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娴贵妃旁边坐着个姓戚的姑娘，眉目精致，带着些英气，行止也是有度，她很得娴贵妃的心，被称赞了也只是勾一勾嘴角受了。按照娴贵妃的话来说，就是大方得体，有武家闺秀的风范。
李长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两指拎着个小茶杯轻轻晃动，挨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望了望窗外。
好热，什么时候才能到秋天？
娴贵妃几声叫唤将他的神思拉回来，直呵斥他不礼貌。李长泽只是动了动眉头，淡淡地表示歉意:“是儿臣失礼了，请娘娘和姑娘原谅。”戚姑娘见状，捻着袖子掩唇轻笑了几声出来打圆场:“我看王爷早就出了些汗，在这种天儿里难免有些燥热心浮，娘娘莫要责怪他了。”
“噢？本宫记得鸣云总是央着要在宫里头逛逛，既然如此，你就带鸣云在宫里头走走，有好些好看又乘凉的地儿呢。”娴贵妃懒得理会李长泽的一脸不情愿，两句话打发了他带人家姑娘出去走走。

娴贵妃微生氏，单名一个浅字。她家祖孙几代都得李家人的重视，老太爷在先帝时数次立了大功，获封镇国公，他大儿子袭爵后，统管着驻守在京城北郊的神兵营，是个狠角色。随后在西南平乱退越的戚家军也是镇国公旗下的猛将，建帝看好这一家，自然也多照顾些。如今战乱少了，戚家也想起来要和皇家人扯点血缘关系，以后无论如何多少有个照应，便拜托娴贵妃给物色好的皇子公主人选，这一来二去的，就看上了大皇子李长泽。
李长泽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的几个弟弟身边都有好些个妃妾，不是来自这家大户的闺秀，就是那家大臣的女儿，云云。他心心念念着想要当太子，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这个戚家好，起码掌着一点兵权，在武官这边说得上话，所以今天才稍微有点耐心应付。可是文官那边呢？还是得拉拢。如何拉拢？娶。一想到后院一群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他就烦得很。

“王爷不想娶妻妾？”
戚家出良将猛将，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是盖的，至少眼神儿不是一般的敏锐。戚鸣云老早就看出李长泽的不情愿，跟在他身后瞎逛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没说一句话，一副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的架势。戚鸣云再次慷慨地打圆场，开门见山。
李长泽虽然看好戚家，但看不过戚鸣云一副“我看穿了你可是我不说我给你面子罢了”的世故样儿，她一开口，就更看不过眼了。
“劳烦姑娘多虑，本王只是不想娶你。”李长泽的嘴角小小地勾起一边，充分地表达出他的不屑。他很有这种本事，轻飘飘的一句话送过去，可以捧得人到天上，也能噎得人无话可说。
显然，戚鸣云是第一回和李长泽这种人打交道，大小姐气结，反复暗示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伪君子计较。几番心理工作下来她终于平复心情，勉强笑得得体:“王爷直率幽默，令人钦佩。”

“那鸣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贵妃娘娘肯屈尊牵线，实属难得，鸣云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谅解。原本应当是家母来与娘娘和王爷见面，可是鸣云觉得，还是亲自来与王爷讲合适些。众所周知，与皇家人联姻牵扯甚广，个中的男女真情只是一时的，而权力，才是一世的。再说，与别家不同，戚家家风严正，我是戚家出来的女儿，假如王爷愿意娶我入门，则不会有不必要的担忧。这是戚家的诚意，如今时机成熟，希望王爷能有个答复，是娶，还是不娶？”本来她打算请李长泽赏脸听她的一番话的，可是思前想后，要是他再一句“不赏”塞过来，就更没脸了，只好自顾自地直接道来。管他呢，我说我的，你听不听倒是另一回事了。
戚鸣云一不做二不休，话说得斩钉截铁。李长泽一听，顿了脚步转过去打量她，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惊讶:“姑娘一番豪言，一改方才在翊坤宫的温婉内敛，实在令本王刮目相看。这样吧，既然戚家表了诚意，那本王也不至于拂你面子，只是你攻势勇猛，让人招架不住，”李长泽似笑非笑，眉眼弯弯地感谢了好意，心里则开始打着小算盘，“待本王归去考虑考虑，不过多时，就会给戚家一个答复。”

