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文，应该不会被吞罢……
）
“爱卿。”酒足饭饱，他藉着变得昏暗的环境，向先生敬酒。“予不记得教过公子，这些。”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往日对夏商古文颇有研究，李斯何尝不知此“爱卿”乃是其本意？他格外清醒，只喝了一爵怎会醉倒，却连自己都感受到双颊泛红，起身回敬公子，同时一饮而尽。
未及撤席，就过宵禁，他不得不留宿了。赵正多喝了几杯，洗漱毕，不胜酒力的孩子在炕上倒头就睡。李斯动作轻微地起身，匍匐下榻，正公子睡得很沉，倒给了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爱卿——与你对坐吃饭，我心欢喜。
圆圆的月华映在地上，帘子随风摇摆，君子既已示好，云胡不喜？因师尊多次盛赞秦廷俊才如云，目今对坐欢喜，兴许明日便成了非诏不得见。
次日鸡鸣不过一声，更夫催促：“韩公子请您速归，行程紧凑，李士子不宜耽搁。”扣紧黑色夔龙纹披风，李斯看了一夜好梦的公子一眼，随之离开秦馆。
“师兄。”上下打量这件扎眼的黑色披风，韩非啧地一撇嘴，揽过他的肩，“顺手”将它取下。有一队车马等候兰陵士子，韩非的御者一早听了他吩咐，公子上车后，得扶着他师弟在垫上坐稳，再取了值钱的细软放妥，别总跟没见过铜钱似的。“师弟，回楚途经我新郑，你也来府邸小住些时日。”“嗳，师兄可不能把臣扔出去露宿街头呐！”依旧有说有笑，好似未存间隙。
玉华门内皆住亲贵，庶公子自侧门入，御者最先下车，持公子符牒示以守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御者的嗓门大，车里听的一清二楚。郑城口音与雒邑官话大相径庭，车夫似乎飙了脏字儿，李斯掀开帘幕张望，刚想下车解决矛盾，就被韩非拦住。只见一抹明快的蓝色一路小跑过来，飞身扑到尚未站稳的韩非怀中。那小小的娃儿笑声纯净，和晴朗无云的碧空一般。韩国以微妙的蓝紫色为尊，亲戚尚紫，这蓝色，怕是君侯子弟了。
“良，你看孤、孤带了甚么？”韩国铁矿适合铸造利器，加工锋镝，至于小玩意，还是齐赵两国做工精巧。“阿兄想让良如何答谢呢？雕刻《管子》的豆糕和芙蓉饼吃个饱！”
“良儿先、先得将它诵读、读一遍。”韩非把小良高高抱起，转圈逗他玩儿。
“阿兄，后面黑黑的是谁呢？书上说，秦人和六国士子不一样，很难玩到一块去。”半个人裹在黑色披风里，小良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秦戎。
“这是孤的李师弟，良，汝亦、亦当待之若兄长。”虽然猜到小娃会认生，韩非一边作中间人，一边狠狠地抱怨国都这该死的风，自己又没带御寒的衣物。“他是张、张氏子孙，良，快喊李兄。”
“无妨。既然张贤弟感到勉强，就不必虚礼了。”亲疏有别，予入秦籍只是早晚的事，孩子都有强大的直觉，看不惯在所难免。
“臣良见过李士子！”张良有板有眼地大声招呼，他不想让阿兄难堪。完全是和别国学子会面的礼数，他比正公子更为年幼，却这般精明。在新郑的六天里，韩非匀了三日登上偏阁狭窄的楼梯，提一壶满满的醇酒，然后吃剩半壶下楼。临行前夜，李斯终于不再管束着他，并且讨了一盅对饮。有了一就有二，师兄摸得准他在赌气，连番劝酒，直到壶中一滴不剩又续一壶。
“师弟，陪孤再、再吃一杯……良、良的酒量也极好，九杯不倒……”他没注意到身边那人脸红地滚烫，前额沾满了冷汗浸湿碎发，兀自给对方满上一整盅。
“非兄。”我冷。那件洗净的黑色夔龙披风正晒在屋内，夜风穿过偏阁敞开的窗户，吹起宽阔的下摆，扑腾扑腾。“正小子那儿，于你，不是个好去处。”先不论秦宗室外戚，只消说世家大族，占尽了储君旧臣的名位，勉强挤进去了，又能容得他几时？
“愿子为予，指明何地可往……”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酒盅，自己清楚尚未痊愈，被灌了数杯琼浆，八成是旧疾复发了。“天下之大，岂愁前方无路！”但不入秦，孤与汝，皆能享半世安稳。“非兄……！”这一声喊地轻，可韩非敏锐地听见他的痛苦，拥住那发热的身子，发现他已昏厥过去。
回到苍山学馆后，依旧有人会反复叮嘱他酒肉伤身，射御课结束，也总有折叠整齐的衣裳摆在起居室内，只是再也听不到那声夹杂着柔糯楚音的“非兄”。
或许那一日，本不该差他出门，便也不会走岔了路，见到使他甘愿一生相随的小子。
