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晃动时，仿似听到了台前在戏一出赏心悦是，锣鼓喧恰起，台步一走，青衣长袖一甩。像清池边儿上的那坐戏台。撑篙远归的船客都要听上一听，权作歇脚。】
【杯中的晃影，荡漾破碎，执起杯时，恰逢一处眸光，循着而去，是前侧的宜妃。那与我同元年始，便一同踏入宫闱的女子，秀丽如旧。七年便缮佛经有功掌启祥，容气有度。可于她总无过多深论，仿似都是各方的看客，我看着她，她亦瞧着我。】
【只临近，便却也比平日多了些稀罕劲儿。若今日旁事儿不能全然尽兴，那总要心意全然尽兴的。举盏同她】宜贵妃——

（。立后宴上，不迟不早，踩着点儿到。随着迤逦众人，衣香鬓影，流光斗转，并不惹人注目地落座去宴上一隅。这本非我前十年的做派——记忆中的白禅该是什么样儿呢？张扬明艳，骄纵到了眼底，透着隐隐的狠辣。谁知道，从十年绵绵秋雨起，一转眼病了一载有余，心思竟也淡去。更何况，这一两年间，宫中又几多斗转，叫我瞧不清，瞧不透了。）
（。于是呢，也只好暂先敛起周身的艳光，且做一个闲人，淡漠瞧一瞧宫廷中景致，更重要的是——我投去中庭那位稚嫩的皇后面上，想透过那张单薄的面容，瞧清她又仰仗着什么，是不是能坐稳这中宫的位置。毕竟，谁不会拿她跟前头一位比较呢？这位置，并不好坐。）
（。收回目光时，我察身侧又投来一道目光，随望而去，容颜非陌。十数载宫廷，我常叹，元年的老人不剩几位了。眼前，可不就是一位？两人座位相去不远，见她举杯，也就执一盏回敬，笑一响，寒暄道：）端贵妃，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一向好？

【宜妃一时风头自又两无时的，惊的偏不是红尘世俗中的宠，亦非她明艳秀丽的姿容。大抵她让我最为看中的是曾经的那一腔心思，也曾千回百转，也作变幻莫测。只是如今呢，仿似十年之后，又两不相同。】
【似是大不同了，眼前的新后与我她，既非初入宫闱之女，与她从不关利益牵扯，故也毫无心机牵系，仿似蓦不经的一回头时，恰逢这样的旧人。心底似泉涌出清澈的欢喜，又觉得叹然。】
【可她从容华气颐的心思，到令我喜欢。早先便迎着金銮朝凤的头筹，骄恣利行。可便也只有聪明人，有资好利。】
一向都作这般的老样子，倒是谈不起好或不好。好不好便也这般，只记得昨年宜贵妃颇感秋怀，惹了秋寒，这身子骨便也听不见起色许久，只是近些日子可见好些？

（。从骨子里看一个人，便知道，总外表一时斗转，那些本心不会变。我用了小十年时间认清自己的本心，又以数载将其演绎的淋漓。纵一时起落，刻入骨的骄矜，并不会改去。一手压在鬓边，头倚在玉臂上，闲懒姿态摆出，与她闲话：）
劳你挂心。好不好的，总归身上还懒着，怕还得吃一阵子太医院的苦汤药——也罢了，得过且过着。好在一时不会危及生命。
（。滚滚红尘中，除却生死，全是小事。）
（。手中杯盏中承的是梨花白，总让我想起昔年承乾门下柔嫔——今日的毓柔贵妃，曾赠我的一壶酒。旧时何等融洽两人，如今却是撕破了面皮。倒是这些旧年少有交往走动者，与利益无碍，不曾牵扯入彼此的好坏。如今反而能心境平和的生出相惜之感。）
（。我丢了手中酒盏，换了杯温茶：）今儿的酒当真不坏。可惜太医再四叮嘱，不许我多饮酒。你莫介意，我以茶代酒，陪你饮。

【明眸一垂，抿唇添了笑意，又聆她其话儿。】总是旁时不知病中苦的，若搁着从前，我定要劝慰你一句苦口良药的，可本想与你落个不俗套，看来也是不能的。既然如此，还是那句，苦口良药便是了。
【交涉未深切，故亦不堪多言。红尘俗事，这一生只便不落个俗套，若言口俗套些，又有何妨。】你尚病中，却如旧愿陪我来饮，无论茶作酒，酒作茶，权陪在这份意里头。你又怎会与你空有介怀之说？
左右不过，今日她宴，借此与你好说说话儿便是了。她日若你我之宴，你身子利索，再饮酒为陪，才唯好。春时多芍药，不知你可喜。