在回府的马车上，戚鸣云听着几个丫鬟便叽叽喳喳地谈论瑞文王怎样怎样，不禁出了神。她觉得这个人一副不务正业的模样，父亲却说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既得建帝重视又有不少支持者，是个合适的丈夫人选。无论如何，眼下就等宫里头的消息，还有父亲的安排，娴贵妃能帮忙推一把，离事成就更近了。
李长泽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戚鸣云，给人家的随从留下了个风度翩翩的王爷形象。待马车走远，趁着夜色未深，转身便往景仁宫去，他的母妃祺夫人留了他晚膳。
可以说张家除了在高祖时出了个丞相，在当朝又出了个尚书之外，唯一争气的便是出了这个祺夫人，初入宫不久就颇得建帝的喜爱，之后还为建帝生下一儿一女，凑一个好字。张氏深得她的尚书伯父的真传，是个机灵人，该进时进，该退时退，该装傻时装傻，该聪明时聪明，再有伯父在前朝加持辅助，直到位至夫人，也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李长泽掀了门帘一入内，一个小家伙就屁颠地撞进他怀里，大哥大哥地叫着。这个孩子叫李长晟，是李长泽最小的弟弟，来路不明，据说是宫女生的，给祺夫人养着，就当是自己的娃了。李长泽对这个弟弟尤其的疼爱，不为别的，就为在宫里有个小娃娃能代替他陪伴他亲娘。
李长泽一把捞起小长晟，带着他进了内室，见了自家娘亲寒暄几句，就开始倒苦水。彼时的李长泽还不够成熟，除了他想要当太子一事，什么都与他亲娘讲。张氏也不嫌自己儿子啰嗦，耐心地听他说着说那，很是享受。看他讲得口干了，又叫侍女呈上一早做好的各式糕点，眼里含笑地看着李长泽就着茶水吃得正欢的样子。
“口齿伶俐，知进退，也算是不错的姑娘了。要我来说，她就很好，在那些高阁闺女里边，哪个能这样子还不娇惯的。”李长泽注意到他娘连用了不错、很好两个词，张氏挑选什么都非常随和，唯独是对自己的儿媳要求高。这对于李长泽他娘来说算是十分高的评价，李长泽是有些动摇了——找一个省心的又能堵住别人的闲嘴，总比久久不娶遭人催好多了吧？

此刻，在京城另一头的戚府。
红缨枪在戚鸣云手中打了最后一个转，终于被摆回架子里。戚父抚掌，赞许道:“不错，最后一挺的平衡还要加强一些。”揽着女儿坐到门廊下，“今日那个瑞文王，你觉着如何。”
“外头的人都称赞他……但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女儿觉得他不可靠。”戚鸣云还是十分尊敬她的父亲，一身练武的装束，汗水淋漓，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一切还是听凭父亲安排。”
“可不可靠，看他母妃便知道。张家境况可以说不如往日辉煌，她能到这个位置，数年风雨不动，也是厉害。如今她的儿子，不见得比她差。单这一点，我就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如若事成，有我将军府加持，无论是王爷还是戚家，都难以动摇……他怎么说，可有拒绝？”
“没有，说是近日便会有答复。”
“没有拒绝，那是势在必行，祺夫人不会反对这门亲事的，就看他怎么选了……你且收拾收拾，是晚膳的时候了。”
“是，父亲。”

……
后来，后来自然是李戚联姻。
戚家大小姐嫁给大皇子李长泽，为郡王妃。有人说李长泽亏了，留着正妃的位置娶个丞相女、娶个微生家女都好，将来若要争当储君，也算是有强大的加持。他却偏偏娶了个刚冒出头来不久的戚家，万一镇国公忽然翻脸不认人了，戚家孤立无援，哪有这个力气给他作后盾呢，可要闹大笑话了不是？以戚家女为正妃，以后娶什么侧妃也高不到哪儿去，更别谈拉拢。
也有人说他娶得好，原本皇帝就十分喜爱他，只要在朝堂政事上稍作拉拢就很好了，娶个母家得权的正妃反而有争权夺利之嫌。
新婚之宴，谁都没能把李长泽灌倒，倒是他四个弟弟醉得一塌糊涂。那天晚上，奋战之后仍然神清气爽的大皇子推开门进婚房时，戚鸣云早已自己揭了红盖头，坐在八仙桌旁边磕着花生瓜子。再扫一眼床榻，已经被收拾出一套被褥枕头来，就等着李长泽自己铺在地上睡了。戚鸣云朝李长泽抬了抬下巴，指一指空空如也的碟子，大皇子会意地去外头让人煮了个面来。意料之中的和谐让李长泽一觉睡到天亮，觉得这个新婚之夜还是过得挺舒坦。
大皇子的婚后生活，才刚刚开始。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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