼儿的身形。
“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吗？或者，你有个名字？”他对塔纳托斯说。塔纳托斯茫然地眨了下那双银雾般的眼睛，仿佛不知道对方的问题意味着什么。
“他叫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代为回答。
“他是一位永世吗？”
“是的。”
“但是他真的很奇怪。”少年看着塔纳托斯说，“你知道的，他看起来不像永世，而更像是我的家人。我可以抱抱吗？”
“不可以。”修普诺斯毫无犹豫地拒绝了。“塔纳不喜欢被别人触碰。”
“这样啊。”少年的口气似乎很遗憾。
“为什么不喜欢？”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塔纳托斯突然开口，显得很迷惑。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塔纳，相信我，你不会高兴的。”
“你应该让他自己试试的。”少年似乎十分真诚地建议，“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很多东西。但是他不知道啊，像我一样。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试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肯定连什么叫做不喜欢的感觉都不知道吧？”
修普诺斯不置可否。但塔纳托斯扯了扯他的头发，修普诺斯叹口气。
“塔纳，就像你不喜欢在躯体里那样。你对这里，是本来就不喜欢的。应该说，能讨你喜欢的东西才少见。”
但是塔纳托斯已经伸出手去抓少年的衣角。见状，少年立刻开心地去抚摸那些看起来星星光线一样的头发，白嫩婴儿肥的脸，还有那双在背后扑腾的小翅膀。
当少年把手放到塔纳托斯头上时，塔纳托斯立刻就显出了迷惑和不舒服。修普诺斯只能无奈地叹气。但是当少年想要捉住那对翅膀时，修普诺斯猛然意识到了问题。
“不要碰！”他厉声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少年的手已经触碰到羽翼边缘。
就在那刹那，时间好像真的凝固了，像冷到瞬间冻住了一切。有什么东西把克洛诺斯和塔纳托斯连接了起来，就在那永恒的瞬息之间。
那些黑色羽毛立刻竖立起来，显得极其锋利。它们割伤了克洛诺斯的手，令闪亮的灵液从伤口里流淌而出。
塔纳托斯的神色是骇然的。
就在那时，他真正感受到了他者的存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极其遥远，远离真正的自己。在这里，自己既孤独又渺小，甚至无法召唤自己将自身包裹，而被迫暴露在一种不适应的嘈杂和混乱之中。并且，甚至回去的路那么遥远，被无数阻挡。
四周的黑暗簌簌震颤，不断发抖，仿佛无法再维护目前的形态，苏醒。
“对不起。塔纳，是我不好。”修普诺斯立刻安抚看起来好像马上要哭出来的弟弟，伸手去梳理那些全部蓬松炸开的羽毛。“不要难过，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呀。实在不行你想怎么样都随你。”
而然克洛诺斯的神色也是骇然的震惊，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伤。
隔了很久，他才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原来是你么？”

第四章：L'appel du vide
那时，虚无包裹了克洛诺斯。
他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痛苦，好像此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躯体。而它正在向他尖叫和怒吼，一种无与伦比的锋利切割感，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被伤害的混乱，作用于他的感官。相形之下，父亲的憎恨微不足道。
确实地，一些变化正在产生。他感受到肉体的疼痛，一种坠落或者其他引起的撕裂与粉碎。他感受到窒息，就突然明白过来。在他一直生活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因为无处不在而被无视。
此时，他感受到了缺失。
你受了苦楚，就是极大的苦，你从前没遇到过这样的苦。
因为你远离了你的故乡，远离了亲爱母亲的怀抱，在这陌生黑暗的世界里徘徊。
在此，你甚至无法立足一瞬。因为你不属于它，就是完全的外来者，无法被承认，无法允许存在。
你竟何投身渊蔽，是为了经受试炼么。
你说，并非，因为我甚至无知到这里有此痛苦。
焚身的苦痛之中，他的意识逐渐远去，散落于无垠黑暗。
直到某一刻，又骤然醒来。
无限清醒，无限沉默。
这里无风、无光、无声，上下四方，皆是一片纯净的黑暗。他的双眼睁开了，也好像是盲的一样，一无所见。不对。很快他就察觉到，他也许只是有了睁开眼睛的想法，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没法触碰到自身，好像所有感官被全部隔绝切断。这种意志和躯体分离的情况让他惊讶。
他没办法发出声音。而动弹和不动毫无分别。他发现让自己陷入了一种可怕而绝望的境地。在盖亚和乌兰诺斯的世界里，生活是无聊而枯燥的。但即使这样，他也能听到别人的声音，看到光的颜色，与他者有所互动。但在这里，只有寂静。一种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寂静。
无。
他无法察觉到任何东西，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不能肯定。
与这里相比，以往的无聊日子仿佛闪耀着美丽光辉，有微不足道的快乐和痛苦，活着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他感到一种疯狂，精神的摧毁。但不是因为这种寂静和无，无法忍受的，被遗忘和隔绝、被毁灭的状态。而是发现水面之下没有另一个世界，只是纯净的黑暗。
他感到极其哀伤。不是因为落入现在的处境，而是发现过往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也许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在这里，一切的发生，世界的创造，都只是一种偶然，一种歪曲和错误，所有诞生的都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垃圾。
他逃离了那里，却并没有发现新的世界。
他渴望知识和新事，然而得到的答案只有无。
超越于时间和空间的幽暗之中，他开始和自己对话。
在世界之中，他本就是孤独的。
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想要知道生活的奥秘，存在的理由。我深信在这一切事物之后，一定有某种规律，某种意志。万事万物应当被安排，各就其位。我想要知道。
你要怎么找呢？在这里，你甚至无法回去了。永远徘徊于这片虚无之中。
回不回去，并无区别。在那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在我的记忆之中，一切已成昨日。我将回忆水的波纹，爱的姿态，光投在岩石上形成的阴影，母亲眼睛的颜色，痛苦的气息。终有一日，我必将明白，世界面幕下的构造，隐秘的意图。我听到了召唤，来到了这里。这必须有意义。
那么你要记住。一切知识只是回忆，一切新鲜事物只是忘却。因为唯有如此，你才能解释目前的一切，并且为自己找到逃离的道路。
无垠幽暗之中，另个自己回答道。
并没有光，但是在无尽的无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所有的形象。它们没有重叠，没有上下左右排列铺陈。它们没有大小，没有远近。他从过去的所有空间和所有时间看到了自己，好像无数虚幻泡沫的反射。那个蒙昧昏暗的洞穴之中的孤独者，在角落里踢着石子。因为生活平淡发酸，无事可干。在那石像般坚硬冷漠的胸膛里，心闷着灼热和癫狂的火星。他为自己流下了眼泪。
“你是谁？”有一个极其遥远的声音问他。
“我是克洛诺斯，大地与星空之子。”
“你要靠他者才能确认你自己么？”
他猛然醒来，面前仍然一片亘古纯黑的虚无。
然而已经有些什么改变了。刚才确实发生了些事情，有些东西，在这片无尽之中存在。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非常竭力地回忆着刚才的意识与对话，竭力想要抓住它的含义。
想要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必须在这里。
刚才那是什么？那样的对话真正发生过么？那个声音存在过么。为什么我不认为它是真实，是什么让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认为那是一种处于另一种状态下的启示。
也许我只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再一次惊醒。
起先他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实体。没有具体的形象，也不在空间之内。他并不熟悉这样的自己，然而也毫不感到陌生。总而言之，现在的状况完全超出他的常识。妄图用言语描述是不可能的，因语言的描述对象是日常感官的经验。只能以否定形式不断否定所可能的状况，排斥于认知之外。