：别，我本就是红尘中一俗人。特别，是畏苦爱甜的。若太医院能把药水熬成蜜一样的滋味儿，就算是太医拦着不让我饮，也一定每天灌下去一壶——可惜，每天喝进嘴里的，都像是直接把黄连切段儿，放进清水里煮好，端来就算一味药了。
（。我许久没说过这样长的一席话了，难得还引了句笑话。话将近尾声时，自己也难得弯眸笑起。反倒是这样的时候，不需算计话中的漏洞，也不必去格外计较得失，叫我找回了久违的平和。原来，入宫十数年，竟没瞧过，身边还有这样的妙人。）
（。循她话，再隐晦的往中庭一瞥。这一会宴上的主角自然是那人，娇嫩柔软的面庞下，一双明亮的眸。不知道她透过那双眼，是否能瞧破六宫这一湾浊水？再敛回目光，应首道：）
芍药么？在我眼中自然是好的。改日你若设酒，一定邀我去赏。

我这儿还未想出怎么笼络厨子的法子，你哪儿倒是点了将来，解我心头所忧。不过要是说来，这厨子总赖的要有一样儿是拿得出手的，才能让人处处都能惦记着他。
【御膳房之事儿，了解知所不甚其深，只是听她又笑开来，仿似初出时候的明丽一并带了来，在她周遭。一如耀眼，故而，人笑着的时候，总是好瞧些，更好瞧些的。】
【不善言侃，只是索性遇到这位总能让人妙语连珠，若非她缠绵病里，若是能让她开怀，却也算帮衬上她一二才是了。常听，过慧早折，不知她是否一如其中，只我知她单一慧字，其不能所涵。】
【她有时这般言时，却早已明了，她伤根本，本就是难事儿一桩。】若你说怕它，我估摸这它若当真能听到，可是要难过半会子了，它虽是哭的，总不得喜欢，可好赖陪你这么久。舍己为你，却不知你心头嫌它来。你说的却也是个理儿。久病总不至一夕成好，看来你还得苦上一阵子。
【聆她后话儿，眉眼弯了一弯。】哎——别，既你这么说了，我不信岂不很是辜负。我从不愿辜负人的。

（。有时候，夜半无眠，我也在想，自己一口气能撑到几时。人活一世，不过是仰仗着一口气在，为自己搏一搏。输赢嘛，有时候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只是成王败寇，许多时候又赌上自己的一条性命，真输了，又有些不甘心。所以，才活到如今。）
（。可有的时候，却又不得不依附一句天命——纵我是不信的，可瞧多了生离死别，譬如我身上的儿子缘浅，也不得不勉强低头。所以，我又怕输给天命，不是输给人心。是岁月不予我这机会。）
（。这样的话想来，便伤感的很。病中本就容易多想伤神，何况我是个思虑深的人，这样的话，只敢偶然放纵自己想一回，却是将分寸拿捏住十分，并不敢沉沦于此。此时，伤感之情也是一闪而过，转又强迫自己振作起，笑道：）
你说的半点不错，那位厨子饭做得好吃不好吃，我当真是没印象了。唯有他腌渍的梅子，是真好——干脆这样，等你帖子送来启祥，我携一瓶梅子与你共赏，到时候，一定不辜负你的期待。
（。前后几句话揉在一处说尽了，却含混。不过我信她是聪明人，当通透。）

【偏头对着她，笑意真切，仿似很少如此开怀，台上唱着台上的戏，台下唱着台下的戏。总归是一出出一连连，总觉乏不可陈，此时，倒觉得是偷的闲来，与她细言心中所想来的。只是具真为所想，想说，便说了。】
【世间之事儿，总教人如此颓然又忽生给人一些期盼的。】谁又说不是，有时还会兀突的想气九月那天儿，是个难得一见的秋日好天儿，首次朝拜时，又都是怀揣着怎样的模样。若论起半壁江山的江南女子们，各个端秀，风姿却有不尽同。如今，连坤极都——
只是往年，我常喜秋凉，如今，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它。记不得半分好，只记得，那年秋，此去经年，那一年，都不太比得过。【那一两年，自是最好的一两年，尚算不清心思，亦不曾营钻心策。此后话儿自然添在不言中罢了，她懂我懂，即便隐没，却也能做最妥帖的忆中。】
【听她有此一言，莫不心叹。抿唇又笑】咦，骨牌我是会的，可总摸的不好，若我去了，你得先答应我，让我一些才好。往昔时候，在老家免不得被外祖母拉去，凑上一凑，每每连输，她们总是笑上我。约莫是说我太孝顺了来，于我我便也寻了这个借口给自己。眼下我若去，可借不到这个借口了，只能老老实实的认了，我摸的不好。不过也指不定，捶打捶打我些，兴许还能胜上几局。

