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金泰亨不算傻，只是童稚时表现得愚钝了些，不能认人。这个村子久隔人世，但村民都普遍聪慧长寿，二三岁能背诗词不算稀奇。尤其是年纪最大的老丈，知道那村子的事颇多，说话最有分量。
可金泰亨是个异类，一直咿呀到八岁才会开口说话。整日东奔西跑，安静不下来，哪怕如今出落成俊秀少年模样，他的奇怪行为和想法依然不讨喜。
更别说他是孔雀带来的了。
都说孔雀是在鬼望坡捡的他，就是那青砖房子立着的那土丘。村民不往那儿盖房，五十里外就莫名感到害怕，不敢再向前。
可孔雀从来不顾，连老丈都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村子里，大家都怕她，也怕她突然带回来的婴孩。
金泰亨就比孔雀好欺负多了，他常常只是笑，傻里傻气的，挨了打也不敢还手。他越瑟缩显出害怕模样，越被欺负得狠。居然孔雀也不管他，带了他回来只管他一口饭，一张床，两人倒像两个时空的，连话也不说。
金泰亨爬上了坡，弓着背走进青砖房里，房子古老却干净，没有任何繁复的龙纹，中间有个天井，抬头看是高远的浓浓的绿荫。他盘腿坐下来，闭上眼等着，等着等着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身旁的景物都变换了，他就躺在灰黑的条块斑驳的天墙脚下。
少年缩了缩只着小马褂的膀子，磨砂了一下御寒。他双手双腿都线条顺滑有劲，只是布满伤痕。刀削的鼻梁，肤色略深，心形的下巴又使他去了俗气，清俊逼人。杏仁般的大眼睛被羽扇一样的睫毛扑覆，应该是灵气四溢的面容，此刻倒是憨得可爱。
“号锡，我又来啦！”他敲敲坚实的树皮，绕着树干走，走到一处，向上爬，在最低的树叉上如小猴一跃，坐稳了。
每一次久泉将歇，他就要跑过来。他并不知道为何他对那青砖房感到颇为亲切，只知在那儿睡一觉便能到这天尽头来。
八岁之前像活在一片混沌里，从不能出声，记不得事，那日迷迷糊糊在鬼望坡上睡过去，醒来竟见到满目葱郁的枝条，一人影坐靠其上，惊为天人。
“你——好——”
孤独的低沉的声音从树干里传来，那一刻，脑海顿明，阴云尽散，宛若重生。他终于能够说话，像打破了什么禁制，他不熟练地冲人影大声问:“你好！你是谁啊？”
无论童子怎么问都不再有回答，一阵幽远的呼啸从天外响起，狂风大作，那声音混沌不清，广阔无边，小泰亨听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觉得从灵魂里拉扯出孤寂的共鸣，仿佛独自活过千年。
终于狂风停了，他紧贴着树干的小身子没了力气，待再去寻那身影，已经不见。小泰亨爬上那根枝条，雾气茫茫，那人坐的地方，只余两个刀刻的字。
号锡。
十年间，幼童长大。金泰亨无数次来到这里，被打了逃到这里，饿极了逃到这里，但只有久泉歇了的时候那人影才会出现。
这十年，那树干里的声音偶尔响起，颇像是应答，可是不知在回答什么，金泰亨问祂的话，祂一句都没应。
今天，他又来了。他喊:“号锡，我又来了！”在原来的位子，他再一次看到那个身影。茜素青色的广袖叠领，繁复镂空的雪白滚边，袍里漏出银色琉璃镶边，腰坠一金羽，美得不似真人。
那人依旧倚靠在枝桠上，墨色的长发披下，衬出祂珍珠白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腰不盈握，闭目阖眼，瘦雪霜姿。尽管不知看了多少次，金泰亨还是愣在原地。
“号锡，你还在睡啊。”他坐在斜下方的那枝条上，仰望着那仙姿。十年的陪伴，他的号锡从未睁眼或移动。
“今天回去免不了再挨一顿打了，每次久泉歇了，他们便要迁怒于我。不过，我到宁愿久泉常歇呢……”他说着，声音小下去，低着头，脸颊泛起红晕。
“号锡，你是树灵吧，你每次是在跟谁说话啊？难不成是梦话？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长的这么大，不知有多少岁了，我只能再陪你几十年……”金泰亨对着号锡说话，每次想到这里，就委屈得想哭。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号锡的，号锡独自活了那么久，睡了那么久，时间都对祂没有了意义。就算他老死了，号锡也不会变。
只是号锡一觉醒来，说不定已经沧海桑田，祂甚至不会知道有一个傻小子陪了祂一辈子。
“孔雀说我十八有劫，叫我离龙远点。你可知道龙？啊，难不成你是在跟龙说话？村子里画的龙都不像龙，我在老丈的宝贝书里看见过，真形容不出来，龙可威武漂亮了，那气势，可怕的很哩……”
他用瘦臂支楞起脑袋，学着号锡的样子倚靠树干:“这世间真有龙吗？不过，有你这样的仙灵，应该也是有龙的。我怎么可能遇上，那种神物，九天之上的，我怎么可能遇上……遇不上好，狗屁的劫，我一直陪你……”
狂风乍起，他熟练地伏在枝条上，甚至能想象到村民慌忙地下跪。远古的哀鸣又传来，金泰亨心痛荒凉地抹了一把泪。
恍惚地，他似乎又听到了号锡低沉而孤寂的声音，从树干深处传来:“大海——想——好——”
低下头，久泉那暗金的水条直直注入树根，巨树叶子也一抖擞，似乎又长大了些。