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那个东西说。
那么你是什么呢？
我即是你的灵（daemon）。你应当明白，一切知识只是回忆。如果你是无知的，但你终于寻求到了，必然存在已经获取知识的你。
是的。
然而现在你仍然一无所知，对外界，对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光线如何产生，不知道水的结构，一切之间的联合，万事万物的意义。
是的，所以我想要知道。
那么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愚者是得福的，因为他们无知无觉。你若想要知晓这些，必为之受苦终身。
如果我是我，那就应当知道，为此我已经抛弃一切。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获取。哪怕代价是转瞬消亡，我也要抓住它。我如此干渴，如此缺乏，请给我些清凉纯净的泉水吧。
所以你注定要来到这里，必然来到这里。现在的事情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将要发生。过去现在未来是同一条线。因为性格即灵（daemon，守护神，命运）。那么来吧。我将引领你透视自己和世界。
听好了，无中不可能诞生存在。存在本身不存在是不可言说与不可思议的。那条道路绝不可去寻求。因为你几乎无从认识非存在，言语（LOGOS，秩序，逻辑，寻求真理的道路）将失去它的所有力量。
所以，这里决不是无。
那至高光辉（AETHER）的门扉已经在你眼前，推开它吧。因为你已脱离物质的约束，沉浸于世界那沉睡的昏暗之中，就是你日常休憩时被清醒的自己转瞬遗忘和略过的世界面幕。
在概念之中，他看到了那扇门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跟小伙伴们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_(:зゝ∠)_所以说这文的脑洞很清奇的。当然，准确地说，跟我以前的其他神话系列脑洞设定是基本一致的。只不过这篇要从头讲述，完全铺开了，所以显得越发癫狂胡言乱语难以理解了_(:зゝ∠)_。
标题是个法语俗语，直译作来自虚空的召唤，指人站在高处时会兴起一种想要往下跳的冲动。送给全家除我以外全员**·重度中二病妄想症·克洛诺斯同学。
睡神：我跟你讲，你只是站那就想往下跳而已= =+。

第五章：玫瑰的影子和面幕的裂缝
塔纳托斯在持续发呆。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完全沉浸于那种空无一物的思绪之中。
修普诺斯有些担心，感觉弟弟似乎经常闷闷不乐。自从上次克洛诺斯来了之后，塔纳托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修普诺斯能大概推测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是必然。塔纳托斯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吵闹着什么。他松了口气，因为这比他不得不预想到最糟糕的结果要好得多。但在那之后，塔纳托斯就时常陷入这种状态。当然，他们之前的生活也一直如此。但是他能感觉得出来弟弟的情绪差了很多，平静下的暗流。
“我就是我自己呀。”塔纳托斯说，有些迷惑。
“是的。”睡神语气柔和地附和，伸手为弟弟梳理羽毛。
看着这个动作，塔纳托斯伸手握住了哥哥的手指。
“怎么了？不舒服吗？”
“哪里不一样呢？为什么你触碰的时候，我不会有排斥的感觉。”
“因为我们是双子啊。”
“不一样的。”
睡神叹了口气。
“是的。塔纳，我承认，我们是不同的存在。但我仍然希望能安慰你的孤独。”
“但是像他那样的才是正常的，对吗？”塔纳托斯并没有看他，而是望向虚空。“一切本该如此。我早就知道到的，这里离我自己太遥远了。只是现在才真正感受到。”
“那么，塔纳想要什么呢？”
塔纳托斯那双银色的眼睛望向他。
“哥哥想要什么呢？”
睡神温柔地微笑，亲了下他的额头。
“当然是想要爱你呀。”
“不对。”塔纳托斯说，黑暗中的声音显得如此之轻，“不是这样的。自我必然满足自身。你并非我，也并不是为我而存在的。你只可能属于你自己。”
开始了。修普诺斯想，带着一种微微的忧哀和接受的平静。
“因为我非常爱你。”他说，牵着弟弟的手。“你应该能感受到。”
“嗯。”
“我被赋予了责任，要关照你。我知道你在这里有许多不适和疑惑，我会负责帮你解决。”
“这是爱么？”
修普诺斯犹豫了一下。
“不是。”
“那么，为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修普诺斯想了想，用自己的羽翼拥住他。
睡神的声音也很轻，如同羽毛。
“塔纳。可能你一时难以理解。但是这不要紧，你会慢慢知道的，我本就是为帮助你知晓这些而来。因为我有着所有的记忆与知识。但事情的关键在于，正是因为已经先有了那些回忆，所以我已经非常爱你，愿意为你而付出。这就是我的愿望。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然而这已经无关紧要。爱若斯说这对你我都很不公平。它并非是一种义务和责任。不过，就让我任性些吧。至于对你来说，相信我，这并不会造成困扰。”
塔纳托斯没有作声，能感受到的心情也很平静。
之后的日子也仍然像以前一样。他们似乎都想要忘记它带来的影响，但无法回到亲密无间的过去。睡神察觉得出弟弟的不快乐，然而塔纳托斯既不打算去寻求自己，也对万有毫无好奇。那么修普诺斯就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对方并不要求什么，他就无从给予。梳理羽毛从前总能让弟弟很开心，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效果。塔纳托斯甚至已经学会自己洗澡。这既让他觉得欣喜，又感受到一种疏远的难过。一种隐约的陌生气氛萦绕在他们之间。
塔纳托斯确实在成长。
修普诺斯像个纯粹的兄长那样为此开心和叹气。
而没过多久，克洛诺斯又来了。
变数与变化。时间的流逝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停止。
克洛诺斯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玩具。一个金色的闪亮小球，当它被投掷到空中飞翔时，会带出火焰般的飘带，显得非常美丽。
他说这是歉礼，为了安抚塔纳托斯受到的惊吓。
修普诺斯帮忙接了过来。但塔纳托斯看起来兴趣缺缺。这令克洛诺斯有些尴尬。
于是修普诺斯开口解围。
“这是一个样式。一个普罗多格诺斯（Protogonus，起初的）的模型。”
塔纳托斯看了一眼，仍然无动于衷。反而是克洛诺斯很震惊。
“普罗多格诺斯？那是什么东西？”
“你有它的模型，但你不知道吗？”
“这只是我一个兄长给我做的玩具而已。”克洛诺斯看着它，像是很想拿回来仔细研究。“你说的，是什么？”
“普罗多格诺斯只是一种对它某方面属性的描述。普罗多格诺斯也可以指别的东西，而它也有别的名字。不过我们通常这么称呼它。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模型所要描述的对象。那是一个在必然的星宫里飞翔的东西。至于它大概长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不过就像我说的，这只是一个模型，模仿它外在的表相。真正的普罗多格诺斯是非常奇妙的。”修普诺斯张开手，那个小小的金球开始在黑暗中飞舞。
“塔纳，我们好久没有见到母亲了。下次去的时候带你看看，好不好。”他用一种非常柔和诱哄的语气对着弟弟说，塔纳托斯顺从地点了点头。
“必然的星宫里就有？我怎么没见过？”克洛诺斯眨着眼，表情很惊讶。事实上，这好像是他和双子神见面之后的固定表情。
“因为你就是没有看到啊。”睡神理所当然地说。
“那下次你们去的时候喊我一起呀。”克洛诺斯兴致勃勃地说，完全像个真正的少年。不过他的表情又随即变得恍然，以及一种难为情。
“哦，对了。说起来，这次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请你们帮我一件事。我想要见一位永世。”
“难道你自己做不到么？”
“不是。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
“为什么？”
克洛诺斯叹口气。
“因为所有的永世都是那样。你知道的，他们压根不会在物质中现身。而你们很特殊，非常特殊。而且你们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又那么紧密。我想，如果你们去的话。我也许能看到他们在物质之中的形象。”他望向塔纳托斯。“起先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们是这样的姿态。但经过上次的事，也许现在我理解必然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修普诺斯对克洛诺斯的提议不置可否，低头问塔纳托斯。
“塔纳怎么想？”
塔纳托斯静静地看着克洛诺斯。
“为什么？”
克洛诺斯笑了。
“其实没什么别的原因。我只是很好奇。想看看。”
“好奇。”塔纳托斯重复了这个词语，然后不再说话。修普诺斯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于是继续向克洛诺斯提问。
