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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师叔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七炫师傅说他们师兄弟二人是难得的练武奇才,骨骼构架和比例都很瑰丽,加以调教将来一定能成为称霸武林的高手中的高手。
沈昌珉不用说,勤于练功,剑法一流,轻功上乘,功夫以灵巧著称,招式灵活多变,一个招式往往能拓展出五六招不同的招式,总能令师傅与师叔很是赞叹,说什么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沈昌珉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金俊秀嘛……沈昌珉倒是一直没看出来这家伙哪里是练武奇才,屁股翘就是练武奇才了?平时也不爱练功,学什么招式都是马马虎虎,只有轻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即便如此,师傅和师叔也没话找话地赞叹,金俊秀这小子太懒了,以后的日子一定很安逸,要不这小子就活不下去了。
今时今日,沈昌珉总算深深体会到了师叔所言的“金俊秀也是练武奇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才跟出破庙就只看见金俊秀白色的衣摆急速地消失,丢给郑允浩一个“跟你没完”的眼神之后,沈昌珉也追了上去。
人体的极限在金俊秀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发挥,他没命地往前冲,之前没有一次练功的时候能达到这样的速度,他以为的御风而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快乐,风干在脸颊的泪水转眼又被汹涌而出的覆盖,脸颊总也没有干的时候,胸腔被挤压着,肺也生疼,可是他不想停下来,凤初山以外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他没有归属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更不知道哪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只好又回到这里,这个他曾经扬言一定要离开的地方。
终于能够止住步子,是在一棵老态龙钟的槐树下。
年幼的时候他和师弟都傻,在这棵老槐树上刻线记录自己的身高,可年复一年地过去,人长树也长,除了后来那几年沈昌珉像浇了春雨的竹笋一样地疯长以外,他们俩的脑瓜顶从来都和那两条线挨着。
他并不羡慕其他有爹娘的孩子,因为他也没见过有爹娘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凤初山上只有他和沈昌珉两个孩子,他们都没有爹娘,所以对于这两个给予了他生存机会、让他见识到这个世界是如此壮丽和磅礴的人物,他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只有无限的幻想空间。
凤初山上的日子无聊至极,人总要有点盼头。他的身世是一个美丽的谜,是他的梦想,是支撑着他长成阳光少年的支点,关于被遗弃的原由,他总有办法乐观地往最好的地方想。
他是西域一个国家的落难王子,他们国家国力富强,美丽富饶,政策英明,可惜他生不逢时,一出生就遇上战乱,他母后和父王怕还在襁褓中的他遭遇不测,便将他隐姓埋名送到中原,可惜他父王母后所托非人,中途辗转了好几次,最后,他被送到了了凤初山。
这不过是他愿望的极致。
他并不贪心,其实在他的心里,爹娘只是普通农家他就很高兴了,他一样会好好地侍奉他们,娶个能干的好媳妇为他们生个大胖小子,孝顺他们一辈子,人要懂得知足。
年幼时反复赞颂的诗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来这般晦气。
爹和娘,一直是他认为他要去的地方。
而现在,他只能停在这里。
沈昌珉加快脚程追赶金俊秀,起初还能远远将金俊秀收在视线范围内,跟到后来越来越吃力,金俊秀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半个时辰有余,金俊秀干脆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林木之间。
瞬间慌了心神,脑海中浮现金俊秀修长白皙的双腿和沾染在大腿根部的红色液体,还有那张哭得皱了的脸,他没有时间惊讶金俊秀的轻功突飞猛进的原由,窒息的怒火冲上来,让他有想杀人的冲动,然而现在不能,只得仔细地将金俊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暗暗在心中整理了一遍,思路逐渐清晰,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知道金俊秀无处可去,不能再回师门,镇上的客栈也不过是栖身之处,唯一能够收留那个哭惨了的人的,恐怕只有那棵看著他们长大的老槐树。
年迈的老树敞开了胸怀环抱着金俊秀,老旧的树皮表面深深的印刻他们年少的时光,金俊秀呜咽的声音回荡在林间,阳光渗过枝桠撒落细碎的光斑,照亮那张哭得通红的鲜嫩的脸。
沈昌珉一如往常地看着他,眉宇之间担忧的神色淡得几乎不见,双臂朝上向金俊秀张开,轻轻地开口:“俊秀,下来。”
“呜……昌珉……”金俊秀任性够了,看见师弟熟悉亲切的脸,更甚亲人,不使半分力便落下,把全部的重量和自己所有都压给沈昌珉,跌入那个早为他准备好的怀抱里。
两人滚作一团跌倒在地,沈昌珉将他护在怀里。
金俊秀不动,只埋头在他怀里哭,一边哭一边叫着:“昌珉……昌珉,他是骗我的……我恨死他了……”
“是,他是骗你的,你是西域一个国家的落难王子,你的国家国力富强,美丽富饶,政策英明,可惜你生不逢时,一出生就遇上战乱,你母后和父王怕还在襁褓中的你遭遇不测,便将你隐姓埋名送到中原,可惜你父王母后所托非人,中途辗转了好几次,最后,你被送到了了凤初山……你会回到他们身边的。”
沈昌珉躺在地上,由着金俊秀的眼泪将他的衣襟打湿。
他很明白,这不是简单的身世问题,这是金俊秀二十年来的愿望和期盼,当这一切化为泡影,哭得再惨也理所当然,安慰没有用处,他也不必浪费口舌,适当的发泄才是正道,把所有的怨念和绝望都哭出来,以后的日子才能更坦荡。
哭了许久,天色都暗下来了,金俊秀才勉强止住了梦想破灭的绝望,昌珉面无怨色,只微笑着看他,他鼻头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沈昌珉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终于看开了一点,没有了父母,他还有昌珉,有昌珉,他才能安心。
“不哭了?”沈昌珉揉揉他哭肿的脸,擦掉他眼角的泪水。
他点点头,从沈昌珉身上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大家这么熟了,感谢的话他说不出来。
“嘶……”沈昌珉起身的时候有点艰难,大概是躺得太久了,身体僵硬了。
“怎么了?我看看。”金俊秀转到他背后,看见刚才他躺着的地上分明的几颗有棱有角的石头,眼睛又疼了,用力抱紧沈昌珉,心中荡漾着的那点情绪,不止是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