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少年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阿飞，是在国安局的办公室里。
那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少年。作训服下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双唇紧紧抿着——他的外貌无疑已十分英俊，可更叫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倔强，坚定，冷漠，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就像一匹幼狼。
李寻欢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双眼睛，忽然轻笑起来，随手将那一沓细致到琐碎的资料扔进废纸篓里：“请坐吧，我们来聊聊天。”
阿飞，二十一岁，国安局特别行动组成员。因于任务中出现异常反应，建议进行心理疏导。
资料并不难记，李寻欢放松地靠在转椅里，指尖不紧不慢地拂过那一行不带任何温度的铅字，温声道：“事实上，其实我还不大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
他的语气很柔和，掺杂了恰到好处又不至引人反感的好奇。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这样平等而轻松的对话，因为来到这里的人，无论多少，心里都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和怨怼。
在这样的情况下，语言往往是有着奇异的效力的。
可这个少年却像是全然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沉默着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李寻欢轻笑起来：“你是聋子？”
少年忽然转头看向他，那双眼里一瞬间闪过锐利的光芒，就像一把寒气四溢的出鞘宝剑，却冷不防一头扎进了一片温柔广博的海洋里。
李寻欢依然含笑注视着他，冲着一旁的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原来你不是聋子，那就坐下聊聊吧——只是随便说几句话，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的。”
他的话一向简单而有力，仿佛有着某种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量。少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下。
李寻欢手中把玩着一支钢笔，安静地凝视着他。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有任何目光的交集，桌上的石英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成为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音源。
这个时候，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推门进来，恐怕会被屋子里近乎尴尬的安静逼得落荒而逃。可是终归没有人进来，而这两个人，又恰巧都不是普通的人。
“他们说我有病，要来接受治疗。”
少年终于开口，语气却依然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他的目光和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一匹孤独而坚忍的野狼，没有任何外力可以伤害或影响到他。
可透过那双眼睛，李寻欢却看到了一些更深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这个少年为什么会被送过来，一个第一次在任务中亲手杀人，反应居然平静到淡漠的新人，无疑是会叫人觉得不安的。
可他却完全不这样想。
如果真的去认真看那一双眼睛，就会知道——就算是一匹孤狼，也会留恋和渴望群体的温暖。只是畏惧着那样过于耀眼的火光，虽然不肯再向前迈一步，却也舍不得就这样走开。
李寻欢放下钢笔，将身体向前略倾了些，十指松松交拢着落在膝上：“可你没有病。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
阿飞的目光在他的手上落了片刻，终于迎上他的注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是在荒野中长大的，不知道正常人该是什么样。我只知道，敌人和那些猛兽一样，不杀掉，我就会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是叫人心惊的野性光芒。像是永远都不肯屈服，随时都准备着争斗，反叛，叫人不敢去亲近。
李寻欢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究竟畏惧着这个孩子的哪一点。
这无疑是一个潜力无限的孩子，只是必须要有人施以恰当的引导，而不是这样不负责任地下一个不正常的定论，然后被扔进这间被国安内部戏称为小黑屋的心理咨询室来。
“他没有病。”
李寻欢重新靠回椅子里，抬头看向屋角沉默地闪着红灯的监视器。
“如果你们教不好，我就亲自来带这个孩子。”
“进来吧，以后这里你可以随便来。”
李寻欢打开家门，引着阿飞走进去，含笑看着他温声道：“这里不是工作的场合，你不妨先坐下——要喝些什么？”
他自然不会让阿飞被审查或是禁闭。这原本就是个纯粹到极致的少年，虽然已经太久没有和外人认真的打过交道，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立场，也确实想要为了这个少年去做些什么。
阿飞没有回答他的话，也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我不要。”
李寻欢眼里忽然浸染过些许清浅的笑意，握住他的手腕引着他坐下，柔声道：“我请你，不用你花钱。”
“不是我自己买的东西，我绝不要。”
阿飞固执地摇了摇头，却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随着他的力道坐了下去。