“你要见哪位永世。”
“这个……很难说，老实说，用言语来描述实在很难为我。我想想，法涅斯（Phanes，光辉）？就像你刚才说的，这应该只是一个属性，被称为法涅斯的不止一个，他也会被称呼为别的名。”
“是的。”
克洛诺斯显得有点抓狂。
“哎，这真麻烦。要是不使用物质的语言，我就清楚他是什么。”
“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因为在刚才的思绪之中，我看到了你想描述的形象。”修普诺斯说，“如果要照你现在的理解比较接近的话，你应该称它为神圣理性。”
睡神握住弟弟的手。
“我们走吧。”
幽深如阴影砌成的房子之中，他们向外走去。高大的门扉缓缓开启。
第一次，塔纳托斯走出了这里。
外面是繁星无数的夜空，上下四方。
“你之前是迷路到这里的，对吗？”睡神开口，问克洛诺斯。
“是的。我本来想去必然的星宫。”克洛诺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意识到出了错误。但是这个错误很美丽，这是个奇妙的地方。这应该不是你的领域吧？”
“这两者是有点相似，所以你会走错也是自然。”睡神说，伸出手。星光璀璨，浩瀚飘渺，极其壮观而优雅。虽然只是简单的黑暗之中闪耀着星子，却有着夺人魂魄的震撼。“这当然不是我的领域。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这里是星界，概念意义上的物质宇宙。”
幻觉般，星辰流动起来，缓缓移位，遵循着某种无可言喻而绝对正确的轨迹。
“你如果想要见到在物质中的形象的他。关键不在于让他降落而现身于物质之中，在于你见他的方法。”

第六章：七重阶梯
他们先看到的是一座花园。
触目所及之处，繁花盛开，满目轻盈梦幻。天穹水晶般透彻明亮，无处不闪耀着一种极其辉煌的光芒，甚至使得花的颜色也朦胧地融化其中，仿佛自身就是那种坚硬脆弱、晶莹闪烁的材质。在这片盛大的光色之中，空气里能听到某种极其清脆之物的旋律，细碎、无规则，然而又极其优雅，也许那就是静止与凝固的光芒后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里是非常美的，一切都纯净而珍奇，熠熠闪光，如同一个珠宝盒。也因着这光芒，它有一种浮梦般的虚幻，洋溢着某种奇妙莫名的宁静与温暖。这里是起初和最后的尽头，只要看见它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归属感，并为之落泪。
修普诺斯摘了一束鲜红的罂粟花，一只闪耀着珍珠光泽的蓝闪蝶本来停在上面，款款飞走了，又落在睡神的金发上。塔纳托斯伸手去捉，一下就捏住了那对幻彩光芒的翅膀。修普诺斯轻轻笑了。
“好了，放了它吧。这个给你。”
塔纳托斯张开手，蝴蝶轻捷地飞走了。修普诺斯把花放到他手心。
“这里真美。”克洛诺斯感叹。
“因为美是灵性唯一能在物质之中直接显现的。”修普诺斯沉静地回答，“这里是小径分岔的花园。所有的路都通向这里。你会觉得它熟悉，因为它是按着你能理解的而显现，哪怕是你未曾见过的未来之景。终有一日，你会看见它的影子，并理解它是什么。来吧，我们现在要去别的地方了。”
说这里是花园，因为它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虽然它所在之地其实是一个世界，一个国度。它无边无际，有所有尽善尽美的风景。他们所能见到的只是一角。双子神和克洛诺斯只是在花园的迷宫里转悠。不过这并不重要，而且他们要去的是别的地方。
他们走过了很多岔路，每一处的风景都极其动人，而并不重复。不变的只有那种光芒和氛围，笼罩了一切。然后他们看到了泉水涌溢而成的湖泊。花园的边界仿佛缓慢下沉，浸入了那片丰盛清洁的水中，消失不见。湖面静谧如镜，而水中既看不到水底，也倒映不出天空。湖泊的中央长着一棵非常巨大古老的玫瑰树，树上开满了花朵，远远地送来清幽香气。
“还没到吗？”
“很远，因为他本身就离物质最远。走吧。”
修普诺斯的双足踏在水面上。水面没有丝毫波动，就仿佛无杂质而透明闪耀的冰。而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那棵巨树的时候，塔纳托斯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水面发呆。
“塔纳，怎么了？”
塔纳托斯看着那片空虚如无的水面，又看了看修普诺斯。
“我好像看到了你在下面。”
修普诺斯金色的眼睫微微扬起，那个微笑非常甜蜜迷人。他亲了亲弟弟娇气的嘴唇。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克洛诺斯疑惑地说，“就看到光芒闪耀。这是什么？塔纳托斯看到的代表什么？”
“你可以把它当生命泉。”修普诺斯的回答答非所问，只是带着那个笑容继续往前走。
那树比远处看时更加巨大，仿佛自身便能够成一片林子。越走近，玫瑰的香气就越馥郁。等到他们终于来到树下时，克洛诺斯有些发愁地望着树上。
“我们要爬上去吗？他住在树上面？”
这时候修普诺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朵金色的玫瑰花，当它触碰树身的时候，就化为一阵金色的粉末消失了。而树身上则出现了一扇黄金的门扉。
睡神打开门，然后他们进去了。
里面是一片纯白晶莹得仿佛虚幻般的世界。只有那扇门扉悬浮在空中，好像一个外物。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也没有香气。
“这里又是哪？”克洛诺斯疑惑。修普诺斯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关上了门扉，然后门扉化为了金色尘埃，又聚拢成那朵金玫瑰。
修普诺斯没有回答克洛诺斯的问题。因为那朵玫瑰一回到他手里，这个纯白虚无如同无限之遗忘的空间就碎裂了。芳香扑鼻而来，满目娇艳色彩，清净的水面。他们又回到了玫瑰树旁。
克洛诺斯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还是这里？”
“你看。”修普诺斯指向玫瑰树旁，光芒从至高天落下，穿越花朵和树枝。游移的琳琅光线之间，隐约显现了某种透明的东西。“那是天阶。”
“真是漫长。”
“往上走是群星环绕护卫的七域。”
天阶仿佛无穷无尽般蔓延，只是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了。等他们穿过了整片水晶天，曾经满了全地的辉煌光芒就变成了夜幕笼罩下遥远的一束光。黑暗中星火灿烂，它们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漫游着，显得十分活泼。它们与在星界中看到的姿态相当不一样。在那里，它们是沉静、永恒、冰冷，一种微薄的银色。钻石的钉子，一种象征。在这里它们却显出了火焰般的热烈，是永恒灼烧的荣华。天阶则散发着一种柔和的金色光芒，它的尽头断在了半空中。
他们站在最后一阶上。
“到了吗？”
“听。星星在歌唱。”修普诺斯低声说。“注意那旋律。它会来到我们这里的。”
塔纳托斯握着罂粟花，以一种沉静的神气注视着那片夜幕和星子。一路走来，几乎都是修普诺斯和克洛诺斯的对答。他像哥哥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而乖巧地跟在一边，缺乏存在感。修普诺斯已经习惯，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克洛诺斯却像是对他很感兴趣，每次向修普诺斯问话，眼角都会瞥向塔纳托斯看他的反应。
不过塔纳托斯没注意到。他其实似乎也并不关注外界。即使第一次从栖身的黑暗中走出来，看到这些虹彩幻丽的景象。他也只是漠然以对，并无好奇或喜悦。只有修普诺斯说话的时候会有些许的反应。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和修普诺斯的对话，其实是因为修普诺斯想向塔纳托斯介绍什么。即使修普诺斯看起来温柔亲切，会为他解释任何疑惑和介绍。那也只是因为自己充当了某个必要的角色。
因为他进入过修普诺斯的领域，知道它的化身必然沉静寡言，如所有永世一样，疏远冷淡，对外界漠不关心。一定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一点。
而塔纳托斯也很特殊。
非常特殊。
他听到了声音，一种旋律，一种结合为一（harmonia）的调子。那是无数各就其位的音符。所有的星辰都在发出声音，自己的声音，同时所有声音组成了歌。宇宙本身就是一首歌，因为世界本就是因语言（LOGOS）诞生的。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为之震颤，想要加入其中。而他们被歌声携裹和托浮着向上，到至高之处。
渐渐地，那些火焰的星星也消失了。四周是无边无垠的黑暗，而黑暗中不断地落下光辉，如同盛大的雨。那光辉极其美丽晶莹。更奇妙的是，克洛诺斯好像看到了光辉各种各样的形状。它们并不是普普通通地落下来，而更像是在飞翔和舞蹈。克洛诺斯甚至有它们中的一些仿佛正在凝视他们的错觉。
“那是流溢。”修普诺斯说，仿佛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你猜得没错。它们拥有心智（noos），所以它们其实是一些精灵，也可以说他的信使（angel）。因为他是第一因，而它们是最接近它的存在。克洛诺斯。”
修普诺斯的口吻突然郑重起来，呼唤他的名。名字是一种咒语，仿佛从这句开始，他才是真正在对克洛诺斯说话。
