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旁人,正是刚刚起床的仇心柳。
她只是端着铜盆去接些洗漱的冷水,正在回房的路上,竟无意中看着两人这有些暧昧的动作,她心下一颤,双手一松,铜盆落地。
“哐——”
冷水飞溅而出,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冰冷刺骨的水,再加上这天气的严寒,她不由地瑟缩着身子,蹲在原地。然而她的无意之举,却打扰了屋内二人的动作。
紫音原本欣喜的表情凝滞住,她的动作变得僵硬不堪;而江云便已丢下原来的事情,疾步走到心柳的身边,伸出双臂扶她站起。他的肩臂紧紧地拥着她,她偎在他怀里,不住得哆嗦。紫音的脸色满是失落,她怔在原地,不愿动弹。
终于,心柳不再颤抖,神志也逐渐清晰。她猛然挣开江云的怀抱,然后惊骇地退开,讶然地盯着江云,然后,缓缓开口:“很抱歉,打搅了江少侠和华姑娘……”
于是,她猛地转身,拾起铜盆,飞快地奔离。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江云,脸上全然是崩溃与心痛。不为别的,仅仅是她的一句“江少侠”让他濒临绝望,还有崩溃。他多么想拦住她,逼她把这句话收回去。要知道这一句,让他有种几近心痛到想死的地步。
但是,她没有回头,他也没有拦住她。
就像是这样擦肩而过。
正午时分,荷露呼唤众人聚首进餐。而心柳却称病没有到席。
席间,众人把酒言欢,一吐六年分别间的种种,轩辕巧巧显摆着六年来四处探寻的宝物,黑惜凤则饶有性质地拨琴而奏,顾小纤并不多言,酒力不胜的她再席间来回穿梭,替众人倒酒,而华紫音和白浪沙更是愉快地介绍着祁族的风土人情以及多年的变化。江瑕和若湖都是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众人并没有注意,在他们言欢的同时,有一个人悄然离席。
江云。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汁,平静地走到某间屋前,伸手敲门。
“笃笃——”
屋内人只是低声地应了一句“进来”。而他却能明显得听出,屋内人所受的风寒,已是愈发严重了。语气中明显的底气不足,还有紊乱的气喘声。他猛地推开门,放下药,走向她的床边,坐在床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冰冷刺骨。
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冷,连他都为之一震,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是火烧般的滚烫。他知晓,她并没有用内力来抑制这寒气。
她,难道想害死她自己吗?不自救,她是有想死的心思吗?
江云的心一时间乱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汤汁里是荷露亲自熬的药汁,是特地为心柳准备的伤寒之药。江云把她的被褥盖好,再将她的手轻轻放下,然后轻声走去端回药汁,仔细地吹,再递到她的唇边。
她瑟缩着发抖,根本无法进药。
江云凝视着药汁,又看着她寒颤的模样,把心一横,仰首将药汁灌下,然后,送到她的唇边。四片嘴唇紧紧得贴着,他能感觉到,她的朱唇,竟是那样的干燥,怕是长久没有进食进水了吧。
隐隐约约,心柳也依稀有所感觉,似乎她的喉间,有一汩清流流泻而下,不疾不徐,却十分的舒畅。
时间,却是异常的漫长。
“江,云!”涣然间。屋外闯进一个白衣人,硬生生地拉开他。所幸,药汁也已送完。
那白衣人怒眼圆睁,俊秀的脸上泛着苍白与怒意,他直直地揪住江云的衣领,恨恨地瞪着他。两人相对无言,不说一句。
随之跟来的,是江瑕。
江瑕踏入房间,看着心柳惨白无力的脸,不禁脱口而出:“心柳?!怎么回事?”不待他说完,白衣人便扭头狠狠地看向他,眼里露出了杀气。
江云无力地推开白衣人,承允道:“白少侠,伱误会了。”
白浪沙的眼里似乎有一些缓和,但是杀气不减丝毫,他怒视着眼前的人,良久才摆袖夺门而出:“哼!”
江瑕不明事理,不解地看着堂兄江云,见他脸色难堪,便没有开口询问。他扶着江云坐下,然后到了两杯茶水,递给江云。见他脸色有所改观,江瑕才喃喃开口:“云大哥,你与白少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云不言,只是低头喝茶,然后紧紧地握住茶杯。
“瑕弟,记住,天下,只有她,才是你的嫂子。”他的眼里有着颓然无力,还有,绝望,“没有别人会是,没有!”
江瑕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这才开口:“可是,你和紫音已有婚约。”一道逼人的目光瞥向他,江瑕识相地改了话:“云大哥,是不愿这门亲事吧?”
江云低头,又用力的握紧了茶杯,然后长叹,虽是叹息,眼底却有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还有慑人心魄的杀意:“不愿又如何,聘礼已收,我有什么机会拒绝……即便有这个机会,我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万神医救了爹爹,这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是这报恩的方式,却又不从我愿。瑕弟,我真的好累。”
江瑕惊讶地睁圆了眼,据他的了解,眼前这位堂兄是从来不会说出“好累”这样的字眼的,因为他向来都是毫无感情的人。江瑕也不曾料到,叱吒江湖的堂兄居然为了儿女情长而烦琐不堪。
一边是他所爱,但是却有恨他入骨,爱他入骨;一边是深爱着他,但是他却不愿爱护的人。
任是江瑕这个局外人,也无法看清堂兄真正的意愿。
当局者迷,旁观者,也许更迷。
“啪——”江云的送开,那原本已碎的瓷杯少了内力的支撑,一时间支离破碎,那些碎片,却深深的扎在江云的手心,流下一泓鲜艳刺眼的血迹。
江瑕一时被吓住,无意间看向了心柳的床榻,她已经醒了。他正想对堂兄说,却看见了心柳“止言”的手势。他无奈地闭上了嘴,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手上流着鲜血,却不知疼痛。一个卧在病榻上,心却不知在何处。
“瑕弟,走吧,不要打扰她。”江云不顾手上的伤,拉着江瑕离开的心柳的房间,却没有向床榻看一看。如果他往那里看,那怕只是一瞥,或许会全然不同。
但是,他没有。
江瑕幽幽地叹息,他依稀听到,屋内人抽泣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很压抑。面对这两个貌合神离的人,他忽然觉得很可怕。他怕,堂兄,为了这场爱恋,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他若疯狂,任是天神,也拦不住他。
她,和他,都不是疯狂的人,只是他们,都只是坚持而已,坚持着自己心中的那一点信仰与追求,永远,都不知道放手。
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