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饲养员赵大叔
赵大叔喂牲口真有意思。我第一次看他喂牲口,是到赵家沟的第三天中午。
那天我一进东院的大门,就看见他端着一簸箕料往槽跟前走。牲口见了他直叫唤。他对牲口说:“大家静一点儿,守点儿规矩嘛!反正都有份,叫唤也不多给。”
我忍着笑,轻轻走过去。
赵大叔顺着槽挨个给牲口添料。他走到一头大犍牛跟前,这头牛又高又大,左角断了。他拍了拍牛头说:“累不累,‘独角龙’?一上午耕了三亩地,真是好样的!大家都像你,就好了!”
他只顾跟牛说话,冷不防旁边一头驴伸过嘴来抢吃簸箕里的料。赵大叔推开它,用一个指头指着它的脑门说:“你呀,就爱占便宜!批评你多少次了,一点儿也不改。”
我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大叔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家伙是个‘二流子’,今年夏天才买来。你别看它样子长得不错,可奸猾哩,耕地拉车不出力,拉磨净偷吃。栓到槽上,缰绳也得挽得短点儿,要不,吃完自己的,就要抢吃邻居的了。”
赵大叔添完料,拿着空簸箕回西屋去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每头牲口槽前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着什么“二捣蛋”、“独角龙”……我正看着,赵大叔又端来一簸箕料。我指着纸条问他:“这是你给牲口起的名字?”
他一边给牲口添料,一边回答说:“是啊!牲口多了,没个名字不好认。再说,它们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脾胃。你就说‘老好人’吧,”他指着一头黑骡子,“性情老实极了,抱它后腿也不踢,驾辕、拉套,都行,妇女小孩也能使唤。‘火神爷’可就完全两样——就是边上那头灰骡子,干活倒挺起劲,力气也大,就是脾气太坏,又踢又咬,一不小心,咬断缰绳就跑了。”
正说到这里,那头会骡子叫了几声。赵大叔笑着对我说:“看,它不高兴了,嫌我说它的缺点呢!”
赵大叔给我讲每头牲口的性格,每头牲口的特点,讲得津津有味。他对这群牲口都很关心,细心喂它们,而他最关心的是那匹马“金皇后”。
“金皇后”又肥又壮,全身一片金黄,亮得像一匹黄缎子。赵大叔特别优待“金皇后”,让它单独在一个槽上吃料。因为“金黄后”怀马驹了,赵大叔不让它干重活儿,每次下地,都要嘱咐赶牲口的人小心在意。“金皇后”从地里回来,赵大叔总要给它把全身刷干净,用梳子把鬃毛梳好。
听说今年夏天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天下午,“金皇后”耕麦茬地去了。忽然刮起一阵东南风,天上布满乌云,雷声紧跟着闪电,震得窗户都发抖,大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当时赵大叔正在剃头,刚剃了半个脑袋,一看暴雨来了,赶紧跑回屋里,从炕上揭起一条毯子,拔腿就往外跑。他一口气跑到地里,把毯子给“金皇后”搭在身上,拉了它回来。回到家里,他自己淋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我离开赵家沟的前两天下午,听人说“金皇后”要下驹子了,就赶紧跑到东院。只见“金皇后”的槽跟前围了很多人,个个喜气洋洋,说着笑着,可是一直等到上灯的时候还没有动静。人们都有些焦急。又等了两三个钟头,还是没有动静。人们逐渐走散了,牲口圈前面只留下赵大叔和社长几个人。
过了一会儿,我也回去睡了。
天明的时候,我睡得正甜,忽然听见有人推开门闯进来,“呼”一下揭开了我的被子。我睁眼一看,原来是赵大叔。他大声嚷着说:“快起来,快起来,生下来了!”
他话没说完就跑出去了。我急忙穿好衣服跑到东院。院子里已经站着好多人,围着牲口圈兴高采烈地谈论着。“金皇后”安闲地喝着米汤,旁边卧着一匹红色的小马驹,身上搭着赵大叔的棉袄,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望着众人。
赵大叔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唱着,欢喜得满脸放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