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市道，传来一片打骂声，层层人墙围观下原是一位不足十三的少年犯了什么子偷东西的事，凑热闹的众人罢，知情亦好或是不知情的逮着了新鲜事就起哄骂着……
“慢着。”阳光姣好，是柔和的，她如今已云鬓斑白，皱纹是岁月画上了痕迹，仍是着上轻巧的襦裙，坐在一颗老梧桐下，周遭环来几个垂髫孩童，本是阵阵的玩闹声，他们纷纷停了下来，坐在她身旁，她轻启唇间，声音不再清脆响亮，而是低沉沙哑，好在一双眸子依然发亮，她轻抚过面庞，唇角噙笑讲述起一段长安坊内的故人旧事
一声瓷音不喜不怒，自不远处刚刚稳住的马车内传出，随后几个小厮拿着银钱出来打点。车帷被柔荑拨起，倏而轻轻放下。少年被人领着入了马车，拥挤的街道让出一条宽敞的路子……
少年告诉文端长公主，他姓沈，名允弈。他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个名字。他就这么带进了公主府。

沈允弈是市井扬名的小混混，漫漫岁月无人真正信过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一斩断绝了与尝相识的人往来。
有贵人相助他，他也不敢相信如今自己的境况，可是——画舫一次偶遇他终于明白什么是贵贱之分，尊卑有别，说得好听自己是半个皇亲国戚，难听点就是个捡回来的人，是累赘罢了。总之，他，可有可无。
有文端长公主好办事，连拿笔都不稳的他也领了官职迁了新居，刚到归义坊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是李忆年。李忆年是慕名而来，她也是好奇。沈允弈呢，怎么想？想了挺多，不过他选择不信这个皇女所抬举他的。

李忆年答应得爽快，可惜办事效率的确不怎样。她也是初出皇宫于长安立府，与众皇嗣不亲，仅仅认识寥寥几户人家。她不知道怎么跟沈允弈说，但她心底好像是着了魔一般总想着往沈府跑，尽管不断努力克制住自己，但她还是来了。
她倚在树旁，探了几次头，“嗯！李忆年！只看看门檐，看一眼就走，”再留恋一番后正欲离去，很失落，没有看到他。
“小树妖！”
这一声突然的呵斥着实把李忆年吓个不轻，还能有谁呢，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沈允弈。李忆年一吓旋身一股脑又撞到他怀里，或许是紧张，或许她就向往他的怀里，一番折腾面上泛起绯红。沈允弈顺势牵住她的手绕了半圈环抱住她的腰，有意避过她眼神，下巴抵在她耳边，浅浅的喉结上下李忆年答应得很爽快一动，道：
“殿下在我府门鬼鬼祟祟，是不是在偷看我？”
“没有啊，我…只是路过。”
“没有人跟着你么？”
“我不喜欢有人跟着，好像是我犯了什么错……”
还没等她说完，沈允弈就牵着她的手进了府里。李忆年怦然心动，这时的她心里才敢渐渐承认这份浅浅的爱，她把它当作兄妹之情，她多么希望真的有那么一个哥哥像沈允弈一样，也许他们的经历太相似，身世感触太接近，她也同样没有母亲，也同样孤独一人，她，需要这份浅薄的年少悸动。

长安四季如故，文端这个好靠山就嫁去了承国公府上，虽说长公主府还在，他还是养子，可是靠山的心思分了一半给别人，沈允弈只能在兵部忙东忙西，隔了好一段时间见不到李忆年。
他想起自己的往事，想起一座山，他有了以后有了去处，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他心里很清楚他是谁，将来不是一个会待在长安的人，他看得透彻，李忆年陷得越深，将来如果离开了，她就伤得越深，本想趁这份悸动还只是青春无知时漫漫淡却，但是系在他们间的红绳好像是通晓世事是人心一般，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于是越来越紧，吸引着沈允弈。他没有受过什么极端的训练，解不开相思他只能见她以解相思。
他想喝酒。一封系在弓弦上的尺素了了的几句话，传达了他的急切，一箭射入李忆年屋子里。谢天谢地，箭头冷刃划过李忆年耳鬓带起一阵寒风，继而紧钉在梁柱上。委实把李忆年吓了不轻，不过更多是开心，看来不只自己的一厢情愿。收拾好后匆匆赴约而去。