金泰亨不算傻，只是童稚时表现得愚钝了些，不能认人。这个村子久隔人世，但村民都普遍聪慧长寿，二三岁能背诗词不算稀奇。尤其是年纪最大的老丈，知道那村子的事颇多，说话最有分量。
可金泰亨是个异类，一直咿呀到八岁才会开口说话。整日东奔西跑，安静不下来，哪怕如今出落成俊秀少年模样，他的奇怪行为和想法依然不讨喜。
更别说他是孔雀带来的了。
都说孔雀是在鬼望坡捡的他，就是那青砖房子立着的那土丘。村民不往那儿盖房，五十里外就莫名感到害怕，不敢再向前。
可孔雀从来不顾，连老丈都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村子里，大家都怕她，也怕她突然带回来的婴孩。
金泰亨就比孔雀好欺负多了，他常常只是笑，傻里傻气的，挨了打也不敢还手。他越瑟缩显出害怕模样，越被欺负得狠。居然孔雀也不管他，带了他回来只管他一口饭，一张床，两人倒像两个时空的，连话也不说。
金泰亨爬上了坡，弓着背走进青砖房里，房子古老却干净，没有任何繁复的龙纹，中间有个天井，抬头看是高远的浓浓的绿荫。他盘腿坐下来，闭上眼等着，等着等着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身旁的景物都变换了，他就躺在灰黑的条块斑驳的天墙脚下。
少年缩了缩只着小马褂的膀子，磨砂了一下御寒。他双手双腿都线条顺滑有劲，只是布满伤痕。刀削的鼻梁，肤色略深，心形的下巴又使他去了俗气，清俊逼人。杏仁般的大眼睛被羽扇一样的睫毛扑覆，应该是灵气四溢的面容，此刻倒是憨得可爱。
“号锡，我又来啦！”他敲敲坚实的树皮，绕着树干走，走到一处，向上爬，在最低的树叉上如小猴一跃，坐稳了。
每一次久泉将歇，他就要跑过来。他并不知道为何他对那青砖房感到颇为亲切，只知在那儿睡一觉便能到这天尽头来。
八岁之前像活在一片混沌里，从不能出声，记不得事，那日迷迷糊糊在鬼望坡上睡过去，醒来竟见到满目葱郁的枝条，一人影坐靠其上，惊为天人。
“你——好——”
孤独的低沉的声音从树干里传来，那一刻，脑海顿明，阴云尽散，宛若重生。他终于能够说话，像打破了什么禁制，他不熟练地冲人影大声问:“你好！你是谁啊？”
无论童子怎么问都不再有回答，一阵幽远的呼啸从天外响起，狂风大作，那声音混沌不清，广阔无边，小泰亨听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觉得从灵魂里拉扯出孤寂的共鸣，仿佛独自活过千年。
终于狂风停了，他紧贴着树干的小身子没了力气，待再去寻那身影，已经不见。小泰亨爬上那根枝条，雾气茫茫，那人坐的地方，只余两个刀刻的字。
号锡。
十年间，幼童长大。金泰亨无数次来到这里，被打了逃到这里，饿极了逃到这里，但只有久泉歇了的时候那人影才会出现。
这十年，那树干里的声音偶尔响起，颇像是应答，可是不知在回答什么，金泰亨问祂的话，祂一句都没应。
今天，他又来了。他喊:“号锡，我又来了！”在原来的位子，他再一次看到那个身影。茜素青色的广袖叠领，繁复镂空的雪白滚边，袍里漏出银色琉璃镶边，腰坠一金羽，美得不似真人。
那人依旧倚靠在枝桠上，墨色的长发披下，衬出祂珍珠白的修长脖颈，肤如凝脂，腰不盈握，闭目阖眼，瘦雪霜姿。尽管不知看了多少次，金泰亨还是愣在原地。
“号锡，你还在睡啊。”他坐在斜下方的那枝条上，仰望着那仙姿。十年的陪伴，他的号锡从未睁眼或移动。
“今天回去免不了再挨一顿打了，每次久泉歇了，他们便要迁怒于我。不过，我到宁愿久泉常歇呢……”他说着，声音小下去，低着头，脸颊泛起红晕。
“号锡，你是树灵吧，你每次是在跟谁说话啊？难不成是梦话？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长的这么大，不知有多少岁了，我只能再陪你几十年……”金泰亨对着号锡说话，每次想到这里，就委屈得想哭。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号锡的，号锡独自活了那么久，睡了那么久，时间都对祂没有了意义。就算他老死了，号锡也不会变。
只是号锡一觉醒来，说不定已经沧海桑田，祂甚至不会知道有一个傻小子陪了祂一辈子。
“孔雀说我十八有劫，叫我离龙远点。你可知道龙？啊，难不成你是在跟龙说话？村子里画的龙都不像龙，我在老丈的宝贝书里看见过，真形容不出来，龙可威武漂亮了，那气势，可怕的很哩……”
他用瘦臂支楞起脑袋，学着号锡的样子倚靠树干:“这世间真有龙吗？不过，有你这样的仙灵，应该也是有龙的。我怎么可能遇上，那种神物，九天之上的，我怎么可能遇上……遇不上好，狗屁的劫，我一直陪你……”
狂风乍起，他熟练地伏在枝条上，甚至能想象到村民慌忙地下跪。远古的哀鸣又传来，金泰亨心痛荒凉地抹了一把泪。
恍惚地，他似乎又听到了号锡低沉而孤寂的声音，从树干深处传来:“大海——想——好——”
低下头，久泉那暗金的水条直直注入树根，巨树叶子也一抖擞，似乎又长大了些。
这么高产好开心！我看了三遍才看懂我实在是为我的智商捉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