“怎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来到这里吗？”
克洛诺斯直觉他问的是另一个意思，但也知道他其实并不要自己回答，而是设问，所以沉默。果然，修普诺斯并没有等待，而是自顾自说下去。
“你的名字乃是世代（cronos），所以你必然会完成一些事。看到你我就知道，有些事必然要籍着你而成就。你的名字，你的真名是对你自身的一种预言。不，并不是说，你被你的名字所困住。事实上，是你自身的灵魂使你的名字浮现。你能明白吗？”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父亲的话在我耳边已经重复了一千遍。但你说的是别的事。”
“是的，你正在寻找，你一直很努力，想要追究背后的含义。因为你的品格即是你的灵。Cronos即是cro-（使之纯净，清洁）+nos（心灵，理性，知识）。所以你会经历一切来到这里，所以你会想要见他。因为你的灵恋慕他。”
克洛诺斯看着他，微微笑了。
“那么你呢？”
“我说过了。我是别的东西。”修普诺斯说，口气很平淡。“在这里，赫玛门尼给我的名字是hypnos，就是hyp-(之下)+nos（心智）（即黑暗非理性的潜意识世界）。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看到我的真面目的。”
“我要看。”塔纳托斯忽然说。修普诺斯愣了下，捏了捏弟弟的脸。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不过，以后再说吧。等塔纳认识到自己的时候，就知道我跟你是很像了。”
修普诺斯握住了塔纳托斯的手，另一只手则伸向克洛诺斯。
“这里已经是尽头了。就目前而言，你如果想要到他所在之处，尚需借助我的力量。”

第九章：Genesis
世界本质只是一场梦幻。因为凡出现的必趋于消亡。
那些事件，那些名，都不过一时的泡露。没有必须留存的。
但只有一种情感，某个存在，记忆不想被抹去遗忘。
执念。
所以想要重启旧梦么？
所以现在的一切才会是这样。
修普诺斯苏醒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怀里。塔纳托斯拿翅膀裹着头脸。他能感受到那个灵安安静静地休憩着。
他轻轻拨开挡住的羽翼，在塔纳托斯额上亲了一下。
塔纳托斯的意识中，他站在平滑如镜的黑色渊面上。黑暗无边无际地蔓延，没有尽头。
面前有一棵极大的金色的树。它的枝桠向上舒展，向四周伸张，布满了目之所及的整个上方，交织成一片美丽的金色图案的天穹。相比那无限繁衍的树枝，支撑它们的树干却是相对纤细的。塔纳托斯就站在它面前，但是它的直径并不比几个他站在一起来得粗。所以塔纳托斯看得出来它是树干，而不是被无限长的周长所拉直的一面无边无际的墙。也许从整体看来，树干更像是那庞大树冠稍稍接触黑暗渊面的一根细枝，而非由它支撑并生长分裂出那么多的分杈。又或者这并非它真实的样子。这只是一个便于理解的概念形象。
塔纳托斯低头看着自己站立的地方，那是一片纯黑的幽暗，仿佛黑曜石镜面。但是它什么也倒映不出来。没有他的影像，甚至没有那片金树的光辉，一丝也没有。但是他对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纯一无变的黑暗中，仿佛会浮现出什么，告诉他什么。
他跪了下来，触摸那片黑暗。某种空虚如无物的东西阻隔了他的探索。在他和黑暗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纯净的玻璃。于是他理解了自己为何一开始就会对它有一个镜面的印象。它受到了某种拦阻，而非自然形成。而他透过镜面，感觉到了某种自己的倒影，尽管不是肉眼意义上的。
不要看它。至少现在不要。有一个甜美的声音说。
塔纳托斯站起身，抬起头。树上最低的枝桠上坐着一个人。他有一双金色的翅膀，就是树的颜色。
看到塔纳托斯望向他。那个人笑了。他轻巧地从树上跃下来，走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双眼。
不要好奇那些东西了。反正它们本是属于你的，你迟早会得到所有。
爱若斯的手是温暖的，一种柔和的承托。相比修普诺斯的触碰，它缺乏那种血肉相连的切近感和自如的熟悉感。但也不像黑夜那种只是一个幻象的空无。它给他一种舒适和轻柔的感觉，不似他自己对躯体的印象，沉重而封闭的拘束感。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听得到呼吸的声音，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流淌，闻到某种熟悉的花香，馥郁又幽寂。
他看到了景象。
亲爱的塔纳托斯。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关于你自己的，你自身会得到。关于他者的，修普诺斯会告诉你。而关于爱，它是发自心的火焰。它涉及你的感知，在这个宇宙中的灵魂。也许你现在甚至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明白。但你先记住这句话罢。
如果不能理解爱的真意，就无法解开真正的秘密。
“塔拉萨？塔拉萨？在吗？”
克洛诺斯清亮的声音在洞穴间回荡，极具穿透力。光、水、岩石、泥土之间偶尔现出人影，那是他的兄弟姐妹们。不过并没有谁理他。
克洛诺斯呼了口气，闭上眼。不过还没等他开始思想，就有一个声音在他不远处响了起来。
“又有什么事。”
克洛诺斯睁开眼，他的面前是一片深蓝的水幕，透过水幕他又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给我讲讲开始的故事。”
“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那样，你早该很熟了。”
“不仅仅是那样。不是吗？起码你知道的，不止我们这些子女熟悉的那些。”
克洛诺斯第一次认识塔拉萨，或者不如说第一次真正认识塔拉萨，是他第一次从深渊折返时。
塔拉萨站在不远处，深思地看着他。那种神情仿佛早就知道克洛诺斯会回来，以及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在那之前，克洛诺斯一直以为没人知道深渊里有些什么，因为没人会像自己这样做。
因为众人都是无知且冷漠的，不过无意义移动的影子。
但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也许有些事情早就发生过了。
“你也下过这里？”克洛诺斯问道。
塔拉萨摇摇头。
“不。我不会下去的。永远也不会。”
她转过身离开。
“但是你知道那里有些什么，对吗？我下去了，但它并不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危险。甚至可以说，”克洛诺斯追上去。“它是我们摆脱目前这样无聊困境的唯一方法。为什么你不这么做？或者说，不感兴趣？”
“它对于不同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塔拉萨回答说，语气冷淡。
那时候起，克洛诺斯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孤独一人。在这里，还有着与他一样，对这世界并不麻木的人。
或者说，其实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是那时候，克洛诺斯才知道，原来塔拉萨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乌兰诺斯和盖亚的姐妹。在这个只有他们一家的世界里，是一个血缘亲近的外人。
后来，他就经常来找塔拉萨。因为她明显应该知道大地后裔出现之前的事。
也就是创世的事。
“那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并且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塔拉萨回答，
“我见到他了。而他给了我这个。”克洛诺斯拿出那块发着苍白光芒的小石头。“我想这是有意义的？”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修普诺斯告诉我，这是离开普罗多格诺斯的一条道路。虽然我暂时还不太明白。但我觉得这也许与你知道的有关。”
塔拉萨的脸色一下变了。
“他是这么说的？”
“反正修普诺斯是这么个意思。”
塔拉萨伸出手，将那块白石拿了过来，注视它良久。
她叹息了一声，还给克洛诺斯。
“好吧。那先从你们知道的开始吧。你来说说。”
“在最初出现的是卡俄斯，然后是乌兰诺斯和盖亚，接着他们生下了我们。”克洛诺斯说，用一种老掉牙故事的腔调。然后他顿了顿，又换了种平稳叙述的口气说了下去。“当然，现在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姐妹。还有一个你所提及的创造者，你称他为父亲。还有就是我知道的别的存在。”
“卡俄斯是一个裂缝，而盖亚和乌兰诺斯形成了一个小屋，保护他们的后代，给予他们立足和安稳生存的地方。如果从裂缝外向里看，卡俄斯意味着处所。如果从里面向外看，卡俄斯则意味着涌流。克洛诺斯，你一直觉得这里太无聊乏味。但是这样平静而不会被伤害的生活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对我来说，这样贫乏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塔拉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被安排好的。在起初的时候，父亲给予了我们心智。我们从不可见中被显现为可见。卡俄斯外面则是混沌。”