）“爱卿。”酒足饭饱，他藉着变得昏暗的环境，向先生敬酒。“予不记得教过公子，这些。”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往日对夏商古文颇有研究，李斯何尝不知此“爱卿”乃是其本意？他格外清醒，只喝了一爵怎会醉倒，却连自己都感受到双颊泛红，起身回敬公子，同时一饮而尽。
未及撤席，就过宵禁，他不得不留宿了。赵正多喝了几杯，洗漱毕，不胜酒力的孩子在炕上倒头就睡。李斯动作轻微地起身，匍匐下榻，正公子睡得很沉，倒给了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爱卿——与你对坐吃饭，我心欢喜。
圆圆的月华映在地上，帘子随风摇摆，君子既已示好，云胡不喜？因师尊多次盛赞秦廷俊才如云，目今对坐欢喜，兴许明日便成了非诏不得见。
次日鸡鸣不过一声，更夫催促：“韩公子请您速归，行程紧凑，李士子不宜耽搁。”扣紧黑色夔龙纹披风，李斯看了一夜好梦的公子一眼，随之离开秦馆。
“师兄。”上下打量这件扎眼的黑色披风，韩非啧地一撇嘴，揽过他的肩，“顺手”将它取下。有一队车马等候兰陵士子，韩非的御者一早听了他吩咐，公子上车后，得扶着他师弟在垫上坐稳，再取了值钱的细软放妥，别总跟没见过铜钱似的。“师弟，回楚途经我新郑，你也来府邸小住些时日。”“嗳，师兄可不能把臣扔出去露宿街头呐！”依旧有说有笑，好似未存间隙。
玉华门内皆住亲贵，庶公子自侧门入，御者最先下车，持公子符牒示以守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御者的嗓门大，车里听的一清二楚。郑城口音与雒邑官话大相径庭，车夫似乎飙了脏字儿，李斯掀开帘幕张望，刚想下车解决矛盾，就被韩非拦住。只见一抹明快的蓝色一路小跑过来，飞身扑到尚未站稳的韩非怀中。那小小的娃儿笑声纯净，和晴朗无云的碧空一般。韩国以微妙的蓝紫色为尊，亲戚尚紫，这蓝色，怕是君侯子弟了。
“良，你看孤、孤带了甚么？”韩国铁矿适合铸造利器，加工锋镝，至于小玩意，还是齐赵两国做工精巧。“阿兄想让良如何答谢呢？雕刻《管子》的豆糕和芙蓉饼吃个饱！”
“良儿先、先得将它诵读、读一遍。”韩非把小良高高抱起，转圈逗他玩儿。
“阿兄，后面黑黑的是谁呢？书上说，秦人和六国士子不一样，很难玩到一块去。”半个人裹在黑色披风里，小良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秦戎。
“这是孤的李师弟，良，汝亦、亦当待之若兄长。”虽然猜到小娃会认生，韩非一边作中间人，一边狠狠地抱怨国都这该死的风，自己又没带御寒的衣物。“他是张、张氏子孙，良，快喊李兄。”
“无妨。既然张贤弟感到勉强，就不必虚礼了。”亲疏有别，予入秦籍只是早晚的事，孩子都有强大的直觉，看不惯在所难免。
“臣良见过李士子！”张良有板有眼地大声招呼，他不想让阿兄难堪。完全是和别国学子会面的礼数，他比正公子更为年幼，却这般精明。在新郑的六天里，韩非匀了三日登上偏阁狭窄的楼梯，提一壶满满的醇酒，然后吃剩半壶下楼。临行前夜，李斯终于不再管束着他，并且讨了一盅对饮。有了一就有二，师兄摸得准他在赌气，连番劝酒，直到壶中一滴不剩又续一壶。
“师弟，陪孤再、再吃一杯……良、良的酒量也极好，九杯不倒……”他没注意到身边那人脸红地滚烫，前额沾满了冷汗浸湿碎发，兀自给对方满上一整盅。
“非兄。”我冷。那件洗净的黑色夔龙披风正晒在屋内，夜风穿过偏阁敞开的窗户，吹起宽阔的下摆，扑腾扑腾。“正小子那儿，于你，不是个好去处。”先不论秦宗室外戚，只消说世家大族，占尽了储君旧臣的名位，勉强挤进去了，又能容得他几时？
“愿子为予，指明何地可往……”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酒盅，自己清楚尚未痊愈，被灌了数杯琼浆，八成是旧疾复发了。“天下之大，岂愁前方无路！”但不入秦，孤与汝，皆能享半世安稳。“非兄……！”这一声喊地轻，可韩非敏锐地听见他的痛苦，拥住那发热的身子，发现他已昏厥过去。
回到苍山学馆后，依旧有人会反复叮嘱他酒肉伤身，射御课结束，也总有折叠整齐的衣裳摆在起居室内，只是再也听不到那声夹杂着柔糯楚音的“非兄”。
或许那一日，本不该差他出门，便也不会走岔了路，见到使他甘愿一生相随的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