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踉跄奔出军帐外,水雾浮起眼眸挡住我能辨别的方向。曹郁朝我疾奔而来,扶住我:“陛下……”
我听不到,茫然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备马,去有穷。”
曹郁脸色白了一下,但还是勉力微笑:“天色已深,不便疾行……”
我拼尽全力,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连掌心都震得发麻。纵然是那样厉害的一巴掌,沙场起兵的曹郁也不过偏了偏头这样简单。他突然退后几步,朝我跪下:“陛下,太后说得对,凡事,”他举目,目光如寒星,“凡事当以家国为重。”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没有退兵。”
他面色冷凝:“不日便可破城。”
“您是这姜国最完美的帝王,也是全姜国百姓的期望。您所决定的生死,绝对不能被一个女人改变。”
我逐渐安静下来,抽出悬在腰间的佩剑,抵在他脖子上,冷冷地命令:“备马。”
厉寒的剑身扣进两寸,细细的血痕顺着剑一点点滑下来。我没说话,因这已是最好的命令。
曹郁狠狠闭目:“陛下……”
我松开剑,没等曹郁松上一口气,已经反手将它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无表情对着所有人,对着所有退尽血色的人下达最后一个命令:“备马。”
太后俯首注视于我。顿了许久,我单膝跪下朝着她低头一拜,常年的隐忍终于在那一刻崩溃,我压抑悲鸣对着她低声道:“母亲,求您,求您让儿子见见她吧。”
那天风大得不得了,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想。
当年大长公主生下顺德,父皇嫉妒的发疯逼着驸马将大长公主交出来,其实在愿望几乎达成的最后一刻,她还是选择了自尽。
太后冷淡的眉眼似乎还在眼前,无动于衷说着这段几近惨情的故事:“有时候越靠近,便越疏离……他可以做定这个昏君,而她,却万万不能。”她微微抬高了眉睫,有无可抑制的悲悯,“她何尝不爱他……”
瑶瑶,我愿做个昏君,而你是否,也万万不能。
那天她靠在我肩膀哭,那天她留在我胸口的两滴泪,那天她低低在我耳边说下的那句话,那天她假借呈递降表的名义,转交于我的有穷国地形部署图,她是否也曾抱定了必死的心。
怆然仰面,悲鸣自胸腔溢出,长干云霄。
你还是爱我的,即便是死,你还在我心口的位置,而我,却永远得到了你。
终究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到死都没有。
从曹郁嘴里得知的,她自尽于呈上降表的当夜。太后知道,曹郁知道,有穷王也知道,只独独瞒了我一人。
城破那日,我拿剑抵在有穷王的胸口,只问了一句:“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有穷王咳出一口血,身后是齐人高的火焰,映红我惨白的脸际。这些我不曾身历的往事,最终还是从那不相干的人口中知道。
他勉力看了我一眼,,以仅存的意气向我挑衅:“她在有穷为我生了个女儿,你不知道吧。替她照顾好小柔……”有穷王阖目苦笑,“也不枉她,将你记在心上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