“这些好像我都已经知道了……”
“然而你并不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
“所以才要请教你呀。”
“当我们显现的时候，这本身就意味着存在某种法则和规律。并不是说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是存在本身。而这种法则肯定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在我们出现之前。”
“我见过那些永世。”
“我不是说他们。他们是永远一成不变，永远存在的。我说的是另一些东西，某种可以被打乱的秩序，可以被整理的混乱。”塔拉萨陷入回忆中。“要知道，我们刚出现的时候并没有没什么可靠的根基。”
“那是肯定的。”
塔拉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克洛诺斯立刻做了一个我再也不打岔了的表示。
“你当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你只觉得那是一团混合了所有元素的东西，灰暗的起源。除了吞噬你让你也变回混沌的这个可能，它基本是无害的。”
克洛诺斯张张口，像是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起初的元素既然被筛分，被拣选，作为基石建立秩序。必然有些是被排斥和隔绝的。它们被约束，被封印。一切才安定下来。但它们无法被消灭，只是存在在那里。我知道，你或许又要说，这些稍微一想就能推理出来。不算什么秘密。这么说吧。现在你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是血亲，你的父母营造的小世界。没有陌生的和外来的东西，一切都是可亲的、熟悉的、安全的。但是在那时候，我们面对着所有的陌生和恶意。在此我不会说出它们的名字，也不会描述它们。我甚至不会太过深入地回忆它们。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些方法很轻易就能使它们中的某些渗透进来。比如名字，比如对形象的思想，比如某些话语和物质的组合。这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安全，永远的倚靠。”
克洛诺斯摇了摇手，表示有话要说。
“你是在向我暗示，在外面还有别的类似我们这样的存在？”
“不，是不像你们这样的存在，或者更进一步地说，是你现在无法理解的存在。”
克洛诺斯皱着眉，一脸困惑地思索着。
“这样罢。你跟我来。我向你展示一些东西。”
塔拉萨向深渊走去，克洛诺斯跟在后面。
她站在深渊边，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幽暗。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上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深渊的形态并不是固定的。它向不同人展示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你很幸运，你是被拣选的那一个。所以你落下去时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通过深渊你来到了别的安全的地方，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并获取了在那通行的证明。但对于我来说不一样。当我下去时，我看到的是别的。”她握住克洛诺斯的手。“放空你的思想，不要让精神脱离肉身，也不要想着去哪里。凭依于我，我会带你看到我想给你展示的东西。”
塔拉萨倾过身，带着克洛诺斯向深渊坠落。克洛诺斯下意识地闭起眼，做好了无休止坠落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但几乎是同时，他的脚就触到了土地。好像他们刚刚起跳就已经落地。
他诧异地睁开双眼，发现原本深不见底的深渊变成了一条差不多只到他们腰间的裂缝。他站起身就能看到不远处和远处。
“就这样？”
塔拉萨拉着他蹲下身，扒开泥土，扒了没多久，他就看见裂缝里露出了一些幽蓝的石子。那种蓝色非常漂亮而诡异，仿佛不存在于现实中，只是梦境里的颜色。塔拉萨拿起了一些。那些小石子圆圆的，大小十分均匀，像某种筹算的用具。
“这是什么？”
“一加一等于多少？”塔拉萨问。
“二。”
“它不可能是三，也不可能是别的数字，对吗？”
克洛诺斯很想抖个机灵，说也可能是三或者变动的其他数。比如爹妈放在一起就生了一堆娃。但是看着塔拉萨严肃的表情，他还是把俏皮话吞了回去。
“如果是抽象概念意义上的纯数。那么是这样。”
“无论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变成怎么样。但这件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数也是世界的起源。因为它不能变、不能改。不能被创造、不能被消灭。它是世界秩序的绝对基石。”
“是的。”
“那么，你来数数，这堆石子有几颗。”
塔拉萨让克洛诺斯伸出手，把石子一颗颗放到他手中。这时候，令克洛诺斯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颗是一颗。第二颗放上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它变成了四颗。第三颗放上来的时候，手里变成了十一颗。而再放上来一颗时，它变成了九颗。石子的数目在不断跳动，增加或减少，以一种盲目的计算方式在变幻。无理之数。
克洛诺斯试图努力看清石子到底是怎么多出来的，在心中默默计算变化的数字之间是否有规律，然而头脑越来越混乱。最后他大叫了一声，把那些石子扔回了裂缝里。而塔拉萨手中的石子，仿佛比先前更多。
塔拉萨蹲下身，把手中的石子也全都倒回裂缝，并用泥土把它们掩盖了。
然后，她拥抱了克洛诺斯。
“所以，亲爱的孩子。不要再追问外面的事了，借遗忘（Lethe）的力量隐藏它们。这样你将能保持你的心智，你有才能，将来是能得到世界的。追究那些无法理喻的事物，你只能得到混乱和疯狂。”

第十二章：罂粟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远于这个宇宙诞生之前。
一个更早的梦的泡沫，变幻的缤纷，散落的碎片。
无距离的纠缠，甜蜜的吐息，肉体的欲望。
“不行了。饶了我吧。”
塔纳托斯躺倒在床上，银色长**潮般铺散开，显得张狂又闪耀。有些甚至绕过他的脸颊和颈项，以及肩膀，好像一种绮丽的装饰。
“塔纳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他替弟弟拨开那些凌乱的发丝，俯身亲了下额头和嘴唇。
“你也可以说，‘不行，我还没尽兴呢，再忍耐一下吧。’”
“什么时候有受虐倾向了。如果需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哥哥老是这样。”
“嗯？”
“偶尔也向我提些要求吧。总是被你照顾，我也想要取悦于你啊。”
“原来是说这个。塔纳这么爱我啊。别担心，我很狡猾的。自然有办法让塔纳按着我的想法行事。实际上，现在我想要的一切可都随我心意在我的控制之下。包括你。”他捏了捏弟弟的鼻子。“在这方面，塔纳大可不必替我着想。”
塔纳托斯笑着坐起身。房间不远处挂着个白色鸟笼，里面装着只黑色的灵魂鸟，正看着他们。
他勾勾手指。那只鸟就用尖喙顶开门，扑哧一下飞出来，落到他手上。
他抚摸它的翅膀和头，鸟儿愉快地啾啾叫。
他下了床，赤身走到窗边。鸟儿穿过阻隔，朝着淡红色的天穹和晦暗的远方飞去，天边描着两个苍白天体的轮廓。
黑暗倾泻到塔纳托斯身上，化为了衣饰。
“你要出去？”
“不是啊。”塔纳托斯望着窗外。“只是突然觉得，无论世界怎么变化，何时何地。你能一直在，真的很好。”
“我许下过诺言的。”
“那种东西，其实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在情感上。变了就是变了。即使违背了有所惩罚，也不能改变发生的事。也许修希望和计划得很好，但你并不能真正掌控一切。”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塔纳托斯走过来，坐回床边。修普诺斯抬起手抚摸他的脸。
“我要先声明一下。就算那样说了，我可不允许你变心。否则我会非常生气。”
塔纳托斯只是笑。
“要是那样的事发生的话，哥哥觉得怎么好过一点，怎么做就是了。我随意。”
修普诺斯叹气。
“到那时候我能怎么办呢。因为失去就伤害你这种事，未免想一想就觉得实在太糟糕了。”
“令你不安了吗？对不起。”他握住修普诺斯抚在脸颊上的手，亲吻了一下，又拥抱他。“在你厌倦对我的爱之前，我都会一直回应着你。我无法置你于不顾的。”
“那样的话，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了。”
无数的记忆碎片，都是有关爱和温柔的，那么美丽。
以及有关永恒的誓言。
那样的誓言，其实只是虚幻的安慰，不存在的伪言。但时间流淌而去，直至尽头时，也确实没有改变。
一切都很好。
但是却又在此时醒来，携着那些记忆。重负和珍宝。
睡眠的时间，修普诺斯开始花在这些记忆上，珍藏的相册。
它们是完美纯粹的结晶，所有精心雕琢的幸福。每个瞬间都仿佛甜蜜的毒药，诉说着无尽的爱。
