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执拗的时间
回忆是感情的鸦片,在我们最痛苦不堪时,一段温暖的记忆能够重燃我们内心的希望;但它也会低声引诱我们沉溺于往日的欢笑,永远活在美化的、温柔的记忆中。
渚收回落在书上的视线,提醒自己再痴坐着,补习班就要迟到了,他合上书快步朝电车站方向走去。每天下午固定的补习班是他糟糕的期末考试的直接后果之一,另外还包括降入E班的“耻辱”,与潮田广海的愤怒。
明明是酷热的夏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出门呢?蝉无休止地鸣叫,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行人提高的嗓门与不耐的重复对话,热浪是天然的扩音器,将街道上所有的喧嚣放大了无数倍,令人头疼欲裂。渚想起成绩出来的那天家中也是如此吵闹,潮田广海可怕而偏执的眼神,打翻的花瓶,头皮的刺痛。他的头好几次被潮田广海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伴随着她尖叫的斥责,渚几乎要晕厥过去。最后潮田广海拽着他的长发把他扯进房间,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
独自瘫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房间里一片黑暗,渚并没有嚎啕大哭或是怨恨他的母亲,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除了仍然有些晕眩疼痛的头部,渚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他闭上眼,带着满足的喜悦审视自己在考场里的表现——无论是擅长的英语还是一贯苦手的数学,渚仅仅选择性地认真做了几道题,剩下的便都草草了事。
在这禁锢的、没有半点光亮的房间里,渚断断续续地低声哼起卡门里的调子,他的心轻快地像是云端上自由的小鸟,澄莹且毫无怨悔。
“L'amour est enfant de Bohême.
Il n'a jamais, jamais connu de loi.”
由此开始了渚暑假的日常。每天早起复习、写假期作业,临近中午时他将睡衣换成常服,草草地把长发整理成一束,用橡皮筋扎好后拿上所需的资料出门。自然潮田广海是不会花功夫为没有任何炫耀价值的他准备午餐的,但还是会给他足够的餐费,不至于饿着就是了。
今天渚打算在常去的便利店里解决午餐,就和前几天一样买些面包和果汁,边吃边走,掐着时间到达,很好。穿过自动门,渚习惯性地走向第二个货架,看着原本应该摆着芝士面包的空货架,他轻轻叹气,准备从下一层的架子上随便拿一袋什么面包,不想身后传来略带羞涩的声音:“不好意思,你就是渚吗?”
啊,是新来的营业员呢。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看上去只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
“那个,有一位红发少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便利店内的冷气无法抑制住渚的燥热感,也许是出门太急了头发没梳好?他把头发散开,蓝色的瀑布顿时倾泻而下。他的手不住地颤抖,试了三遍才把皮筋扎上,然后便默不作声地看着店员,眼神仿佛穿过她看向遥远的一角,直到后者再次出声渚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啊……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渚慌忙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盒胡萝卜汁,一个芝士面包,他还认出了那张从手账撕下的便条。心脏的鼓动震撼着全身,渚拿出了便条,先看见自己的留言,便将纸张反转过来。
年轻的店员下意识地把渚当作了女孩子,方才少女的反应已经让她有些疑惑与好奇。她看着蓝发少女将纸条缓缓地反过来,虽然低下的头掩盖了表情,可她清楚地观察到女孩正在拼命地压制身体的颤动,单薄的身体仿佛秋风中的瑟瑟落叶。资历尚浅的她见此愈发慌张起来,她并没有窥视过袋子内的物品,当然也不知道便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只能凭着本人学生时代的经验猜测,大着胆子出声安慰。
“那……那个,失恋了没关系,等……等待下去,一定会有好的男生出现的!”
店员看见少女抬起了头,眼眶微微发红,但并非预想的那样哭泣不止。对方弯起好看的眼眸,天空般的色彩让她想起了少年夕烧色的眼睛,然后她听见少女回答,“我也这么觉得。”
店员怔怔地看着女孩微微欠身道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担忧之余莫名想到,斑斓的夕烧只有在渲染天空时才真正具有疯狂的魔力。
耀眼的阳光奋力地挤过头顶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片片的斑驳,恍若时光的涟漪。轻柔的风吻过渚的脸颊,夏天的温度将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刚才店员的话语,纸上的短句,都让他回想起《冷山》中的一段文字:
[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知道可以爱多久。]
[只是等待一次爱情,也许永远都没有人。]
[可是,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This kind of waiting is love itself.
纸的反面是一行潇洒的字迹:
[Everyday I am wa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