他即使坐下，身体依旧是绷紧的，仿佛随时准备着应对突然的袭击。李寻欢注视着他，忽然一笑，温声道：“这里很安全——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阿飞抬头看着他，那双充满野性的眸子终于染过淡淡的温度，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荒野没有教给他要怎样在人群中生活，却赋予了他野性的直觉。他仿佛天生就知道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对他说的话又是否出自于善意。
面前的这个人是不同的，和所有人都不同。他虽然不明就里，却至少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真实的温暖。
李寻欢终于微笑起来，将一把钥匙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你现在是休假期间，如果没有地方可去，不妨暂时住在我这里。”
接着，他还不待阿飞开口，又继续轻笑道：“如果你不愿白住，我的诊所倒是正好缺一个助手。”
阿飞抬起头注视着李寻欢，思索片刻才认真点了点头，郑重道：“好，我会帮你工作。”
这一次他的神色终于轻快起来，仿佛绝不可亏欠别人是他极端在意的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违背。
“我自然不会白叫你帮忙，诊所是按照小时收费，我也会每天给你相应的报酬。”
李寻欢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微不可察的响动，阿飞本能地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含笑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是我的朋友。”
那声响原本就十分细微，又是在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传来，李寻欢自然是不会轻易忽略的，可这少年却也能察觉到，便已十分不易。他身上仿佛天生有种如同野兽一样的本能，李寻欢注视着他，眼里已带了些赞许的笑意。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健壮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又将门轻轻合上。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健硕，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是个很豪爽的人，开关门的动作却都极为小心，仿佛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李寻欢已站起身，微笑着冲他招呼道：“传甲，来认识一下。这就是阿飞，会暂住在家里一段时间。”
那人的神色仿佛有些惊讶，却还是快步走了过来，目光在阿飞身上一扫，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说是谁会叫你这样挂心，原来还是个孩子。”
阿飞似乎不很喜欢他的说法，却也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只是温声笑道：“你可以在周围走一走，如果找不到回来的路，可以打我的电话。”
阿飞在门口站定，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找得回来，这里的路不难认。”
“那就好。”李寻欢含笑注视着他离开，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才笑着摇了摇头：“你见过这样奇怪的少年么？我本来以为他已是个饱经沧桑、身经百战的战士，可听他说话，却又好像还是个天真老实的孩子。”
“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罢了。”铁传甲把买回来的东西逐个放在架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看到他居然还带着枪——他们怎么会给他配枪？这东西在他手里，只不过是玩具而已吧。”
李寻欢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它是玩具，那可实在是个十分危险的玩具了。”
听见他的叹气声，铁传甲忽然抬头望向他，原本锐利的目光仿佛瞬间柔和了下来，轻叹道：“你总是这么想着别人。如果你能把给旁人的关心分到自己身上，哪怕十之一二，或许也能比现在过得好的多。”
李寻欢笑了笑，忽然低低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又深又急，几乎像是要咳出血来，又仿佛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铁传甲连忙打开了角落里的加湿器，又倒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替他轻轻拍着背：“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你急什么？”
李寻欢咳了一阵才缓过来，疲倦地靠在铁传甲身上轻轻喘息着，浅笑着低声道：“没有——只是忍得有些久……”
“你啊，还是应当更保重些身体的。”铁传甲把水递给他，看着他浅浅抿了几口，又半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他的脸色，“听说梅医生那儿对肺部损伤很擅长，要不要我回头联系一下？”
“依我看，其实也没有这样的必要——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李寻欢攥着拳抵在唇边，低低咳了几声，眼里便再度浸润过轻缓的笑意。他的语气虽然是一贯的温和随意，却又仿佛透着几分不容置疑，铁传甲倒也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过身继续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忽然，李寻欢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说，会不会是那孩子真的迷路了？”铁传甲笑着问了一句，快步走过去拿过手机，神色却忽然微变，攥着手机的手也紧了些。
他大步走了过来，把手机递给李寻欢，神色竟显得有些肃然：“是上面来的电话，看来你又有事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