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是在猩红色的扶椅上。不是塑料那种脆弱的黯淡的红,不是宫廷椅那种鲜艳的高贵的红,是血浆凝固后那种亘古不变的红。他的头是朝右倒着的,右手靠在扶手上,左手耷拉下去。他很慢地睁开眼,记忆却没有如期而至。他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头很晕,他以为是像蹲久了以后的供血不足。
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暗的像中世纪的行刑室,唯一的光线并不是来自占据整个墙壁的大屏幕,而是天花板上毫无生气的小圆形灯。身后的坐椅是房间里唯一的摆设,如果不算门把手上的吊环的话。
他从那面屏幕看到了自己,甚至挥了挥手才确信镜中的不是陌生人——镜面里的人穿着很合身却很难看的黑色短袖,下沿扎进黑色的城市作战裤。外套是很普通的黑色齐膝大衣。奇怪的是,皮带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款式,他摆弄了半天也没能解开它。
门外渐渐逼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他本能的警惕还是因为门缝透不过一点光带来的不安,他感觉到危险正在来临。四方的小房间里没有一处藏身之地,于是他迅速跑到门背后靠着墙躲起来,在阴暗的灯光下努力地平静自己的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一门之隔的对面突然没了声息。他知道,门两边的人都正蠢蠢欲动。他在这片恐惧的沉默中屏住了呼吸。
“砰!”的一声,门猛地被踹开。他预想中的门环的清脆碰撞声并没有到来,他只来得及明白门外来者不善,便看见那人飞快的进门,连房间内都没有扫一眼,仿佛早就知道他在这里,飞快地扭头向他扑来。他在惊愕之中本能地攥紧了拳头,抬手一拳挥向那人的太阳穴,分毫不差地正中靶心,于是那人青筋暴起的手只触到他额上的冷汗,便软绵绵地滑倒下去。
他大喘着粗气,定眼看着这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袭击者,像生化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一样全身雪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那样疯狂地扑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但当他看见外面的门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他已经猜了个大概。他回到房间,好不容易解开皮带,脱掉自己的一身黑衣,然后把那人翻到脸朝地,脱下他的白色防护服穿上,拿起防毒面具。他换的那么快那么慌忙,甚至连那人的样子都没仔细看。
他很费劲地把背后的拉链拉好,才发现这套衣服完美的合身。他把防毒面具提在手上,深呼一口气,拉开门把手,沉重地迈出脚步。但他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条灯光暗淡的长廊,他的全部注意力便聚焦在了另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雪白的人。几乎在他开门的同时,门把手上的吊环“叮”地一响。那人回头,与他的眼神相撞。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定在那里,盯着他一动不动,但他身体锐利的本能认定眼前这个人与刚才那个人一样是危险的敌人。他似乎感觉到那人看见他时的惊恐,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恐惧从何而来,但这不影响他爆发出野兽般的决心。他扔掉防毒面具箭步冲上去,紧绷的手臂精准地锁定了那人的脖子。他把那人扑倒,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精疲力竭地搏斗。那人一直试图把手向脑袋后伸,来摘掉防毒面具,似乎这面具让他在搏斗中喘不过气来。这让他抓住了机会,趁那人在每次想腾出手摘面具的时候发起猛攻,但那人一次次地把手缩回来格挡,两人在不分上下的攻与守中缠斗。最后他猛地起身,一手将那人按住,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他好像透过防毒面具看见了那个人惊恐的眼神,愣了一秒,然后避开那人摆舞的双臂,重重地将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那人终于不再挣扎。他大汗淋漓地站起来,感觉到两次突如其来的搏斗让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激增,所以他再怎么深呼吸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扫视了一眼这条长廊,两壁只有边上那一扇门,天花板上的灯管在忽闪忽灭。他看不出来走廊的两个方向有什么区别,但既然墙角边有写着EXIT的绿色箭头,他便拾起防毒面具向右走去。为什么他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些荧光的箭头,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他感觉到一丝隐约的怪诞,但他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证实他的直觉。所以他将所有的疑惑压在心里,按部就班地继续走,在视线的尽头寻找着一扇能带来希望的门,即使这扇门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
他确实看到了一扇门,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希望。门外贴着那张通缉令,上面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面貌暴露无遗,便赶忙戴上防毒面具。他看见天花板的灯管在忽闪忽灭,墙角的绿色EXIT箭头耀着荧光,门把手上的吊环似乎在轻轻摇晃。
他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但他确信不可能,因为刚刚他分明是向右走的,几个小小的拐弯绝对不会绕成一个环。但他还是很疑惑,甚至转过头望向他走来的方向,似乎想从远处的黑暗中看到什么。
“叮”,门环清脆的响声吓了他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同样全身雪白的人提着防毒面具开门出来。他和那人四目相对,他看见那人的眼神中有一丝丝惊恐和爆发而出的杀气,仿佛那人早已决心把自己撕成碎片。他从没见过这样强烈的野性,却忘记了不久之前他的眼神也同样让人战栗。而真正让他恐惧的,是那张和通缉令一模一样,和自己丝毫不差的脸!