酒肆不乏文人骚客，似烟花之地而不是，这便是最风雅的醉月眠花，是天街数一数二的名牌酒肆。沈允弈怡然自得的坐下，令他失望在，接待他的不是美人墨娘，而是酒保小二。
“客官，你要什么好酒？”
“我今夜不醉不归，那，就来壶龙井吧。”
“······”
他寻的是窗边的位子，一览日薄西山风景。李忆年尝来过醉月，无需多久。看到牌匾，复抬眼向上的二楼窗边正是沈允弈，“喔，只有表哥这种万年闲人才回来酒肆喝茶。”
“表哥果然别具一格！”
先闻其声，
他想着是多久没见了？现李忆年是郡君了呢，沈允弈很是客气，起了身挪凳请她入座，慢条斯理的斟了茶，边道：“见过仁安殿下。殿下喜欢什么酒呢。”
李忆年不是惯养的，实在不适应沈允弈这副模样，垂目遮了目光，摆了摆手道：“表哥叫我忆年好了，表哥喜欢什么酒就是什么酒。”
“那，我要天长地酒。”他算是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过而出口，停滞的眼神被李忆年对视上，他急忙收回，侧首找些别的话题打趣：“嗯...顺便加点玉兰如何！”
天长地久。是对我说的吗？茫然的看着他，他却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敛了目光，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听说这里有种酒就叫天长地酒，表哥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吧。李忆年想到。
“黄玉兰芬芳至极，加在酒中想更是妙不可言。表哥到是挺会享受生活的。能嫁给表哥的女子，不知该有多幸福。”她满脸堆了勉强的笑，清薄的蔻丹拽着衣裙，我不甘？有何不甘？

沈允弈见她没太在意自己说的话，才放宽了心。依旧是回她绚烂的一笑，正如玉兰君子，此时上了几壶酒，是烈中烈。沈允弈想都未想就是一饮而尽，几番下来白皙的面孔微微泛红。李忆年没有劝阻之意，她也试着喝了几口，凉液入喉刺鼻很。摁了摁额角抬首
“表哥那么着急作甚？”
“女孩子就是弱，不能喝就别喝。”
“谁说我弱了！我才不弱。”不甘示弱李忆年又是一通的喝，喝到飘飘然
“......其实，你挺漂亮的，”沈允弈发现醉了的忆年真的挺好看，忍不住夸了一句。
“我从未注意过我长得什么模样。”还没有人夸过李忆年漂亮，有些害羞又高兴
她青丝微散，醉软的身子躺在沈允弈身上，透着淡淡酒香，醉眼朦胧，
“那我以后嫁给表哥好了。”
“那我以后娶了你好了。”沈允弈一直很清醒，同时他又很迷惘。抱着怀里的美人，他宁愿停住时间，不再走下去了。李忆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放开，缓缓阖眸。
“我等着你来娶我。”如果，你也像我那样在乎你，该多好。
沈允弈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阵缄默。

七夕，李忆年未尝放过花灯，乖乖的跟着沈允弈出来，
“除了我，还有谁那么听表哥的话呢。”
“除了你，我的小厮也听我的话不是么。”
李忆年收敛了目光，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被你骗。她放了莲花在河面，眼看着沈允弈那盏灯轻松的飘了出去，而自己的花灯还在原地，啊，是不是我的缘分也停滞不前了，心里不甘急着推灯，你快出去啊！快啊！
但是，手短？近点，再近点。沈允弈看了看她，觉得她这样傻乎乎的很可爱，就引着她的手，触碰到了搁浅河面的花灯，不知是忆年的脚打滑，一声尖叫，二人一起栽在河岸浅水，溅起一小波水花。衣服紧紧贴着忆年的身体显出模糊的轮廓，沈允弈半垂眸，喉结上下一动。
“看来，你得换件衣裳了。不然你这么回府还不得被人议论。”
“好吧。”
看了看附近也就只能去长公主府方便些，而且文端也不在府上。他看了看左手，方才护着李忆年后脑而冲撞到了石头，手心血肉模糊。他引开李忆年的眼神，打了个横抱抱起她。李忆年觉得这样不好，自己太重？可是，她很享受，尽量靠紧了沈允弈，紧紧攥住他。