触及的时候如此真切，好像时间丧失它的权能，随心所欲地停留，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你真美好。
曾经最喜悦的东西，到现在也仍然无法不沉迷。
每一次浸入其中，就很难想要离开。
可那是不行的。因为你并不是为了逃避，才流连于过去。而是为了找到现在的出路。
跨越所有的阻碍，将爱在另一个宇宙中延续下来。
记忆的虚像在黑暗中消逝，只剩下无尽虚空。
与其相比，现实要冷硬得多。一切倚仗都已消逝，如此轻易。
即使那样的爱和事实确实存在过，也不代表理当如此，必然如此，且直至永远。
永恒、独一、不变，所有的这类誓言，只是因为爱的本质为残酷的反面。
你当知晓并承认，不可自欺。即使痛苦也罢。否则无法应对真实。
你当明白，关于爱的一切誓言，本质都只是欺骗（Apate）。
因为爱本身就是这个因道（LOGOS）而存在的，存在为非存在的流变世界中，最大的妄言（Pseudologos，Pseudo-虚构，logos言语，秩序）。
修普诺斯醒了过来。
他凝视着仍然陷于沉睡中的弟弟，伸手抚过额头和微微蹙起的双眉。
与记忆中相比，现在的塔纳托斯要冷峻得多。甚至即使在最为温柔的睡眠中，他似乎也并不感到放松。即使修普诺斯的力量能安抚万物，舒缓所有灵魂的重压和疲惫。对于塔纳托斯来说，却似乎仍然对其有一种微妙的抗拒感。
他能感觉得到那种似有若无的不情愿。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他翻检着从前的记忆，以一种新的目光去看待。
即使到现在，塔纳托斯、以及世界，对他而言也仍然有许多是未知的。对于世界，是没有了解的欲望；对于塔纳托斯，是为爱所蒙蔽。许许多多的东西，只是怀抱愿望而希冀呈现的幻象，而非真实的姿态。
他印象里的塔纳托斯是骄傲的，天真而又甜美，爱和被爱者的绝对自信。二位一体的存在，知晓他的心意，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对。
那是一种美丽的、精心妆饰的假象，爱者的姿态。甚至那种孩子气，也是因为他隐约的期望，能够作为哥哥去疼爱弟弟。他一直在纵容塔纳托斯，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塔纳托斯一直在迎合他的愿望，成为对方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那么，原本的死亡呢。真正的形态。
冷漠、安静、怠倦，无视一切。
这样的死亡，是怎么改变的呢。
把记忆翻回最初的最初，也许能窥见以前不曾意识到的蛛丝马迹，找到解决现下问题的方法。
他拥住弟弟，亲了下脸颊。睡眠中的塔纳托斯依旧微微皱着眉，一幅很不高兴的样子。
如果，如果这一次，塔纳托斯并不爱他，那么他也许是会放弃的，遵循对方的愿望，让他回到应在之处。爱不能被强迫，也无法因祈求而得到。他那么爱塔纳托斯，并不想让对方为这种无法回应的情感痛苦。没有爱，所做的一切皆是无用。因为爱是两个人的事，并非独自的幻想。
但是现在，塔纳托斯又分明那么喜欢他。那种冷漠和安静下，他能感觉到依赖和顺从，极大的信任。
所以无法放手。
然而塔纳托斯为什么看起来总那么郁郁不乐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使他非常伤脑筋。
他印象里的塔纳托斯，最初是乐园里的孩子。后来分开再见面，就已经是完全记忆起自己的成体了，再后来就是一直在一起。
与现在的塔纳托斯最接近的姿态，就应该是童年结束后再次见到时的死神，沉默而冷漠。但即使那样的时候，塔纳托斯也是接近常人的，并不像现在这样抗拒一切。当然，也许那时候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对外界的反感，并学会与之和谐相处了。
而在这之前到乐园门扉的关闭，那段空白的时间是完全无法知晓的。即使后来他有过追问，执念地想要弥补和触及，塔纳托斯也只会敷衍过去。当然，那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不过过去的一小片阴影和虚空，他们尽有大把的时光去弥补和淡化，将其变成永恒中无足挂齿而被遗忘的尘埃。
他没想到，那段失去的时间的意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使他面对无法改变的过去如此深刻地意识到那种无力感。他无法参与，也无法再追问。但那似乎是解决现下问题的关键。
有一瞬间，他起过求助的念头，向着黑夜，向着爱若斯。但又立刻放弃了这种打算。这是他和塔纳托斯之间的事，如果他不能独立解决这样的问题，以后也同样无法解决类似的麻烦。从全能者那里也许可以很轻易地得到答案和正确的建议，但这与初衷违背，不想让别人插手干涉。即使是以这种方式。
答案一定在某个显明的地方，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即使自己没有那段时间的知识也罢。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远远久远于此，对彼此也非常了解。这足够让他明白塔纳托斯想要什么，讨厌什么，秉性和本性。而这之中藏着所有的秘密。
塔纳托斯爱他。这是一个令他安心的事实。
塔纳托斯厌恶肉体，这个物质构成的世界。这是当然的。
这两者之间有所冲突和矛盾。而到现在，塔纳托斯和世界始终无法达成和解，只是在被动地忍耐，以至一直不开心。甚至在睡眠之中也无法解脱。
那么，达成和解的条件是什么？从前明明做到过的。
爱？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那么，现在的塔纳托斯，和从前的世界相比，究竟是缺乏了什么呢？那个完全体的、冷峻的死神。
等等。
完全体。
修普诺斯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心头立刻掠过一丝恐惧。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但也许那是必须做的事。
塔纳托斯醒来的时候，看见兄长正凝望着他。这非常正常，每次都是这样。
但是，神情很奇怪。那种带着忧伤的微笑，令他下意识地不安。
他的疑问还没出口，修普诺斯就喊了他的名字，异常温柔，近乎缱绻。他能感觉到那种平静下面的情绪。
“塔纳。”
“嗯？哥哥怎么啦？”
“塔纳一直都很不快乐的样子。”
“我一直如此。哥哥不用过多的担心。不用管的。”
修普诺斯微笑着，一如既往的宠溺感，是包容一切的。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然有义务解决。”
“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很不安，非常不安。修普诺斯似乎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而他预感到这必定会在目前平静的生活中席卷起摧毁的巨浪。即使修普诺斯是为他着想的也罢。
看着弟弟的神情，修普诺斯笑得更柔和了。他凑近弟弟的脸，温热的吐息在对方耳边拂过，说出他最黑暗压抑深切的愿望。
“塔纳是不是非常想家？”

载歌载舞，欢呼撒花。终于把这章搞定啦。
写得又慢又麻烦又难看懂。不要说小伙伴，大概我自己都弄得特别痛苦的设定章。但是不写又不行，杯具。
这章涉及很多啰嗦的设定，看不明白的放着就行。基本是把各个大牛的设定素材的边角料裁减裁减拼凑在一起搞的怪物。如果有看到很**的逻辑推论和设定，不用想，肯定是大牛们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这章大部分都不是我写的……
感觉更杯具了。
说回来，反正哥哥是开开心心把弟弟拎回来了。不过小伙伴们也能看到，现在弟弟跑回来，是一定有人且很多人要倒大霉的。不过哥哥就是这样只管弟弟笑不管他人哭的个性（摊手）。

第十五章：Dysnomia
世界的诞生是出于一次错误。
永恒和完美的堕落。
它的起源是秩序的缺陷和损坏（Dysnomia，Dys-缺陷，nomos秩序）。
故而这个世界里有许多荒诞，许多痛苦，遍布灾难。盲目而变幻的无常。
而这一切并不会有可安慰的理由和解释。只是发生了，如此而已。
因为出现的万物，既无目的，也无意义。只是存在，如此而已。
意义并非是存在的，而是被赋予的。
而正是那些被赋予的意义，组成了万有。
那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世界。那些同样本质为虚无的意义。
梦幻的华光。
所以，塔纳，我来为你显示那些故事吧。
那些在这损坏的秩序之中的事物。
今天的第一个故事，是有关一个骑士和他的同伴们。
不知道在哪个时空的世界里，某个国度中最优秀的骑士。有一天，他和同样出色的同伴们接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务。
最后他们失败了。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出卖了。他们被骗进陷阱中，成了力量的实验品。他们死了。但这还不是结束。
因为那个实验的力量的缘故。他们成为了思念体。起初的肉体消亡后，一些虚幻的残影，依据着本体不断地分裂和复制着。在那样的过程中，他们的记忆、意识、情感、灵魂，也因此被不断拆分成千万个碎片，直至最后自我彻底消亡，只剩下幻影本身。