【只后宫动荡，最大的莫不过凤位易人，可眼下而看，却有非觉不可。】说的倒也是。
【她拍手一应，自此尘埃落定。抿唇又笑开来了，与她一言】既如此，那便定了吧，谁都指不得那仨瓜俩枣的，只是若这能赢上一回，岂不是添了我的底气儿来了。
【台上恰逢一出玉莲盟末，廷内舞乐声儿又起时，四下皆为平。烛影晃动在杯盏之中，又抿唇朝她笑了笑】说起这酒，我倒是真真儿没有讲究，只是尝了这么些，也磨出些刁嘴来。你便也是江南之处，可曾听过一酒，仿叫窖底香。

：你呀~
（。咿呀一声轻笑，带着些无奈，带着几分好玩，许多年久违。她手中摇着一盏酒，慢慢说出其中的典故来，眉头稍一跳，再摇头：）这个我还真是不大知道。我一向饮酒少些，更品不出其中悬殊味道。在我口中，不过是好喝，和不好喝的差别——你那里有典故，倒不妨讲给我听。
（。记忆中，有两人都曾把酒赠我。一是慧妃，一是柔妃，昔年都是多亲密无间的关系呀，如今全成了陌路——不，简直成仇。我心头又涌起一阵叹，压不住，便随口道出：）昔年柔妃曾赠过我一壶酒，时日久了，也记不清名。只记着她也是江南人，说不准，和你说的是同一味。（。少顿，递茶盏近她，与她手中酒盏一碰，稍沾唇，再叹：）不过，酒好酒坏，更重要的是，看是和谁一起饮过，心境又如何。

【倒是如今，缺了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性儿，怕是一圈儿牌摸下来，但求着心意舒坦。若当真输上个三四局，却也无妨，瓜枣不争，何谈其他。】窖底香若说也不是甚的稀奇典故，说的大抵不过是因祸得福的故事。
说是有一酿酒世家，百代相传，门庭很是红火。可有朝一日，确遭奸人陷害，满门陷落，那受传酿酒方却也落入旁人之手。约莫说是，当年的酒都陈在窖底。故而幸免于难。当时家中却有个小的，免遭毒手的，长成之后，返归乡里，誓要将酒名夺来。可左右不得其法子。直至一日，神仙托梦，说他家中，内藏乾坤，窖底的秘密，那窖荫蔽，不见天日，却是绝佳藏酒之地。酒愈放香醇，有得了窖地只好，便一举地名，为窖底香。
【闻着宜妃后话儿，手间儿动作一顿。各种纠缠虽不走动，却也听闻。待她后话悉数入耳，明眸一垂，青花盏一碰，又笑开。】说的自然是，要我来说，今日你听了我的典故，它日可不许推了我的酒，这才为重。重要的是与人，那酒不过是作陪衬。
【她话中意自然明了，酒入口。】茶酒不都如是。

：依你。
（。一言，将杯中茶满饮去，淡雅香泽滑落嗓中。我旧时也不喜茶味苦涩，许是喝的年岁太多，终于顺了口。手中盏搁回桌上，她说过的故事仍萦绕在耳畔——诚然，又一个报应与福祸的故事，和世间许多的传说别无二致，不过，仍世代流传着，以图使人向善。本意既是好的，俗套些也就可忍。）
（。我再将她一双眸瞧在眼底，微微笑漫上。宫中浸润十数年的人了，今天的话已点明，实在不需要再额外说些什么了。）

【只是今日宫宴，却与宜妃相谈甚欢，着出乎意料之外，只是世间之事仿似有脱不开这个因果来似的，相逢即是缘，况同以数十年，不论早晚，终是见了。】
【台前的歌舞依旧，又听着宜妃徐徐，大抵不外乎典故之缘。我与她当真算得起典故而起，如今倒是欢喜，却也该好好谢谢这典故二字。此中蕴藏着无限，不可轻易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