烛光摇晃，他早换好了自己的衣裳，余光瞥见那头的李忆年久久未好，又不禁多看了几眼，他试着压抑自己内心的火苗，垂下首来默默吸着气。挺久，李忆年握着那件“文端的衣服”久久系不好后腰带，他还是一样柔和的语气，支会了李忆年一声试探向前，
“第一次穿公主的衣服吧。别怕，我闭着眼睛，”
他小心翼翼的系好了李忆年身后的腰带，鼻尖触动了几缕青丝，迎来的就是女子特有的体香，淡淡的，配上胸前愈来愈猛烈的跳动，他环上她腰身，唇覆上她后项颈。李忆年身子一颤，不知道如何是好，可她的理性还能战胜诱惑，猛地把人推开，支支吾吾的道
“那个，表哥，你没事吧。”
沈允弈是没猜到的，他以为，李忆年喜欢他。他迎面抱上去，吻她，将她放到床上，李忆年心里明白，终究是不能抗拒他，不能。她身子软了下来，贴着沈允弈的面庞，
“既然，注定你是我夫君，为什么不能提早行驶你的权利。”
如果注定你是我夫君，为什么不愿意等到成婚日后再......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娶你。”
他不想去想以后，不敢想以后，但是，他愿意为了她，日后回到长安，
“我，一定会娶你。”

李忆年愿意相信沈允弈，反之沈允弈太轻视李忆年。长安，几时能长安。见过了人来人往不断变更的面孔，还是名荣尊贵的抵达，郡君，郡主，公主。仁安，和宁？他回来，会不会不认得我了。
沈允弈在公主府养了这些年的性子，依旧本性难移，他留恋游治处，忘不了长安繁华。终于是忍不住了下山，在客栈安顿好，碰巧遇到了今淑，他嘴角微扬，记起这个小妹妹还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呢，可惜了他去了姑射，明睿阁的东西都归李今淑所有。他从小妹妹的口中得知，如今的仁安已是和宁公主。沈允弈不知道要不要见她，他心里很乱，他想带着李忆年走，他怕别人知道他是谁，但他又不敢见她，他们同是李氏儿女，人伦事故，山盟海誓？他不会选。

山上日日面对一个苛刻的师父，还有各种尚药局的高位女官，他的日子说难熬也不算难熬，毕竟还有个令淑小妹妹陪着呢。朝夕相处对于杜令淑来说，这个体贴的大哥哥早就住进她的心，沈允弈心里知道。
毕竟乱伦的事情，在他心里还是一道坎，如果令淑一直陪着他，他也愿意就这样过了，就这样填补他内心的想念。
他终于学成出师，慢慢的李忆年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山下传信来，说是文端难产逝世，让他下山来探望。令淑还是孩子，离开家很长一段时间，姑射又不放她下山，他就顺便带了她。天街吆喝声不断，繁华依旧，杜令淑冲入人群，笑吟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李忆年。天街——以前常带李忆年来逛这，还是赶快走的好。
“令淑，这个簪子好看么！”
“好看好看！快给我戴上。”
“那就买这个吧，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吧，你还得陪我去一趟公主府呢。”
还是那么巧，给杜令淑戴这簪子的瞬间，人群交错中李忆年正呆呆的望着他。不是意外，长公主逝，养子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她的耳里。沈允弈抓住杜令淑手腕便跑，杜令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有些慌。几个侍卫堵住了他向前的路，回头就是独自走来的李忆年。
“沈允弈，好久不见。”
“怎么，她也是你的未婚妻？”
他知道这是和宁公主，可为何他要知道，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
“草民，见过仁安郡主。多谢殿下关怀，她是草民的师姐而已。”
“为什么关心？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信吗？”李忆年走近他拉住他的手：“允弈，你没告诉我今天你下山呢，怎么，是和师姐下山办事？”
他没见过这样的李忆年，是因为她成了和宁么。
“周遭人多，你是皇女，注意言行。”
“那你是觉得我举止轻浮，所以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是吗？”她放开了他的手，平静道
两人的陌生，让沈允弈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心疼。
“醉月眠花见吧。”
他带着杜令淑转身走了。杜令淑心里也不是滋味，走远后，她甩开了沈允弈的手。

