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昀坐在窗边看着一本旧日记。这本日记的表皮有些起毛,显然是曾多次被人拿在手中摩挲的,书页有些泛黄,边角也略微破损,翻看来看,连纸张都显得摇摇欲坠,脆弱不堪。可偏偏这些书页一张不差,显然是被什么人竭力保存的。
燕北昀已经很老了,老到有时候会忘记他年轻时经历的事。所以他不得不经常翻看赵哲言的日记,借以此来回忆他那充满了鲜血与硝烟的时光。燕北昀小心翼翼的翻阅着这些脆弱的纸张,生怕它们在他手中断裂。可这本日记实在是太旧了,纵然燕北昀再小心谨慎,也抵不过这岁月无情刀——日记本的本皮脱落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再包一层新的就好,燕北昀起身,准备去拿一张合适的纸 却在低下头的一瞬间愣住了。他看见有一个红色的小角从破损的书皮中露出,像是未干的血迹那样显眼。他慢慢地,慢慢地坐下,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揪住那个小角,将它从书皮中抻出。
那是一枚十分精致的手工书签,上好的牛皮纸上贴着风干的红色梅花,保存的十分完好。燕北昀将这枚小小的书签翻过来,发现在它的背后还有一行字。“人怀前岁忆 花发故年枝”,笔锋锐利,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燕北昀盯着这行字,总觉得还有一缕未散尽的墨香萦绕着他,轻柔的,温暖的,像是故友的怀抱,又像是情人的低喃。这书签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从和认识燕北昀到为燕北昀而死都十分年轻的人。
燕北昀知道赵折言早死了。他不但知道,还十分清楚。当初赵折言就是在他背上咽的气,留下一句“但愿我的死可以重过鸿毛”和一个后半生都充满了仇恨与黑暗的疯子。
可是——燕北昀总觉得赵折言没走,始终躲在某个角落里,用他那双眼睛不错眼珠的看着他,让燕北昀不敢有丝毫惫怠。燕北昀自认不是什么好吃懒做的惰怠之徒,却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的狂人,他所信奉的,一直都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这却都在赵折言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燕北昀每每回想,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也在日记里写过:“子折言牺牲后,我简直像换了个人,以往的生活只觉得太过安逸可笑,像是别人都出去保家卫国,我却还在家里赏花逗鸟。现在想来,实在是不该。”燕北昀自赵折言死后每日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曾松过一口气。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的那根弦已经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吱吱声,一方面又觉得这根弦还需再紧些,勒死自己才是最好。他觉得自己斩杀日本人除了“民族大义”这一理由,又多了一层不可告人的私仇,让他在做光明磊落的爱国志士的同时,还可以当一个睚眦必报的卑鄙小人。这层私仇让他痛苦不堪,又叫他甘之如饴;叫他绝望的几欲赴死,又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这私仇毒药般侵蚀着他的内心,叫他每日每夜如坠无间地狱饱尝烈火焚身之痛,又像滋润的春雨滋润着他干涸的内心,救命稻草般让他紧抓不放。燕北昀在日记里写到:“我知道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我走火入魔,变成了个疯子。不少人劝我放下,说这是战争,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可我不能放下,我得好好记着 记着他的样子,记着他是怎么死的,记着凶手是谁。这些日本人杀掉的,不仅是我的我的搭档我的挚友,更是我爱的人。这样的深仇大恨,叫我怎么放下?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他死的情景!浑身是血!他怎么会流那么多血……!我很清醒,我没疯,我得好好活着,连着他那份一起去朝日本人讨回来。把杀了他的凶手全杀了报仇。”
燕北昀变成了一匹绝望的独狼,他渴望着死亡,却又想着再多斩杀几个敌人,最好在死时也能狠狠地从日本人身上咬下一口血淋淋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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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昀长久的注视着那干枯的梅花,伸出枯瘦的手指抚摸那艳红的花瓣,动作轻柔,就好像透过花瓣,穿过时光,跨过那些烽火狼烟和淋漓鲜血抚摸到赵折言温暖的脸庞一般。良久,他才叹口气:“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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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燕北昀,你答应我件事儿呗。”赵折言踹了蹲在一旁的燕北昀一脚。
“你说。”
“要是有天我死了,留下你这么个祸害,劳驾你记着我点儿。”
“净说瞎话。”燕北昀抬手删了赵折言后脑勺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