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约
灯辉摇曳满都城听着雨
夜风散开几圈涟漪
你在门外听我练这支曲
我为你备一件蓑衣
——《琴师》
宫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琴师最近的变化。曾今一向喜爱宅在殿中的琴师,如今空闲时,总是抱着他的琴四处走走。然后便在宫中的某个角落,抚琴。有时是掺杂着浓浓地吴越味的曲儿,有时曲中又透出复杂,难懂的意味。然而无论什么曲,在哪里抚琴,他的琴声在寂静的宫阙里总是很突兀。
琴师不常说话,待人也温和。常常有宫女太监在树后或墙角偷偷地听着,或者动情抹几滴泪,他也从不计较。
都是可怜人,又何必计较。
那日江白进宫,在他面前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玉七只是面带歉意地望着江白,起身行礼道:“将军不必站这么久。”“无碍。”江白难得的微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为的是缓解腿上的麻意。
“将军若不嫌弃,明晚来乐令殿听琴罢。”玉七知道江白素日里喜爱音律,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
“定不爽约。”他抱拳,朗然一笑。
帝王议政直到深夜,待出了大殿,已经是四更天,城内城外一片雨声。
他尽量让自己平和地走出重门,命身后的家臣先行回府,独自拿着纸伞向乐令殿奔去。
疾风骤雨中,乐令殿还亮着灯。收了伞,他站在檐下。在这样的雨中,油纸伞根本没有太大的用处——他还是被淋了个透彻。
“将军快些进来罢。”
咔嚓一声炸雷,他隐约听见雷声中夹杂着咳嗽的声音。
江白抬起头,看见屋内人的人影正向门边移来,想必是来开门的。
“不了……不必开门。”他攀上了檀木门,“夜已深,我在外面听便可。”
屋内的人点了点头,只好在门边坐下,拨弄古琴。他所弹得曲儿,就是那个晚上他所哼唱旋律,只不过在这单调的旋律上多加了些装饰音而已。
琴声夹杂着雨声,他在檐下听着,雨水和泪水夹杂在了一起。他想到了很多,从家乡,到战场,从桑田到血污。他坐到这个位置,已经不知道将性命多少次押在手中的长剑上。如今太平了,他松了口气,却仍然过得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雨还未停,天还未亮。
琴声戛然而止。
“雨很大,将军快些进来,不必客气。”玉七打开门,门外的风灌了进来,吹起他素色的衣摆,恍若飞仙。
江白张了张口,还是走了进来。“将军快坐,玉七去取一件干的衣衫。”他倒了茶,拖着脚镣,很是艰难地向屋内走去。显然,琴师遣走了所有的宫女和太监。
看着他踉跄的身影,江白心中甚是心疼,但又不忍拒绝,只好上前扶住了玉七。却隔着薄薄的衣衫,触到他滚烫的肌肤。
“这是怎的?”江白蹙眉道。“些许是着凉了,不打紧……”玉七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继续向内堂走去。
江白蹙了蹙眉:“如何不打紧?”
他的身形顿了顿,又向前走去。
玉七。江白叹了一口气,索性上前揽住了素衣的人。
他一怔,将军身上的凉意透过了自己的衣衫,还未回过神,便已被拦腰抱起。玉七不知为什么,恍然间有了自己是一把琴的感觉。
而疏影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琴身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熠熠的光彩。
“你也应该顾惜自己的身体。”江白探了探他的额角,旋即起身。
“不要去找御医。”玉七支起半个身子,“乐令殿周围,帝王的眼线甚多……将军还是早些回罢。”
“早些回,我何尝能早些回?”他一边道,一边将衾被散开来覆在他的身上,“我来时换上了小黄门的衣服,不会被认出来的。”
“既然将军执意如此……”他抚了抚额,似乎已经支撑不了身躯,继续道:“药在柜中。”
“玉七。”他捧着手中的白瓷碗,第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
玉七。江白。
床榻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剧烈地喘息着。将军一惊,不由得将他倚靠在自己肩旁。
“玉七?”
他歪过头去,燥热空气喷到将军的脖颈上。
心中的某些情感似乎再也无法压制,蠢蠢欲动。江白急忙扶起肩旁的人,拿着白瓷汤匙一点点将药喂入他的口中。
直到最后一滴药,他也没有浪费,全都喂入他的口中。
“将军……”玉七的声音似乎是从喉中挤出来一般,“那日玉七说的话,还望将军……海涵。”
“私下叫我江白便可。”
“请将军,见谅……”床榻上人的呼吸依旧急促,而天已经微微露白。
“见谅,见谅。”他替他掖好了被角。
珍重。江白蹙了蹙眉,望着他被濡湿的双唇又是一阵燥意,但还是移开了目光,疾步走出了乐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