起初的时候，他们遗忘自己的死亡，努力地想要完成任务。在他们还有意识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真相，就想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再后来，他们遗忘了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骑士说，基座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星尘。再会了。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同伴之间的扶持，友谊，爱情，思念，阴谋的残酷，无法触及外界的无力和悲伤，以及，开始便已死亡。
但我想说的并不止这些。
某种意义上，宇宙就是那样无限分裂的思念体。彼此之间，并不相通。每一个都是自己的空白。不知过去，看不到未来。而现在的我，是异数。
我看到了记忆。即使知道那些与这里的你无关，但我仍然无法阻止自己把那些幻影投射到你身上。
你从深渊归来这样的事，就曾经发生过。那样的场景和心情。
是我在有意要重复，使过去变成现在，将新物涂上旧事的痕迹。对不起，塔纳。只是……独自在这陌生的世界之中，实在太孤独了。
克洛诺斯再一次来到了星界。距离他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银色的星之海洋在他身边飘荡，他的眼中映出来的却只有幽暗。
之前，自己是把它看作了什么呢。
一栋黑色的屋子，中心的宫殿，里面有两个孩子。对，就像这样，比自己更年幼的孩童，远离父母，彼此依赖着，居住在这个寂静永恒的、小小的岛屿里。
而现在，他看到了那是什么。
万物和谐的宇宙中心的不协，美丽图景上坍缩的奇点，想要将一切拖进其中的漩涡。秩序崩坏的起源。无法靠近，无法触碰。
在知道了它是什么之后。说不畏惧和厌恶，是不可能的。
在那里面的那种东西。黑暗之所的黑暗之物。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朋友。他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是迷茫而冷漠的。只有他睁开眼睛，想要去抓取外界的一切。然后他遇到了这对双子。他本以为遇上了可以交流的人。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们不怎么乐意被打扰，他也有了自己别的目标，于是就此分道扬镳。
他从来就是孤独的探寻者与先驱。
他当然知道他们是别的存在，与自己不一样。但是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那样的东西。
然而阿南科却对现在的他说，如果你有什么疑惑的话，可以去问他。
因为他最能理解你的处境，你的悲哀。
但是现在我看到的，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了啊。尊贵的黑色索菲亚（Sophia，智慧）。
调整你的视野，看到另一层风景，就是你曾经看到的造物小屋。因为无知，所以看不见本质。
不要看见它是什么。
用不同的眼睛，过去的眼睛和心灵，回忆起当时的道路。
然后，带上你的勇气。坠落吧。
或者，退回原来的路。回到你父母的世界，那里是安全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到了门扉。
它轻忽如烟影，幽深如渊面。他想敲，但是又犹豫了下。它看起来如此虚幻不实，他很担心手放上去会直接穿过那片黑暗，然后消失。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来幻象下的真实：自己正处于那个黑暗漩涡之中，一切的崩毁，起始和终结都在这里。稍一动念，原本精致齐整的门扉立刻软化成泥，好像流动的颜料。他大吃一惊，想要抽身退出。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在这里，物质其实是很不可靠的。
随着话语的吐露，他感到了清新阴凉的空气，坚实的地面，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包裹了他。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色的房间之中。房间里一无所有，只有面前，有一扇黑暗垂落的帷幕。其实它并不像任何的质料，和周围的黑暗也并无区别。只不过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坚实的概念，这里是一个房间，房间里四面是坚固的墙，脚下是同样坚固的地面。而自己面前有一片帷帐。他已经脱离了那个无形无定的漩涡。这使他松了口气。
一只莹白的手出现在黑色的幕帐上，揭开来时，从中露出一张华美的脸。
“有什么事吗？克洛诺斯。”修普诺斯问。
“好久不见，修普诺斯。”
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事实上，即使此时修普诺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仍然无法产生有其他人与自己在同一空间的感觉。
“塔纳托斯呢？”
“他在这里。不过不要打扰他了。你知道他的个性。”
细长瘦白的手揭起的帷幕里仍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沉静的，仿佛在呼吸。
那样的东西。
会毁了你想要的一切。
那样的东西。
克洛诺斯努力把要跑远的思绪回转过来。
“你应该有听说过预言吧。”克洛诺斯慢慢地说，“就是说，在一件事没有发生之前就已经被预定。阿南科说，我将来要经历的，你或许能知道一些，并解答我的疑惑。”
“你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会建立一个世界，按着我的心意。然而这一切不能持久。阿南科说我没有任何办法，使我想要得到的永恒。为什么？”
修普诺斯望着他，那双眼睛是漂亮的金色，迷蒙魅惑的梦境光辉。现在却是一片冷然，贵金属的冰冷。
他对着帷帐里用温柔的声调说了些什么，然后走了出来。不，不应该说是走。他并没有做任何的肢体动作。那种样子，更像是现形。因为他需要一个形象，所以妆饰一下。令克洛诺斯感觉到他们有一个交谈的需要场景。
“坐吧。”修普诺斯说，克洛诺斯坐在了他对面。桌上有描金绘银的茶具，他为克洛诺斯倒了一杯，鲜红的液体散发着芳馨。
“这是什么？”
“预言之一，奈克托尔（nectar）。”
“嗯？”
“实在地说，克洛诺斯。从前我对你并不了解。既没有了解的机会，也没有了解的意愿。不过现在，我可以理解阿南科为什么会喜欢你，并愿意帮助你那么多。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拥有一切的美德。勇敢、聪明、纯净透彻，是所谓的天命之人（PROVIDENCE）。你的兄弟姐妹和后裔都无法达到你的高度。他们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使得他们只能局限于那个小屋之内。”
“你提到了我的后裔。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觉得这样的事一定会发生。”克洛诺斯字斟句酌地说，孩子气地扬起嘴角微笑。“如果我不去做呢？而你又是凭什么肯定，他们一定不会比我强。”
修普诺斯微皱了下眉，撇过头稍稍考虑了下。桌面上的一切立刻消失了，包括克洛诺斯没动一下的饮料。
“是的。我的错。这点我要承认，我过度依赖习惯的知识了。那么让我们推翻重来吧。这样的事不一定会发生。事实上我压根不能肯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这个宇宙本身就既没有目的，也没有意义，一切可能会发生的都会发生。你被审判为自由。你选择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而不是你一定会被迫去做什么。说白了，宇宙对你的未来和行为毫不关心。它才不会为你负责呢。”
“但是你说有预言，阿南科也说过。”
“这是另一回事。你知道阿南科是什么，就该知道预言是什么。它只表示必然所代表的因果，而不是偶然，所有可能发生的都会发生。”
“我见过天外境界。它那么完美，我想要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将其复制。为什么一定要有变数将其破坏。”
“我不知道。我说过，我并不能肯定将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你能将其持续永恒，直至这个宇宙的尽头。只要你做得到，而这也确实做得到。”
“只是这很难，对吗？”
“并不难。关键取决于你想要什么，并能有坚决的意志将其贯彻。而同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你既对世界有足够的了解，也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这就是我认为阿南科对你所说的预言。当你真正知道并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许你现在的想法会改变。”
“你似乎比我自己更清楚呢。”克洛诺斯微微叹息。“这就是阿南科希望我能寻求你的意见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某方面而言，我和你一样，都是被蒙眼的。我因为自身的选择，被放逐于阿南科的蓝图资质之外。”
“但有些事，你一定知道。”克洛诺斯缓慢却坚定地说，“阿南科让我来找你，不仅仅是解惑。她希望你能帮助我进入幻梦境。”