墨娘风韵犹存，醉是月眠花还当年的模样，当年的座位上已有了人，只能寻了另外的座位。李忆年如约而至，她一眼就能找到沈允弈。
“等久了吧。今天又喝什么？是龙井吗？”
这句话开始像些李忆年该说的，不客气、直率。这些年二人的回忆翻来覆去，到了今日，能说的还只剩回忆。沈允弈恭恭敬敬倒了樽酒，
“你试试，什么感觉。”
“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你揽我在怀里的感觉。”
“那，你再尝一次，方才品错了。”
第二杯入喉真的没有刚才烈了。“这酒是羼水了么？”
没有羼水，这是岁月酿，沈允弈在姑射上，想着想着，以为能把她忘了，可是她出现，像这岁月酿，越尝越淡。
“第一杯浓烈，第二杯清甜，要是喝上千杯百杯，就会索然无味。”
李忆年明白了些什么意思，一切如初。窗外的花已不是那年的花，如果我还是当年的我，这岁月酿能否还是天长地酒？
“你会娶我吗？当初我就不该等你。”
“不要再等我了。我厌倦了。”
“对，我当然不会等你了。嗯，我也厌倦了，厌倦了这日复一日无边的等待。我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我以为我至少还有爱情，如今看来，是什么都不剩了。“
两人四目相对，李忆年不相信只是厌倦了，可又找不到原因。她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了。
”对啊，大家都厌倦了，好聚好散。”沈允弈自己听得出哽咽的声音，要说为什么喜欢李忆年，只凭信任二字吧。
”但是我不愿意，对，我厌倦了等待，却习惯了爱你。“
“我不习惯可以么？厌倦了就是厌倦了，我是俗人，不比你们皇亲贵胄，听不懂你的话。”
沈允弈的离去，留下她一人。每次，都是留下她一人。

话已经说出口，沈允弈认为，这应该算是个轻率的了结，至少他自己表明了心意，至少让她不再苦等。临走时，一个小厮却让他去和宁公主府一趟，公主有一封文端遗留的信件要交给他。
还要再见面？怕再见，就会难舍难分。

“信呢？”
李忆年步入厅内，迎来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何必那么急，喝几口酒。”
“把信给我吧。”
李忆年没有信，借用了文端的名义，希望能争取到心爱的人。
“不敢喝？怕我下药不成？”
“草民不敢。”
几盏酒已斟好，他不知道哪来的倔强，一股脑统统入了喉，喝酒上了头就会贪杯。李忆年看着他的样子，想让他多喝几杯，却又不忍心，阻止住了他。
“你爱不爱李忆年？”
沈允弈看到她目光如炬，心底愧疚，仰头将泪水灌回眼眶。他抱紧了她，哽咽道
“我爱你。”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有我的原因。”
“什么？”
“不能说。”
“不说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我能和你一起承担。”
“那如果，我也姓李，也是皇嗣呢？”
李忆年松开了抱紧他的手，抬首看他。这确实有些荒缪，有些突然。他是皇嗣？她没有多问，
“我不介意。”
黄昏将至，沈允弈在榻上睡下了。李忆年在他耳边问道
“你会娶我么？”

山上的春夏秋冬总是比山下要晚，重回到山上，又是每日的研习采药，仿佛从前过不腻的生活，现在他腻了。杜令淑生着他的气，花了一段时间慢慢哄，可是她知道了沈允弈真正爱的人。
他回想着长公主府的小厮告诉他的话，李忆年几乎每日都枯坐明睿阁。也许爱，不应该被是非人伦囚禁。
“师父，我要下山。”
“为什么？”
“娶媳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