嗯，接下来的主题应该是：勇者少年奇遇记。
另外哥哥给弟弟讲的那个故事是RO官方短漫《为了遗忘者的安魂曲》，强推，即使没有相关背景知识也能无碍看懂，很虐心的一个故事。呜呜呜，我的阿赛小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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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Dreamland
“幻梦境？”修普诺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对克洛诺斯提及它感到诧异。
“是的。”克洛诺斯确认了一遍，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我还从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呢。直到阿南科跟我提起。”
修普诺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美丽的金色眼睛显得既幽深又冰冷。某种轻微的不安感染了克洛诺斯。
“你对幻梦境了解多少？”
“很少，基本没有。我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克洛诺斯观察着睡神的神情。“你看起来似乎很不赞同的样子。那里不好？事情有点严重？”
“也不是不能理解。”修普诺斯却答非所问。“如果阿南科认为你能去，我想你就应该能做到。”
“幻梦境是个怎样的地方？”
修普诺斯仍然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回忆幻梦境本身，或者可能继续考虑阿南科让克洛诺斯去那代表着什么。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凉了些，流水一样抚过克洛诺斯的皮肤。氛围原本就是寂静的，却微妙地更寂静了些，一种无机而浩瀚的默然感。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就仿佛突然由家的小屋置身极其空旷的荒芜之处。修普诺斯的声音在这种寂静中响起，与一贯温柔的声线不匹配的是，那种幽微的低语，是一种遥远、空洞而冷漠的回响，并不能带给他暖意和安慰。
“准确来说，幻梦境并不是一个地方或者世界。它是方法、途径、目标。”
“什么？”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修普诺斯的话语又有了温度，由那种轻微的恍惚和漠然中恢复了正常。“当你投身向深渊时，你放弃了父母的一切赠予和庇佑。你的躯体粉碎，你的血液干涸，你的一切凭依都消亡。但你却能依靠聪明而坚定的自我而不至于在虚无中毁灭，并得以靠近知识之塔，寻求到自己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灵（daemon）使得你如此特殊。”
“谢谢夸奖啦。”克洛诺斯毫不脸红地收下称赞。“那么，这对我去幻梦境有什么帮助吗？”
“你对创世知道多少？”修普诺斯却忽然又转移了话题。
“啊？我听塔拉萨提起过一点。什么秩序和混沌之争啦。我觉得我理解得挺清楚的。但是塔拉萨一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秩序和混沌之争。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这么讲。”
“是吧。我觉得没啥不好懂的。”
“说起来简单，其实挺麻烦的。总之最初的时候是旧日支配者和古神之战，古神将旧日支配者逐个封印，然后有了现在你所熟悉的宇宙。”
“等等。旧日支配者？古神？”
“字面意思，旧日支配者就是它们曾经掌控宇宙。至于古神，好吧，这是我只是我按照旧知识的习惯用语，毕竟按照宇宙现在的你所处的时间轴，并没有什么新旧之分。你把它理解成秩序和混沌的另一种角度就行。”
“明白。”
“总而言之，对你来说，现在的宇宙是熟悉且安全的，你所立足的基石。阿南科她们已经竭尽所能了。但是，缝隙始终存在，而存在者也必然存在。它们只是被……”修普诺斯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顿了一下。“总之你能明白就行。”
“塔拉萨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但是，这些跟幻梦境有什么关系？我会在幻梦境里遇见它们？”
“是的。”
修普诺斯看克洛诺斯似乎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只是笑了笑。那是一种少年的表情，勇敢无畏，拥有一切可能和未来，被清晨初生的光明映亮的脸庞。
“那么，幻梦境到底是怎样的？”
“你的灵曾经放弃躯体，才能离开物质视野，抵达深层的深渊。你远离了父母的小屋，但你仍处在秩序宇宙（Heimarmene）的黑色羽翼庇护之下。而在幻梦境中，于彼时彼处彼态，自我和外界的界限将被混淆，思维和物质的界限也将被混淆。秩序和混沌重叠。你的精神可能会被污染，你的理性也许会被颠覆，你甚至会怀疑目前认知的一切中那曾经清晰的界限（tekmor）。”
“听起来很有意思。”
“你将见证之物，远超乎你想象之外。但是倘若没有固定的目标（tekmor），你必将迷失于其中。所以，最关键的是，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哦，这个。阿南科确实跟我提起过，她让我去那里寻找卡瑟里亚，说那里是理想之乡。我的疑惑必定能在此处得到解答，而我能获取我想要的珍宝。”
“卡瑟里亚？”
“是的。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正如阿南科所言，那是理想乡。而它对于我和你的意义并不一样，所以即使我能将其描述出来，对你也毫无作用，甚至更会误导。这样，你明白吗？”
“我懂了。”
漫长的谈话也终于有停止的时候，来访的客人也已离去。黑暗又恢复了它的纯粹与寂静。
“真是抱歉，塔纳。稍微花了点时间，现在好了。”
黑暗是虚空的，连灰烬都并不存在的虚空。然而，从这样的非存在中也出现了形象。睡神亲昵地揽住对方的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毕竟上一次的时候，从他出现到消逝，我跟他都基本没什么交集。这回居然会认识他也是很有意思。真要说的话，之前我对他印象并不好。阿南科实在太偏爱于他了。现在我倒是能理解，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需要的话，我也会为他提供帮助。不过……”睡神的指尖抚过弟弟的双唇，然后将自己的按了上去。“不能妨碍我们。”
“你说过，他有很多后裔。”
“是的。不过那是另一个世代的存在了，与他并不相似。想知道那些故事吗？”
世界是一片朦胧的，幽深处没入黑暗中。
克洛诺斯起先有一阵的恍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困惑地环顾四周，光线昏暗，景色都很模糊，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隐约记起自己要办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呢。
四周飘荡着低喃和呓语，轻忽而模糊，断断续续。那些好像丝絮一样缠绕在他周围，令他觉得烦扰。然后，他就忽而看清了那些是什么。
那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元素，以某种规律聚合和分散后形成的东西。如此庞大而壮观。然后，他看到了藏在里面的影子。那些相互牵连形成的核心。头脑与精髓，与它们所要带动的整体比，显得如此之小。它们一旦运行起来，整个集合体就会散开。克洛诺斯仿佛能想象到那之后的模样，一个展开的姿态。然后，内在的规律会运作，不断变化。但是此时，它们什么都没做，它们只是静静地沉默着。那些片断的呓语，就是断续的信息传递。它们处在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中，或许应该称之为……沉睡。
然后，同样突然地，他意识到那些是什么了，并且唤醒了记忆和意志。
这里是他的家，而那些就是他的兄弟姐妹们。
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是那种沉眠的寂静。幽微安静的黑暗，朦胧的感官。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在他眼前展开。
关键在于你要追寻的是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目标。
他凝视着那些形象和物质。在它们之间藏有许多规律，许多智慧。一种秩序和安排。了解它们就是了解自我。因为他和它们是完全一样的东西。
然而，这并不是你想要了解的。
克洛诺斯背向它们，远离它们，往外走出去，走出了那个幽深的洞穴。
如果你向它们靠近，你也可以看到别的东西，新的世界，自我的世界。它同样没有边际，如此深广。但这并不是你想要的。
洞穴外面是悬崖与深渊。
界限已经模糊，所以缝隙与通道出现了。
再一次地，克洛诺斯选择了坠落，向着陌生与未知的外界。
少年勇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